農村再也不是理想中的田園。這里也有許多見不得光的角落,就像城市里密密麻麻隱藏著的地下室。牛大力不得不再次面對失敗,馬云騰說的大家一起創業的熱血和激情在這個寒冷的季節降到了冰點。對公司失望、對本以為可以信賴的村民也有失望,更多的是對自己的失望。他滿懷著希望想在生態農業的道路上尋找到屬于自己的職業定位,卻落入坑蒙拐騙、權欲金錢的天羅地網中無法自拔。
平安夜,牛大力借口到市里相親請了假。他在碧山市約了兩三個之前打工認識的朋友小聚了一下,想讓他們幫忙找找看有沒有啥合適的工作。幾個朋友都是在銷售行業入門時結交的,再見面卻已物是人非。三十來歲的年齡,許多人都已經小有成績、野心勃勃。他們開始拉開和牛大力的差距,無論是收入還是其它什么。他們談論買什么車比較好,考慮哪里的房子物業服務水平高,甚至早已經準備讓孩子去哪里的幼兒園接受高檔教育。牛大力沒車沒房沒錢沒事業,甚至連他們聊天的話題都插不上話兒。
幾個人在酒桌上面紅耳赤地談天論地,牛大力腦袋里越發清晰地閃現著滿天星斗的夜空、清澈透亮的碧水河、連綿不絕的山脈和孤孤零零的小房子之類村子里才有的景象。他聽到有人說今晚我請客,也聽到有人說兄弟別發愁、工作多得是,還有人說今晚去我家吧。牛大力結了賬,婉拒了他們的邀請,他說:“謝謝哥幾個啦。今天晚上我有地兒去了,回頭咱們再聚。”
“明白、明白。悠著點兒身體啊!”不知道誰說的話。
明天就是圣誕節了,碧山市許多商店打扮的比過新年還漂亮。年輕的情侶們一對對從他的身邊走過,他低著頭抄著口袋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夏西租住的那棟樓房下面,他們倆就是在這棟樓下接吻的。牛大力的雙腿情不自禁地要跨進單元門,兩位手拉手的高中生突然從門里跑了出來。他嚇了一跳,才發現自己已經鬼使神差地走了一個多小時。
回吧,明明是如此的孤獨,為什么要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自討沒趣呢。回哪里呢?要是有了方向,哪里都是家;要是迷了心智,哪里都是墳場。冷冷的風終于讓他有了一絲清醒,朋友也好、戀人也罷,該離開的都離開吧,該到來的總會到來的。
牛大力找了家旅館,好好地洗了個熱水澡,看著周星馳的《大話西游》終于進入了夢鄉。在夢里,他一會兒是孫悟空、一會兒是唐僧、一會兒又變成了豬八戒,等他夢到自己是一條狗的時候突然嚇醒了。他爬起來拿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時間離天亮還很早。他睡不著了,到了杯水一邊喝著一邊想著這個顛三倒四的夢。孫悟空啊,肯定是幻想中的自己,魅力無限無所不能;唐僧是對頭心中的自己、嘮嘮叨叨一無是處;豬八戒是美女眼中的自己,貪吃好色、丑陋兇惡;只有那條狗才是真實的自己,是那個進入壯年為了生活勞碌奔波的自己。想著想著,牛大力不自覺地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輕松,生活盡管已經如此不堪,但是自己并沒有被它打倒,職業定位失敗了能怎樣?生態農業的夢想破滅了又能怎樣?沒有從事這個行業之前,自己不也有一堆的夢想嗎?破滅就破滅吧,就像夏西、像那些匆匆而過的朋友,離開就離開吧。深夜醒來的牛大力總是被失眠所折磨,這一次,他竟然走出了孤獨和恐懼的大本營,戰勝了黑夜,再一次進入了恬靜的夢鄉。
破滅了的未嘗不是重生。不管你的人生失敗得多么徹底,有多人把你看作了一條狗,只要自己不放棄自己做人的底線、不懼怕破滅后的空虛,總會打開一條新的出路的。
圣誕節醒來,已經臨近中午,牛大力吃飽喝足,給小福買了點兒點心,早早地坐車回到了基地。老黃頭兒聽見有人敲門,從門房出來問:“誰啊?”
牛大力隔著大鐵門說:“老黃,是我。大白天的,怎么大門都鎖了啊。”
老黃頭兒給牛大力打開側門,說:“一個人也沒有,大師傅都沒來做飯。鎖了門省心。”
“張工也回家啦?”
“嗯,你不是去市區找小妮兒去啦?怎么這么快就回來啦?”
“看完了就回來啦。哈哈。”
“中午吃飯了嗎?我煮了碗掛面湯,你再吃點吧。”
“吃了。你吃吧,我去辦公室看電視去啦。”
“那我還把大門鎖上,這兩天竟是來要錢的。”
傍晚的時候,牛大力帶著點心去找小福,小福果然還在橋頭。看見牛大力給他捎了好吃的,小福也不說話,憨憨地笑了笑,用黑乎乎的小手拿起一塊就吃了起來。牛大力問:“好吃不?”
小福也不回答,拿出一塊遞給牛大力說:“你也吃!”
“我吃過了,趕緊回家吧,天兒快黑了。”
“你怎么不吃啊?”
牛大力見小福要打開重復模式,趕忙借口公司有事兒回去了,小福還不忘問他一句:“你不吃啦?”
晚上,牛大力和老黃頭兒煮了方便面,吃了只燒雞。老黃頭兒乘著酒興打開了收音機,里面唱著聽不懂的地方戲。
圣誕節就這樣過去了,睡了半天覺,看了半天電視,去市里轉了一圈也沒有什么艷遇或者遭遇,現在牛大力什么也不想了,他和老黃頭兒一樣,等著發了工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