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堂主壽辰
- 兩生湖夢
- 蜀山臥月眠霜
- 4115字
- 2018-06-27 06:39:40
再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骨也撐不住。
曦月打了個呵欠,已經連續三天不沾枕頭了,任她修為再高,也受不了這樣不眠不休地站夜崗。好在自己被分配在一個孤零零的小山頭上,四下無人,打個盹兒也不會被發現吧?
隆冬時節,腳下鐵灰色的石板上覆了一層白花花的霜,頭頂雖有個擋雨的頂棚,卻不能遮風。曦月將兩手藏進相對的袖中,靠著背后寒如堅冰的山石,身姿不見平日的挺拔,彎著腰、駝著背,盡可能地蜷縮在皮裘里。
瞇著眼睛聽到一絲有別于風聲的響動,她立刻警覺起來。
走出棚外四下張望,才感到有灰似的東西從天上落下來,竟是開始下雪了。
“唉!時乖命蹇……”小手揉搓著凍得發紅的臉,仰天發了一句牢騷。
“還有力氣長吁短嘆,看來我是來早了?!?
披著皮裘大氅的劉疊,像一只收攏翅膀的鷹,以輕功躍上了曦月的山頭。
曦月半驚半喜,沖著合攏的雙掌呵了口氣,又搓了搓手,垂著眼睫漫不經心地問:“劉兄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劉疊笑道:“自然是來落井下石,看你的笑話。”
曦月翻了個白眼,退了幾步,靠著石頭不再睬他。
劉疊卻走上前,強行拉過曦月的手,使她掌心向上,然后把一團皮毛重重拍在她手心,說了一句:“看你在女人里個子算高的,怎么手這般小?也不知平時是怎么握住劍的。”
曦月抖開皮毛,發現乃是一副手套,趕緊戴上,回道:“多謝?!?
她此時的笑容,就與一般的小姑娘無二,跟平日里滴水不漏的模樣很有些不同。
因為手套,手上暖了。因為身邊多了一人,周圍的空氣也好像暖了些。這一暖,就更讓人覺得困了……
越來越暖越來越暖,怎么越來越暖?……差點站著昏睡過去的曦月抬頭一看,才發現劉疊已到了自己跟前,兩人靠得極近。他一手撐在自己背后的石壁上,一邊低頭俯視,眼中笑意閃爍。
曦月迅速抓起劍,用劍柄杵了一下劉疊的手肘,不料劉疊吃痛曲臂,身體向前傾倒,把曦月抱了個滿懷。
劉疊晃晃悠悠直起身來,委屈地說:“我是想來幫你站崗的,怎地你這樣輕薄于我?”
他這話說得不無道理,兩人本還有些距離,是曦月用劍柄一捅,才導致他因肘痛失了支點,倒在了曦月身上。
“你!——”曦月有口難辯,干脆閉眼不再說話。
劉疊見她吃癟的樣子,笑意愈盛,道:“看在你身上的香味特別好聞的份上,這回就不與你計較了,若有下次……”
曦月:“下次如何?”
劉疊:“自然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若有下次,在下必要輕薄回來?!?
曦月平時反應沒有這么遲鈍,實在是連續幾日不得休息,此刻頭昏腦脹,沒了虛以委蛇的精力。
劉疊見她在自己面前露出了毫無偽飾亦毫無防備的一面,忽然神色有些黯然。曦月不知他臉上于心不忍的表情從何而來,但也沒心思去揣摩,閉著眼說:“我不行了我要睡了,你幫我站著崗吧,等出了藍橋營我請你喝酒?!?
劉疊伸手將緊了緊曦月身上的皮裘,而后轉過身,背對已在片刻間深眠的曦月,用自己的身軀為她擋著一點風。
眼看著雪飛雪霽,河傾月落。
藍橋營的功課變得輕松了許多,說是十二月初一為堂主大壽,所以下午的時光供眾人自由活動,方便新員在藍橋營有限的條件之內,各自準備獻給堂主的壽禮。
段通歧有圖冊,修慈昀有醫書,謝氏兄弟有丹青妙筆,閻紹余的夫人在短短幾個月內培育出了一種蘭花,也可作為壽禮。不知劉疊有什么,但看他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大概也是有備而來的。
午后曦月本該繼續補眠,但一時沒有睡意,便還是走進了三篋堂。
冬天的日頭透過窗戶,給室內的人帶來光明和暖意。
曦月的腳步在謝氏兄弟身旁停駐。只見他二人接起了兩張桌子,鋪上一展長卷,一個從卷首落筆,一個自尾端畫起。所謂意在筆先,構思成熟了,自然落筆輕捷,揮灑恣肆,略無凝滯。段通歧和閻紹余也在旁觀畫,雖然對謝氏兄弟的技藝早有耳聞,親眼得見,還是禁不住嘖嘖稱奇。
鐘半夏和晏傾河就沒有這個賞畫的閑心了,曦月見她二人面帶愁容,便上前問詢。
鐘半夏伸了個懶腰,回答道:“我發愁當然是因為沒準備壽禮啦!”
