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魂游兩界
- 兩生湖夢
- 蜀山臥月眠霜
- 2827字
- 2018-06-19 21:47:50
“別怪我事先不讓他知道,如今亦不便道明真相——若不讓他傷痛如此,如何激發(fā)他的潛力?”
無臉人獨在太虛閣中喃喃自語。
香爐中的火光飄忽,彌漫室內的裊裊煙氣似乎被人劃開了一道口子。無臉人面對著破開香霧的一團清氣問道:“來了?”
閣中依然安靜,片刻之后才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回答他:“你剛才在自言自語什么?我還想偷聽一下……怎么就被你發(fā)現了?你能看到我?”
無臉人:“你現在不人不鬼,我也就隱約能看到個影子。”
江蘺:“……所以你能看到?那怎么辦?!我不是不能被人看到嗎?……”
“就你問題多……別的弟子怎就沒你這么麻煩?”無臉人對江蘺一貫是如此嫌棄的口吻,但這樣反倒顯得兩人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一般,“你比尋常陰魅多了半口陽氣,自然更顯眼一些。但除了我之外,別人很難發(fā)現你。……喂,你可搞清楚你的任務沒有?”
江蘺:“清楚清楚,去各派抓陰魅化身的內奸嘛,消滅他們的肉身,吸取他們的陽氣!我不會手軟的……”
無臉人:“聽你說得這么溜,我咋就越是不放心呢?”
江蘺:“不放心什么?怕我吸不到足夠的陽氣來讓自己還陽嗎?”
“唉。”無臉人長嘆一聲,“人之將死最怕一念消散,我可以保護好你和其他弟子的肉身,卻不知道你們的精神力能撐多久。所以你一刻也放松不得。要是哪天犯懶怕累,意志潰散,覺得還不如重新投胎,你就真死絕了。要知道,你們都投不了胎,會變成荒魂!”
“你放心吧,我很堅定,在完成指標之前絕不倒下!”飄在空中的江蘺輕巧地蕩了個圈,希望自己信心十足的樂天態(tài)度能讓無臉人少嘮叨幾句。
無臉人白了她一眼,道:“……暫且相信你。有情人就是能死撐,這點倒是真的。”
江蘺揪著并不存在的衣角說:“對了……我……”
無臉人:“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以為你時間很多嗎?”
江蘺:“日進會那幫人,也不知他們能不能鉆研出高強的法術。如果打斗時,陵越有危險,你可不可以……護著他一些……我看你挺厲害的……”
無臉人:“只用保護他一個?你也未免太重色輕友……”
江蘺:“那……誰叫他最拼命、最容易出問題嘛……”
無臉人:“我答應你,不會讓他有事的。好了好了,快滾吧——記得我說的話!”
“記得記得。”江蘺心念一動,飄離了太虛閣,向天山派飛去。
望著眼前的香霧又開始彌散開來,充溢了太虛閣內的各個角落,無臉人知道化為陰魅的江蘺已然走遠。
那張微明掌門的臉上,忽然出現幽遠而蒼涼的神色。仿佛千萬年的寂寞讓他早已習慣了只跟自己說話——
無臉人發(fā)出這樣的感慨:“時間,確實已經久遠到讓人忘了一些事。”
云漪雖未參與日進會,但她與陵微一同擔起了玉浮五重丘的布防重任。仙箓司中各項事務大抵停滯或中輟,畢竟自從崆峒、蜀山、瓊華聯(lián)合進犯以來,玉浮便正式進入了戰(zhàn)時狀態(tài),既不再接納外部弟子,也暫不放本派英字輩以上的弟子下山。祭祀、市易、與官府打交道的活動一概作罷。若有從前離派的弟子愿回歸效力,也必須由仍在山中且關系親近的弟子作保才行,以免陰魅偽裝的內奸混入。
“感覺如何?”云漪將一塊熱氣騰騰的熱毛巾輕輕敷在無闕背部的淤血上。
無闕肩膀微微一震,吃痛地發(fā)出一聲悶哼。
“大師兄下手也太重了。”云漪雙眉蹙起。她原本擔心陵越因江蘺的死而消極頹喪,事實卻是他比從前還要拼命,與無闕過招時更是從不留情。
“陵越確實天分極高。”無闕嘆服道,“幾年前與他比試還難分上下,如今在他手下竟過不了三十招。日進會……倒是名副其實。”
“你先前還不肯加入呢。”云漪歪著頭問他,“是怎么改變的主意?”
