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下雨的季節，初次見面順利的牛大力盼望著能再有幾個陰雨天。下雨的時候，地里的活不得不停下來，牛大力就可以請假去市里和夏西約會，想想都能讓人開心半天呢。

太陽一天比一天毒辣，湛藍的天空都被它曬得褪了色，鄉間水泥路融化了一般泛起白晃晃的熱浪，綠色的葉片像是涂了厚厚的防曬霜再也看不出一絲嫩意。清新的空氣干燥起來，牛大力匆匆地從地頭騎著摩托車掠過，儀式性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地里干活的拖拉機、播種機、除草機還有稀稀拉拉背著噴霧器打農藥的工人變成了泡沫，隨著熱浪有節奏地上下擺動。

牛大力回到辦公室，拿起一口1000毫升的大塑料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整杯涼白開。李建設推開辦公室的門，問：“大力，這兩天地里的旱情加劇了。你看看都哪些地需要澆水了，統計一下。”

“哎，知道了。下午我去看看，”牛大力一邊說，一邊細細地回想地里開始旱了嗎。后知后覺的牛大力總是比別人慢半拍，李建設幾天不去一次地里，卻總能在第一時間提醒牛大力哪些工作將會成為當務之急；牛大力幾乎天天泡在黃土堆里，卻對明明白白的變化無動于衷。他自責，應該更早一點兒發現旱情。牛大力喜歡在領導說話之前把工作想到、做好，那樣干著有勁兒，心里也舒服。可是當領導硬生生地安排著某件自己份內的工作時，牛大力總覺得那比批評還令人不悅，心里刺疼刺疼的。

自然界喜歡見微知著的人。

吃過午飯，牛大力把摩托車停在村口的地頭。沿著碧水河東岸的沙灘地都是零散的地塊，雖然開春整理了一部分田埂，但是大部分的河灘地依然是小而凌亂地散布在河道的兩邊。較大的地塊種上了紅花，紅花苗已經有十多公分高，密密麻麻地和地里的小草競爭著生存空間。田樹文開著拖拉機除草已經有十多天，可是河道兩岸的小地塊，他的拖拉機也無能為力。剩下那些更小一些的地塊正在被小拖拉機旋耕著，馬上要播種油菜花籽。還有一些地塊長出了高矮不一的玉米，這些為數不多的玉米地被那些上了歲數無比頑固不肯流轉土地的村里人精心地照料著。玉米地里沒有一顆雜草，但是地層特別薄的河灘地里的玉米干干瘦瘦地卷著葉片，像是要把自己偽裝成一只麻桿。有人拉來了小型的汽油抽水泵，在一口大眼井里抽水往玉米地里灌，喝飽了水的玉米伸展著濃綠色的葉片驕傲地望著那些干渴地麻桿們。

正在澆地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哥，他正在把管子往更遠處的一塊玉米地里拽。牛大力過去幫忙拽了兩下子，跟人家搭訕：“大哥，咱們這兒每年都這么旱嗎？”

“往年這個月份不旱，一般到了七八月份來場旱。俺們這兒家家戶戶有汽油機，旱了把水泵往大眼井里一扔，灌上兩回水，玉米也就熟了。”

“這天是挺奇怪的，說旱就旱。前兩天還好好地呢，我們的紅花都蔫了。”

“你是種藥公司的啊？不是我說，你看那紅花都荒成啥了，再不除草沒等旱死都得被灰菜欺負死，”大哥嘿嘿地說著：“別怪俺這說話直啊。”

“沒事兒，大哥說得也對，這不拖拉機正耘地打除草劑呢，整一遍就好點了，”牛大力含含糊糊地說著：“眼下這么旱，我們這地這么多，可怎么辦呢？”

“那好辦，讓陳建金在大喇叭上廣播廣播，公司給點兒錢，把每家的汽油泵買回來，幾天就澆完了。”大哥額頭上的汗落了下來，騎著摩托車回家干別的活兒去了，留下水泵在地里突突地灌著水。

牛大力最擔心的還是山坡下的桔梗。紅花抗旱能力比較強，可是剛發芽的桔梗就沒那么堅強了。東山腳下那塊二百畝的大田最是令人擔心，它最先播種，現在地下的種子已經冒出了白牙，躍躍欲試地要拱出地面。牛大力前兩天看著拱出一條細細的裂縫的大田，感嘆著種子生命力的強大，巴不得它們一下子就能竄出地面，帶上可愛的帽子。

牛大力從河灘繞到東山腳下往村子里返。最近播下去的桔梗還沒什么反應，他這兩天過多地忙碌著油菜花的種植準備工作了，桔梗地的床面早已沒有了播種機留下的那些整齊濕潤的壓痕，似乎一夜之間就被干熱的風吹跑了地表的僅存的一絲濕氣。牛大力的心里緊張得砰砰直跳，好像是吸入了太多干燥的土壤灰塵，他找不到那些將要拱出地面的細細的裂縫了。

這塊地是典型的沙溜地，土壤中細河沙的比例很高，土壤和腐殖質比例偏少，太陽曬下來，床面上燙得下不去手。看上去平整的土地在旱情到來時，會出現一條條干旱的地塊，這些地塊往往土層單薄，透水快、保墑能力差，村里的人形象地把這些干旱的條帶叫做旱龍道。牛大力拿著帽子擋著陽光，慢慢地扒開細細的沙土層，尋找前兩天還發了芽的桔梗籽。這些桔梗芽芽像變魔術一樣消失了，牛大力腦袋上的汗掉進了土壤里迅速地滲了下去，他想這下問題嚴重了。

牛大力扒開了幾塊土層后，終于發現了幾株被高溫燙死的冒了芽的桔梗。它們白白的幼根莖葉脫了水，蜷縮著，沒有一絲生機。

“李總，這下麻煩了，桔梗都死了，”牛大力焦急地望著李建設說。

“有多少畝啊？”李建設問。

“東山腳下那二百來畝，前兩天都冒芽了，今天一看都給曬死了。紅花地還好點兒，不過河灘那些地得人工除草打藥，打藥機太寬進不去；旱得也厲害，不行咱們借點汽油泵澆吧，”牛大力急切地盼著李建設能有啥好主意。

李建設把著急藏在心里，抽著煙，嘆了口氣：“噴灌設備馬上能到。還是少和老百姓直接打交道，這些老鄉太難揍。”

地里的幼苗和烈日搏斗的時候，彭吉和何勇正在開著公司新買的長城皮卡去借噴灌設備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