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對劍,招過招。
青山不改,春風依舊。
劍虛子手中的枯木被削去了小半截,蘇溫的外袍卻也已經殘破不堪。
劍虛子神態輕松,目光之中卻也暗含欽佩之意。
蘇溫雖然狼狽,嘴角里卻有幾分快然,眼神中多了幾分清明。
劍道巔峰,到底殊途同歸。
高手之間,難免惺惺相惜。
只是可惜,如此精彩的劍訣,劍法武功尚在半山腰的陳廷卻無暇欣賞學習。
因為就在劍虛子與蘇溫酣斗的同時,后隊忽然亂了。
原本隊列整齊,嚴陣以待,環護最后那輛紅色馬車的士兵忽然一個個地亂了陣腳,人仰馬翻。來得及的,四散逃了去,來不及的,有的斷手,有的斷腿,有的,則直接斷首絕命。
陳廷驚覺不對,右手提劍,左手在馬背上一拍,便躍至半空,又在馬背上輕輕一踏,便朝后方縱掠而去。
直到他踏上了前面玄色馬車的車頂,才看清了紅色馬車周圍的情況。
但見一人,手持雙劍,一劍黯淡厚重,一劍寒徹鋒銳,左右開弓,左沖右出,直如一把剪刀,絞入了人海之中。
士兵雖眾,卻如何是武林高手的對手?
更何況,對方是北濠橋主張澤玄。
陳廷見狀,立時明白了對方的目標,當即不再猶豫,挺劍順勢躍下,欲卡住那殺人的剪子。
然而陳廷哪里是張澤玄的對手,張澤玄儒袍翻飛,可憐陳廷那一劍才剛下去,非但沒有卡住張澤玄手中的“剪子”,反被“剪子”鉗制,動彈不得。
張澤玄飛起一腳,踢向陳廷小腹,陳廷利劍脫手,人重重地摔在了崖壁上,倒臥在一旁,不住地嘔血。
張澤玄也不管他,直殺得凈空了紅色馬車方圓五步的區域,方才放緩了攻勢,縱身一躍跳上了馬車,用劍撕下了馬車的簾幕。
車內昏暗不明,張澤玄撕下簾幕后方透了一些光進來。但見馬車內端坐一人,穿的是玄朝緋紅色的朝服。
然而,即便馬車沒了簾幕遮擋,車內依舊不算明亮,陽光只能照到車內人的胸前,他的臉依舊深藏在黑暗之中。
不過,根據之前得到的消息,以及這一身玄朝官服,張澤玄已經能大概判斷車內人的身份。
“田相,您受苦了,在下北濠橋主張澤玄,特來相救!”
張澤玄右手躬行劍也交到左手,右手伸手去拉田相,誰知剛摸到那緋紅色官服的衣角,卻覺眼前金光一閃,脖子側面忽感冰涼,隨之而來的是微微刺痛。
張澤玄微微側頭用余光一瞟,發現那竟是一支金簪,金簪的盡頭是一朵粉紅色的牡丹。
張澤玄眉頭一皺:“簪花劍?原來是花間派溫簪花。”
那人輕哼一聲,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用尖細的聲音感嘆道:“哎,張氏心劍果然厲害,一手持雙劍還能握得這般穩當。”
原來張澤玄早有防備,此刻求知劍,躬行劍并排握在左手中,直抵住溫簪花的小腹。
也正因為如此,溫簪花的金簪不敢再進一步。
張澤玄想起臨行前宄狐的話,不禁點了點頭:“騷客雅集上,蘇溫果然沒有底牌盡現。”
誰知那溫簪花的話語里卻滿是不屑與鄙夷:“哼,誰要當他的底牌?”
兩人見僵持不下,同時縱身一躍,掀翻了馬車頂,一時之間四周便開闊了起來。
張澤玄右手一扯,便扯掉了溫簪花外面套著的玄朝官服,溫簪花偽裝盡去,當下大為舒暢:“哎,終于舒服了,套著這又厚又丑的破衣服,真真兒難受死了。”
方才車內光線昏暗,又有偽裝在身,此刻陽光之下,張澤玄方有機會看看溫簪花的本來面目。
那溫簪花面如冠玉,看起來嫩得都能掐出水來,再加上細眉大眼,眼神之中又總是透著充滿魔力的溫柔,面容甚是俊俏。他頭上戴著一個翠玉的小冠,簡單地將頭發束高,只留了一縷烏絲隨意地斜垂在面前,直到臉頰,頗為瀟灑。而那用來偽裝的官服之下,竟然穿得更是姹紫嫣紅,一襲粉紅色的外袍格外引人注目,十分花哨。
他將金簪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頂端的牡丹剛好托在手心。
江湖上都說這兵器是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看起來溫簪花手中的金簪也就是六,七寸的樣子,不過尋常尺寸。
能用這么短的兵刃,這簪花劍自是了得,張澤玄倒也不敢大意。
張澤玄左手求知劍首先探出,劍鋒沉重,呼呼破風。
反觀簪花劍卻是四兩撥千斤,挑,撥,纏,引,手腕翻飛之間,仿若在寫簪花小楷,秀麗靈動。
張澤玄見狀,不禁想起了柳之羲,暗暗心驚的同時,右手的躬行劍也毫無猶豫地遞了出去。
溫簪花劍鋒一轉,簪劍走勢如爐煙裊裊,近身之后連連戳去,或急或緩,時快時慢,宛若點點燭淚,自燭臺上毫無規律地滴落。
這正是花間詞派玉爐劍法起手式——“玉爐紅燭淚”。
張澤玄左手求知劍小心試探,右手躬行劍大膽突破,左右配合,知行合一,攻勢凌厲。
溫簪花的劍勢雖然溫婉柔和,卻如于無聲處聽驚雷,讓人麻痹,失去戒心,以為這根本構不成威脅的時候,從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花叢中,捅出最鋒利的刀子。
兩人招來招往,纏斗許久,張澤玄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高喊了一聲:“中計!”
那邊劍虛子聽到,立時將手中枯木向蘇溫丟去。這一丟雖是平常,蘇溫橫劍一劈,那枯木立時被劈成兩半,但是之后卻再也看不到劍虛子的身影了。
而這邊廂,張澤玄亦是虛晃一招,然后雙劍背到身后,脫身離去。而溫簪花似乎也沒有追下去的意思。
倒在一旁的陳廷看得目瞪口呆。
明明是他親自把田暮春押送進車里的,為何此刻卻忽然換了人?
他再轉過頭看蘇溫的臉色,卻是一臉鎮定,看來定是早就知情的。
溫簪花不急不緩地將金簪插回頭上,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輕輕挑了挑額前那縷青絲,然后從腰帶上掛著的扇套中取出一把與金簪差不多長的七寸湘妃竹折扇,拇指食指微微一撥,舒展開來,露出了簪花小楷寫的《更漏子·玉爐香》,在血色飽滿的唇邊輕輕搖了搖,舉手投足,甚是優雅瀟灑。
他朝著迎面走來的蘇溫眨了眨眼睛,細聲說道:“你的人情,我已經還了。下次有什么事,最好就別再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