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外的小空山,草木繁茂,向來少有人跡。
可是今日,這一向偏僻的小空山,卻迎來了一道不凡的身影。
但見一人,五十多歲年紀,頭發花白,腳步不快不慢,踩著滿地的青草落枝,緩步上山。他的右手輕輕搓著葫蘆,而左手上卻捏著一根細長的柳枝。
穿過密林,青山深處,清靜之地,坐落有一處孤墳。
那個人在這座孤墳前停了下來,將那根柳枝輕輕放在了墳前。
“左輔大人還真是孔明哭周郎,惺惺作態啊?!?
這折柳吊喪的人自然就是左輔獨孤鴻。
獨孤鴻表面的神態上雖然沒什么變化,心里卻是微微一驚。
以自己的武功內力,這周遭有人居然完全沒有聽到,感知到,可見此人的武功修為,著實不簡單。
獨孤鴻尋聲而望,但見一人,一身玄衣,一雙手攏在袖中,放于身前。
“區區一掌,揚先生便想討取回報嗎?”
這人卻是西蜀子云亭的揚燮。
揚燮炯炯有神的雙目微微一縮:“左輔大人認得在下?”
獨孤鴻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得一可得天下。’老夫若連這都不知道,便枉為北朝左輔了。再說了,揚先生不是也一眼認出老夫了嗎?”
揚燮淡淡一笑:“左輔大人這般神韻風采,該是眼拙到何種地步,才會認不出來呢?”
獨孤鴻嘴角微揚:“揚先生倒是會說話。只不過嘛,老夫能縱橫朝堂江湖這么多年,便是因為相信,越是好聽的話,就越不真實。”
揚燮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得更緊了些:“我明白,再好聽的話,也沒有可以握在手中的利益,來得實實在在?!?
“哦?”獨孤鴻好奇道,“不知道揚先生,想跟老夫談什么樣的利益?”
揚燮卻不忙著回答獨孤鴻的問題,而是在那座孤墳前,先鞠了三躬。
看到揚燮不著急,獨孤鴻卻也一點不著急,耐心地,仔細地看他做著每一個動作。
從背部的彎曲幅度,到雙腳的輕微挪動,獨孤鴻都盡收眼底。
下盤不穩,是獨孤鴻的第一感覺。
但是,這究竟是揚燮的破綻,還是揚燮故意在獨孤鴻面前露出的破綻,獨孤鴻卻需要更多的時間與細節來佐證。
行完禮后,揚燮方才不急不忙,緩緩說道:“西蜀子云掌,可向來是不輕出的?!?
獨孤鴻手中搓著葫蘆:“這一點,老夫清楚。但是,單憑一掌,還不夠。”
“我所付出的,又何止一掌?若非由我監督,曲觴如何能到花城之外?若非是我,曲觴又如何能擺脫右弼的眼線?”
“嗯?揚先生這話,說得很矛盾啊?!?
揚燮卻搖了搖頭:“非是矛盾,而是不同的兩筆交易?!?
獨孤鴻越發好奇了:“哦?揚先生不妨直說?!?
“其一,便是云朝與北朝之間的合作。中原三朝,合縱連橫,這中間的關系,相信左輔大人比我更清楚。而騷客雅集的結局,便已經決定了云朝的選擇。我相信,以左輔大人的智慧與謀略,要以一敵二并不困難。但是,真正的聰明人,都不會在毫無必要的情況下,選擇多一個敵人,少一個朋友吧?”
獨孤鴻點了點頭:“那是自然。揚先生若要合作,老夫自然樂見。只不過嘛,兩國合作,畢竟是國家大事,揚先生能說了算嗎?”
揚燮知道獨孤鴻意有所指。剛才獨孤鴻便說了,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得一可得天下。
揚燮雖然心有不悅,卻依然盡量保持著臉上的平靜,繼續說道:“若是單論武力,就算武功再高,高手再多,西蜀子云亭也不過江湖組織。江湖實力,說到底只是籌碼。若沒相應的智慧,那也只能打爛了一手好牌。左輔大人不如猜上一猜,究竟是怎樣的籌碼,怎樣的智慧,西蜀子云亭才配得上‘得一可得天下’這樣的評價?”
獨孤鴻卻擺了擺手:“老夫一向不喜歡猜。想告訴我的人,我不猜他也會告訴我。不想告訴我的人,我猜了也不一定對,不過浪費時間而已。”
揚燮自討了沒趣,悻悻地自袖中丟出一樣東西,丟完之后又瞬間將雙手重新攏回袖中。
獨孤鴻伸手接過,拿到眼前一看,卻是一塊精鐵鑄成的令牌,上面寫著一個“賦”字。
“既然要談合作,便再賣左輔大人一個人情吧。日后,左輔大人若有想殺,卻不便自己出手之人,自可著人拿著這件信物來找我?!?
獨孤鴻看著這件信物,輕輕一笑,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養人已然很難了,更何況,養的是死士。養人雖然困難,做事卻方便多了。”
揚燮十分得意地看著獨孤鴻,等待他的回應。
獨孤鴻將令牌收入懷中,繼續說道:“揚先生的分量,老夫已然心中有數了。但是,另一個人的分量,卻也不輕啊。揚先生若與諸葛先生有所分歧,你們的太子殿下又會如何選擇呢?”
聽到這里,揚燮臉上的得意之色忽然收斂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陰森森的殺氣:“這便是我想和左輔大人談的第二筆交易。左輔大人助我消滅諸葛,我幫左輔大人除掉右弼。”
“嗯?”
出人意料的是,獨孤鴻聽到這句話,卻也收斂起了笑容,眉眼之中,盡是殺機。
看到這個眼神,揚燮明白,他賭對了。
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了幾分。
獨孤鴻也立刻捕捉到了這個變化。他也明白,揚燮已經知道了他希望揚燮知道的。
“揚先生這是說的哪里話,北朝左輔右弼,向來都是一條心啊。揚先生要挑撥,這樣的話未免太拙劣了。”
揚燮往前走了幾步,方才回道:“左輔大人啊,日防夜防,往往家賊難防啊。左輔大人應該清楚,真正的聰明人能夠立于不敗之地,依仗的絕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絕對的謹慎。蘇溫一向低調內斂,是個很會藏鋒的人。越是這樣的人,出刀的時候便越是悄無聲息,不著痕跡。這樣的人,左輔大人又豈會毫無防備呢?”
獨孤鴻的拇指在葫蘆上搓著圈:“但是,就算老夫對右弼有所防備,卻又何必殺了他?”
“一山豈能容二虎?就如同我想除掉諸葛淵藪是一樣的道理?!?
揚燮瞳孔收縮,直直地盯著獨孤鴻。
無論是誰,看到這樣恐怖的眼神,心中都難免會生出恐懼的。
但是獨孤鴻卻不會。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這世上,只有獨孤鴻讓別人心生恐怖的份兒,哪有別人嚇唬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