無闕沒有立刻回答。其實江蘺化為陰魅之后曾去找過他,好說歹說地勸他參與日進會,他本就只是有些猶豫而已,當時又怕江蘺為了勸服他而虛耗太多精力,便一口答應了下來。然而江蘺等弟子假死一事既是機密,他眼下自不能與云漪說明。
無闕:“能與陵越雙劍并修的機會,怎可錯過?”
云漪揶揄道:“哦呦,才不過相處了一兩個月,你就也喜歡上大師兄了?看你倆如今形影不離,江蘺師姐若泉下有知,也會覺得莫名其妙。”
“形影不離?哈哈哈。”無闕笑著說,“自從崆峒、蜀山、瓊華聯(lián)合攻打玉浮而致兩敗俱傷以來,那三派內部亦開始分裂。趁他們無暇他顧,自然要把握時機倍道進取,才有反擊的勝算。”
云漪點點頭道:“我聽說蜀山四公起了內訌,不瘁公、不匱公戰(zhàn)敗而死,只剩下了不榮公和不溢公。瓊華弟子發(fā)現正副掌門尹清商、范兩儀可能是冒牌貨后,便在其熏香中下毒,雖然沒能成功,但假尹、假范也向徒眾作出讓步,決意暫時退出三派聯(lián)盟,以中立姿態(tài)觀望……最起勁的還是崆峒派那幾個姓魯的。”
“你說的沒錯,棘手的正是蜀山的不榮、不溢,和崆峒派的魯遏云。”無闕起身,披上外衣,轉頭對云漪道:“你無需對轉移血印之事心懷愧疚,江蘺早就已能使用傳音術了,血印對她無所用。……各人自有命數,我畢竟遠在天邊。”
云漪聽無闕隨口說出了自己極力隱藏的心事,不覺紅了眼眶。她幽幽道:“云汐師姐,江蘺師姐,都是很好的師姐。如果沒有大師兄,她們或許都會有更好的人生。”
無闕笑道:“陵越也是不錯的師兄,只是他有異于常人的能力,便有異于常人的煩惱。但愿經此一役,他能有所悔悟。”
陵越與無闕拆招時亦是全力以赴,盡管這樣會使無闕吃些苦頭,但人往往只有被逼到絕境時才會有所突破,因而那柄不留情面的昭淵劍,其實對無闕助益頗多。
剛從九淵閣查完秘藏出來,陵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適才與無闕的較量并沒有使他受大傷,不過劍氣震到藏在前襟的尖銳物時,恐怕難免擦破了胸前的皮肉。他往懷中一掏,取出了沾血的金廂倒垂蓮簪,用袖口擦了擦。
這實在不是什么特別值錢的東西,只是因為曾經跟江蘺有關,所以讓他覺得格外珍貴……
為什么?他經常這樣問自己。
不只因自己沒保護好江蘺而懊悔,他還奇怪為何自己竟從未有過保護那人的想法——更不必說行動了——也許是江蘺的聰明讓他掉以輕心,以至于她在七傷谷九死一生的經歷都沒能徹底將他驚醒。
她的眼神總是如此平靜,好像過去的一切事情她都已處理妥帖,面對未知亦毫無懼色,不需要他操半分心。
結果是,她走得也如此悄無聲息。
其實江蘺當然并非真有那么勇敢,那么瀟灑,那么聰明,只是她的恐懼、留戀和慌亂都不想讓陵越看到罷了。
沒有人責怪陵越,包括無闕和江蘺的一眾姐妹,這是因為沒有人將江蘺的生死視作他的責任。從前不留余地的拒絕,果然已使旁人識趣地不再把陵越和江蘺的名字聯(lián)系到一起。
陵越是何許人也?呵,是云汐的丈夫,玉浮派的首席弟子,如此而已。對這個從來都不把江蘺當回事的師兄,能有什么別的指望嗎?
拾起掉落在九淵閣門口小徑上的一朵茶花,陵越用手指輕撫著勉強還保留了一點色澤與水分的花瓣。
縱是傲骨經霜,也有墮入塵泥的一刻。美好的東西會自然生長,甚至可能有超乎想象的頑強,但若不加呵護與珍惜,則她們謝別人世亦不過在朝夕之間。
陵越對著那整朵的落花輕輕問道:“你恨我嗎?……
曾經有無數次機會對你好,可我都選擇了……傷害。我真是這世上……最愚蠢的人!”
沒有片刻消停的痛感又開始從胸中洶涌開來,這種痛已使他不再飲酒,因知道醉鄉(xiāng)早已不是解脫之地。他必須清醒地做成最后一件他想完成的事,然后……
去到她所在的地方,他才能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