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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玉人在下

  • 兩生湖夢
  • 蜀山臥月眠霜
  • 2921字
  • 2018-06-19 10:07:16

太虛閣中的無臉人看了一眼陵越,索性抹去了微明的面相,以真身對他道:“你終于來找我了。”

“你果然——!”陵越的劍氣瞬間充盈于太虛閣中,無形的鋒刃直逼無臉人身上每一處要害。

無臉人咳嗽了兩聲,似有些疲憊地解釋道:“微明壽終正寢,別把她的死算在我頭上。如果你想做掌門,隨時都可以把這位子拿去。不過,如果你想解決眼下的問題,不妨聽我說一說這事情的原委……”

……

江蘺偷偷在太虛閣百步外等候,因她實在不知陵越會不會跟那假掌門一言不合打起來,若是打起來,她也不知道幫哪一邊才是對的。

約莫等了一個時辰,太陽都快下山了,才終于看到一個人影從太虛閣門中出來。

“師兄!”江蘺小跑兩步上前,“怎么樣?”

陵越淡漠地用劍擋開了湊近的江蘺,只說:“按計劃行事。”

那就是無臉人也說服他了?

江蘺見他面色沉重,好像沒有心情應付自己,并不感到奇怪。畢竟掌門是他的親授師父,剛確知她的死訊,又要面對無臉人占據其他門派為非作歹的棘手局面,換做是誰都笑不出來。只是……

唉,自己就要去做那么危險的事了,陵越卻只跟自己說了五個字——“按計劃行事”——哪怕只論同門之誼,這樣的反應也實在有些不近人情。

江蘺本來還想說點什么,但陵越突如其來的冷漠又讓她有點難以招架。已許久不曾體會的心酸感一涌而過,她趕緊阻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同時也放棄了臨別贈言的打算。

“再見了,師兄。”對著夕陽下遠去的背影,江蘺心道。

自己畢竟不是去尋死,沒必要搞得太過悲切。若能有幸生還,決計不再過得如此糊涂。

十天后,玉浮派再度遇襲,此次傷亡比前一次更為慘重。陵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不得不閉關休養。

不過他只閉關了三日不到,便又提前出來,帶著傷緊鑼密鼓地展開日進會的事務,并竭力邀請遠方的無闕等人前來襄助。

除了垂空島、昆侖山、閬仙派、玉浮山之外,北倉派的蕭道凌和紫瑯派的楊金刀也開始遠程赴會。云汐雖然靈力盡失,但對道法之識見精深無匹,所以亦在參研之列。也因云汐本是日進會中人,她與陵越的婚事才沒有影響陵越的與會資格。

這天陵越正在綜事堂中兼理派務,許久不曾露面的云漪突然出現。她二話不說走到案前,將幾疊公文盡數推翻在地。陵越不知她哪兒來的無名火。

云漪:“大師兄,你不想知道,江蘺師姐還在不在嗎?”

陵越一頭霧水。在這種緊要關頭,難道江蘺還會離開玉浮嗎?

他問:“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云漪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狠狠踢了一下桌角,掉頭離去。

陵越拾起公文,本沒打算繼續追究,但又覺得事有蹊蹺,便出門左轉,逮了一個濯月來問話。

濯月一聽陵越的語氣,便明白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默默看了一會兒眼前人,深吸了口氣,生怕自己說出的事情會讓對方難以承受。

濯月:“半個月前,玉浮遇襲,江蘺受了重傷。掌門說,大概活不過這個月。”

陵越:“你、你胡說什么!?”

濯月:“她說她想一個人度過余下的日子,所以三日前,便將自己鎖在不孤山的真元結界中,不讓我們靠近了。”

陵越對一切與道法無關之事都頗為遲鈍的心靈就好像導火索在空氣中默默燃燒了片刻后,忽然引爆了炸藥,把他的情緒、意志、風度都炸了個粉碎。

他竟在一貫肅穆的仙箓司中怒吼道:“這不可能!”

濯月嘆了口氣,道:“你還不去嗎?今日廿九。”

來不及將公務交托他人,陵越便急急飛到了不孤山上。

沒有封閉的結界。

江蘺把自己裹在兩床被子中,正閉著眼睛坐于山月居前,靠著柱子曬太陽。

陵越以為是江蘺見他來了,才撤去了結界。近前一探才發現,原來她已然咽了氣。

身子留有余溫,或許是因為她剛去不久,或許是因為太陽的照射。

好像突然被卸去了渾身的力氣一般,陵越兩腿一軟,跪倒在她跟前。

本就內傷未愈,外加急火攻心,他嘴里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渾身因悲慟而禁不住顫抖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

整整半個月,都不喊我過來?”

