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默默地奉獻著一切，也不知不覺地接受了一切。

人們把鈔票像種子一樣灑向了這片古老的土地，長出來的卻是一地荒草。馬云騰獨自扛著外人無法感知的壓力，精神百倍地對李建設說：“大哥，合作社的事兒我跟上邊打過招呼了，你趕緊張羅張羅。多注冊幾個合作社多爭取幾份貸款，多少能緩解一下資金困難。”

李建設說：“申請合作社的那些資料你得安排辦公室那些人弄，我這兒盡快和陳主任溝通，把貧困戶的名單準備好。”

“資料的事兒交給胡麗麗，到時候讓這些人簽字就行啦。”

大老虎溝村有不少貧困戶，也有許多評不上貧困戶的困難戶。陳建金一開始沒想搭理馬云騰的要求，畢竟讓這些貧困戶簽字加入什么合作社多少會有幾分風險。他把這個事兒私底下和白鎮溝通后，白鎮說：“現在中央的調查組很快就到縣里蹲點督查了，主要內容之一就是貧困戶的評選和基層腐敗。不過現在申請成立合作社的要求越來越嚴格，他馬云騰愿意費這個勁，就讓他折騰吧。”

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廣播了起來：“各位村民、各位村民，咱們這個大老虎溝生態農業啊為了幫助貧困戶脫貧致富，馬上要成立中藥種植合作社，特別邀請廣大農戶積極參與。一旦加入合作社，年底公司發放福利，還有現金紅利。”

陳建金廣播完，開著車路過小廣場。廣場上一伙兒老爺們兒躲在陰涼里打撲克，賴有德和幾個好奇的閑人從人堆里走出來攔住了陳建金的車，問：“那個合作社都誰能參加啊？”

陳建金說：“貧困戶都能參加。”

“有啥好處啊？”

“年底一人一袋米一桶油，合作社掙了錢都有分紅。”

“掙錢？啊呸，他們那個破公司能掙錢，我賴有德早他媽蓋上大瓦房了。”

陳建金不想搭理他，板著臉說：“別瞎叨叨了！你出去打個工早蓋新房了，還用和那些老寡婦老光棍爭搶貧困戶的名額？白鎮可說了，今年上面下來調查貧困戶的事兒，我看你家啊，懸了。”

賴有德甩了個臉扭頭就走，一邊走一邊說：“別人我不管，我家的貧困戶不給就是不行。”

陳建金也不客氣：“去去去，都讓開！我這一天天累得跟孫子似的，哪有空跟你們閑扯淡！”

一伙人散開后，陳建金去了李建設的辦公室。李建設沏了茶，陳建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連著喝了兩杯。李建設抽著煙說：“陳主任這一通廣播，嗓子使夠嗆，多喝點水潤潤。”

陳建金說：“都是讓賴有德那幫混子給氣的。喏，村里貧困戶的名單我給拿來了。”

李建設接過名單邊看邊說：“賴有德那號人甭搭理他，在公司干了沒兩天我就看透了，這人太懶太皮。啊？他家也是貧困戶？”

“那可不，兩口子一對懶人。掙點錢供倆娃上學都不夠，不給貧困戶，他還不把我家的房子給拆嘍。”

李建設哈哈地笑起來，說：“借他個膽兒！陳主任，這個名單人是不少，不過還需要本人的身份證復印件，最后還需要本人在這個合作社的合同協議上簽字。”

陳建金拿過一份合同看著說：“那這個得本人同意，我安排下，有多少算多少吧，這個事兒真強求不得。”

李建設爽快地說：“行，我在辦公室等人過來。”

陳建金心里嘀咕著這個老李催鬼哪，這么猴急，抿了口茶，打通了電話，大聲地說：“長山啊？你在哪兒呢？帶上你和嫂子的身份證到大院來一趟啊，看看你們組其它的貧困戶，都帶上身份證過來。”

電話那邊在地里量地的鄭長山還想問點兒什么，陳建金早就掛了電話。

鄭長山到大院的時候，辦公室里擠了不少人，大多是被小組長喊過來的老弱病殘的貧困戶，有的是礙于陳建金的面子才來的、有的是稀里糊涂過來撈好處的、還有的是來湊熱鬧的。鄭長山問陳建金：“咋回事兒啊？”

“你沒聽廣播啊？公司要成立合作社，拉咱們的貧困戶入伙呢。”

鄭長山斜瞇著眼悄悄地問：“公司是不是拉人弄貸款哩？”

陳建金大聲地說：“人家公司為了咱們貧困戶著想，當然也是為公司的發展考慮嘛！”鄭長山垂下眼睛掃著沾著草葉子的舊鞋子，陳建金放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有啥問題他們公司扛著哩，沒事兒。”

李建設讓牛大力把眾人的身份證復印了一份，又拿出胡麗麗打印好的協議書讓大家在上面簽字按手印。一位老漢顫顫悠悠地寫下了名字，牛大力在邊上大聲地喊：“老爺子，你還得按個手印？”

“什么手印？不按不按，一按那個就想起楊白勞賣閨女了，”老漢天真爛漫地露出兩顆搖搖欲墜的老牙。牛大力無奈地笑了笑。

鄭長山一邊簽字狐疑地問牛大力：“簽了協議不會有啥損失吧？”牛大力還沒說話，李建設說：“你個老鄭，這有啥損失，掛個名又不讓你干活還白拿福利分紅。”

鄭長山嘿嘿地樂著不再說話。

幾天后，簽協議的貧困戶有了三四十戶，李建設尋思差不多夠了，打電話讓胡麗麗來取。胡麗麗拿過協議，一邊看一邊往外挑，說：“這都是啥啊？有的歲數超過六十歲了，不能用；這個怎么連手印不沒按啊？還有身份證復印件正反都要，這張怎么只有正面啊，連人臉都看不清。”

“大力啊，你干活仔細點兒，這整的啥跟啥啊？”胡麗麗最后補充道。

牛大力一臉無辜地說：“沒人跟我說六十歲以上的不行啊？”

胡麗麗生氣地說：“申請合作社的資料公司群里都有，都指著累我一人啊？”

李建設嘻嘻地笑著說：“胡總別急啊，這不地里的活兒多，誰也沒時間弄這些寫寫畫畫的事兒嘛！”

彭吉喝著茶玩兒著手機，何勇哪里慣得了胡麗麗那么多毛病：“馬總身邊又是助理又是秘書又是司機的，整個資料哪里用得著我們這些文盲啊。”

胡麗麗轉怒為嗤：“李總，你看看，勇哥都欺負人家。”

“說著玩的，別生氣。這資料也不少了，先交上去申請吧。”

胡麗麗哪里是生氣，分明是拿牛大力出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