晏傾河從背后摟住鐘半夏,將自己的下巴擱在鐘的肩上,也是一副煩惱的模樣:“我也沒有……沒想到他們這些人心機這么重,都提前準備好了拍馬屁的工具!”
鐘半夏伸出食指點了點曦月的肩膀,問:“你嘞,你準備了啥?”
曦月一歪脖子,懷中抱著劍,道:“不是說不一定要獻禮么?既不做硬性規定,我便不打算準備了?!?
鐘半夏驚訝地張大了嘴,對曦月說:“你……你心可真大,這都擺明了讓我們行賄,你還不肯屈節啊?”
晏傾河也說道:“姓路的也是心大,自己被人求情才勉強留在了營中,還不打算送點東西討好上頭?!?
曦月哈哈一笑,道:“我是怕麻煩而已?!?
晏傾河向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你啊,也別當堂主是傻瓜。上回說什么你傾慕路斷塵,瞎子也看得出來你對路斷塵沒意思,你看,小鐘連你的醋都懶得吃?!?
鐘半夏瞪了晏傾河一眼,道:“我本來就不會吃醋!”
曦月摸了摸鐘半夏的頭,她差點忘了自己當時慌不擇言地撒了那么個謊,所幸自己沒被鐘半夏誤會。
幾人有說有笑之際,一向跟在嵬名青陽身邊形影不離的范紫心忽進了堂中。她先跟余下的人一一打了招呼,才走到曦月等人跟前。
“幾位姐姐妹妹,”范紫心滿臉虛笑,對著三人道,“聽說你們三人都還沒備好壽禮,紫心有個建議,只要三位之中有兩位愿意幫忙,那壽禮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鐘半夏本來不大愿意搭理范紫心,一聽壽禮的難題解決有望,眼睛一亮,問:“你有什么主意?”
范紫心答:“下個月堂主要擺壽宴,到時候四方賓客送來的禮物自然堆得跟小山似的,說不定堂主看也不看就分賜給下人了。我看啊,獻禮不如獻舞,為堂主的壽宴助助興。只是……我只會編三人舞,需要兩人幫忙,不知道幾位姐姐妹妹是否有意……”
鐘半夏打斷她,說:“為何你只會編三人舞?要是我們三個都想參加可怎么辦嘞?”
晏傾河點點頭,表示認同鐘半夏的話意。
曦月見她二人都有加入范紫心的意愿,便說道:“我不會跳舞,不過我可以托人給你們買衣裳首飾。一概花費,都算我賬上,這個節目便算我也出了一份力,如何?”
范紫心喜出望外。她身上盤纏不多,如此人數剛好,又得了資助,實在是順心如意。
鐘半夏嫌棄地看了一眼曦月,道:“你這么懶,只出錢,怎么能表現對堂主的忠心呢?”
曦月打了個呵欠,答道:“我天天為嵬名青陽守夜,還不夠忠心?不說了,我要補覺去了,你們繼續?!?
范紫心的三人舞,自然是為襯托自己準備的。傍晚時分,她料想曦月已睡醒,便敲響了她的房門。
曦月將她引入房內。不泡茶,不客套,只問她如何計劃。
范紫心從懷中掏出圖紙,上面繪著一件舞裙:袒胸,露肩,大體是紫色,繡有明黃色的花紋。她見曦月看了圖樣之后皺起了眉頭,便說道:“姐姐不必為難,若外頭的匠人做不到,只弄個七八分似也可,妹妹會改。”
曦月沖她一笑,心想自己雖不喜歡范紫心的性格,但她的才干還是值得嘉許的。她從書案上取來一支筆,蘸上墨,停在圖紙上,先問了一句:“可以畫么?”
范紫心:“姐姐請便?!?