陵越這時意識到,不是江蘺不“喊”他過來相見,而是他本就該知道她的處境。

他本該早早前來!

但他卻怕江蘺讓自己分心而繼續選擇閉目塞聽,繼續有意地忽略她,才釀成了今日無可挽回的悲劇。

莫說見不了最后一面,倘若他能在激戰中有意相護,也許江蘺根本就不至于傷重不治。

她本不會死!

但是他沒有在打斗時特別關照江蘺。因為他已是別人的丈夫,他當時正護著另一個人。

就像很多年前,他不小心把江蘺落在七傷谷那次一樣。

“是我……無能。”

一陣撕心裂肺的吼聲,回蕩在空空的山谷之中。

假掌門算準了江蘺假死的時辰,所以在陵越抵達不孤山后,他也隨即趕到了。

原先朝露亭所在的位置,已被挖出一個巨坑,當中擺著半開的棺木——那是江蘺為自己準備的。

聞訊而來的杜蘅等人,費了好大勁,才把陵越拖開,將江蘺入殮。看到他仿佛三魂七魄喪盡的模樣,圍觀眾人簡直有幾分驚訝。但她們也無心在乎陵越的悲喜了,畢竟是姐妹離世,自己哭還來不及。

陵越在江蘺墳前跪了七天,不飲不食,不眠不休,比這更不尋常的,是他竟半句派中事物都沒有過問,日進會也被完全拋在了腦后。

到第七日時,雷雨大作。云漪有些不放心,幾經猶豫之后,還是決定來不孤山上瞧瞧。

她撐傘站在長跪不起的陵越身后,勸慰道:“人死不能復生,還請大師兄節哀。”

原以為陵越會一直沉默下去,但就在云漪因雨霽而準備收傘離去時,陵越突然開口問:“她……可有什么遺言?”

云漪:“江蘺師姐彌留之際,委托我從此以后代她與她家人通信。”

陵越:“……她、她可提到了我?!”

云漪:“我本想叫你來見她,可她說,她不想見你……”

“不想見我……不想見我!哈哈——哈哈——!”陵越越發心痛得不能自已,“為什么不想見我?為什么不想見我?!!”

云漪萬沒想到陵越竟會揮劍去斫江蘺的墳墓,好在其上有掌門的封印保護而沒有被劍氣損壞。

“你瘋了!”云漪將身擋在江蘺墓前,“掌門施法保護著江蘺師姐的墓地,你動粗是沒有用的!”

陵越:“可是我想見她,我想見她!!”

云漪:“她死了!大師兄!她死了!你能不能讓她在地下有點安寧!?”

陵越一把推開云漪,似是打算繼續掘墓,但一劍劈下時卻被突然現身的云汐擋住了劍鋒。

云汐靈力所剩無幾,身體又弱,這一劍扛下來,不只大耗元氣,隱隱還震傷了五臟。

但陵越面上已無絲毫憐惜她的神色。

云漪見援兵到來,松了口氣,趕緊在旁幫襯:“大師兄別忘了自己是有婦之夫!”

云汐:“逝者已矣,別忘了你該做的事。”

“有婦之夫?呵呵。”陵越垂下佩劍,沉著臉對面前二人道,“她死了,從今往后,不管誰想尋死覓活,都不關我的事。”

“你!……”

若依著云汐往常的脾性,她會對眼前人冷嘲熱諷一番,甚至給他一個耳光,但她克制了這些沖動。

“既如此,”云汐拭去嘴角滲出的血珠,“你至少該為你的妻子報仇。”

沒錯,報仇!

“報仇”二字,突然點燃了陵越眼中消失許久的火光。

陵越:“你們走吧。”

云漪本想再抗議幾句,但見陵越滿面猙獰冷酷,便知肯定拿他沒辦法,只好扶著云汐離去。

第七日的夜里,陵越不知江蘺的游魂是否回返了此處。

一整夜,他都睜眼盯著周圍一切風吹草動,但什么都沒有發生。

次日,他回到了千頭萬緒的戰備與派務之中。

派中弟子都覺得他性情大變,但陵越現在顧不得旁人怎么想了。

仇恨,自是對無臉人。但他最恨的,是他自己。

蕭道凌聞知江蘺死訊時,已有些遲了。

他在墳前灑酒致意時,心中不能不惱陵越。可見陵越已然如此魔怔,他又還有什么可說呢?

眼下是春天,日漸溫暖的天氣,使墳邊冒出一層青青細草。

但玉人在下,已看不到新一年的山花爛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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