曦月在舞裙的兩肩處各畫了一個圈:“西域的風氣雖比豫朝開放,可嵬名青陽卻很像個中原人,你不覺得么?露出胳膊未必討喜,不如加上一層薄紗,舞起來也有效果。”
范紫心一聽,覺得有理,點點頭,再問:“那胸口這邊,也需加薄紗么?”
曦月看了一眼范紫心玲瓏浮凸的身材,搖搖頭,壞笑道:“你的長項,該好好發揮才是。晏傾河和鐘半夏,她們剛好沒有這點稟賦?!?
范紫心竟然被說得有點臉紅。
曦月起身從抽屜中取出一條項鏈,當中懸著一排銀質梅花墜。她繞到范紫心背后,把項鏈系在她脖子上,調好了長度。
范紫心趕忙走到銅鏡前,卻見那四朵銀花的底部剛好半伸進胸前的溝壑中,使觀者的視線忍不住要向下探去……立刻對曦月的用意心領神會,道:“姐姐高明?!?
曦月又將眼前人端詳了一番,說:“三件都是紫色么?我看不如做兩件紫色的,你穿一樣款式的杏黃色,豈不更加出挑?”
范紫心也曾這樣想過,使另外二人著暗色,而自己著亮色。無奈自己膚色偏黑,恐怕那效果適得其反。若是多撲香粉,又怕面若死灰,不夠生氣靈動。
曦月也考慮到了這點,再次摸出一件寶貝,遞于范紫心,道:“這是揚州謝家特制的白玉凝香脂,含有珍珠粉,抹之增氣色?!?
范紫心半信半疑,取了一點搽在手背上,欣喜地發現那效果確實非同一般。
曦月提醒道:“我只有一罐,抹完就沒了,你拿去吧,等堂主壽宴那天再取出來用。到時候臉、脖子、胸口、手臂全都得涂,所以你要省著用。”
范紫心點點頭,心中又是暗喜,又有些嫉妒曦月天生膚白。
“唉,跟你說了半天,都耽誤了吃飯!”曦月一手抓起佩劍,一手將圖紙揣入懷中,“我得去站崗了,舞裙會盡快送到你手中的?!?
范紫心用繡帕包好了白玉凝香脂與銀梅項墜,道謝再三。
曦月擺擺手道:“都是為了孝敬堂主,有何可謝?未來的堂主夫人,可別讓我失望啊?!?
兩人在曦月房門口分道而行。
夜里的寒風依舊刺骨,但這幾日有了下午的休憩,曦月便覺得也不算太痛苦了。
堂主壽辰一日日迫近,她對于獻舞之事倒還算上心,不僅請人用上好的料子制好了舞裙,還天天抽空去看那三人排演的成果。
劉疊幾乎每晚都來她站崗的山頭找她,有時帶酒,有時帶吃的。若有一日不來,她心里倒還真會有些失落。
今日劉疊就來晚了些。
見他突然出現,曦月眼神中的喜色一閃而過,但還是被劉疊捕捉到了。他低聲笑了笑,調侃道:“等我很久了?盼得像塊望夫石。”
曦月不置可否,背靠山石,道:“有人陪,自然比沒人陪強?!?
她接過劉疊的酒,飲了一口,卻發現味道咸咸的,趕忙吐出來,問:“這什么?!”
劉疊見她竟被雞湯嗆到了,皺了皺眉,伸出兩個指頭抹掉她嘴邊的湯汁,道:“連雞湯都喝不出來,灌酒又跟喝水似的,以后誰敢娶你!”
“雞湯?”曦月滿腹狐疑,回味了一番,發現好像也確實沒那么難喝,只是剛入口時與自己的預期不符,才吐了劉疊一身,“我還是第一次見人在酒葫蘆里裝雞湯……”
“鐘半夏燉的?!眲B解下腰間牛皮水囊,喝了一口酒,繼續說,“她說里面放了白什么白什么,喝了養顏。我看范紫心和晏傾河都有份,便幫你也討了些,所以今日來晚了?!?
“是有股藥味兒。”曦月品咂道,“不是你偷偷給我放了什么迷魂湯吧?!?
“靠藥迷倒女人,豈不犯規?”劉疊一身酒氣湊近曦月,笑說,“鐘半夏說以后日日都有雞湯,我來送。”
“我受罰的日子,也就剩五天了。”曦月長出了口氣,“好像也沒那么難熬嘛?!?
“你不難熬,不全靠我么?”劉疊已喝光了自己牛皮水囊里的酒,便奪過曦月的雞湯葫蘆,給自己灌了一口。
曦月知他說話向來沒個正經,但今天確乎是比平常更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