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九湖吸魂
- 兩生湖夢
- 蜀山臥月眠霜
- 3465字
- 2018-06-12 00:20:27
根據娜迦的診斷,江蘺并無大礙,只是此前夜生淵的寒毒跟如今無闕的神血在她體內交沖,神血已然占據上風,其間才有忽冷忽熱或昏厥的癥狀。一旦神血的效力完全發揮,則不僅寒癥不日痊愈,連孕育子女的能力也可能恢復。
得知喜訊的江蘺感到渾身輕飄飄,輕飄到下床后沒有辦法正常走路,每一步都是蹦的。她蹦到無闕跟前,抱拳行禮道:“無闕!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娜迦急著否定:“欸你叫他恩人、恩公可以,再生父母可不行。你要是平白無故矮一輩,我便也跟著矮了一輩!”
云汐在旁,也難得和氣地搭話:“這輩分確實得捋捋。江蘺師妹將來若生下一兒半女,可該叫我什么好呢?”
娜迦:“許是云汐師姨?哈哈哈。我肯定是干娘啦,我還要給孩子起名!”
“你們未免太心急了。”江蘺心想連夫君的人選都還沒影,怎么眾人都討論起孩子來了?不過她還是半開玩笑地一一招呼過去:“各位干爹干娘,師姨師舅。我沒事了,你們也各忙各的去吧。”
她說到“師姨師舅”的時候明顯是對著云汐陵越,這突如其來的稱呼讓陵越頓時一愣。
師舅么?呵。
陵越心中不由冒出一聲冷笑,隨即悶悶不樂地踏劍離開了倚杉樓的前院。
望著陵越離去的身影,云汐斂起了笑容,心中自言自語道:“你選擇了我,可是,這對我來說難道就公平嗎?”
島上傳來喜訊,陸上卻頗為紛擾。
要讓人間天子相信,六合之內還有一個肉眼看不見的平行世界,而智靈兩世的失衡,又導致了如今某些湖泊會吸走此世人的魂魄,實在有些困難。
杜蘅很慶幸自己曾在那些對朝局感興趣的同門弟子中混了個臉熟,而在京中任職的經歷,也為她拓展了一些門路。更重要的是,她曾經是一個連冰雪甘草涼水里該不該加蜂蜜都要跟江蘺爭論的小姑娘,現在她懂得了如何在現實中與立場相左的人周旋而于妥協中達成目的,既使自己的外在行為合乎世俗標準,又保留內心對大道的堅持,免于行為與信念向左的煎熬——莊子曰:“順人而不失己”。
朝堂之中,那閬仙派出身的道士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也是必須聯合的力量。他們會愿意承認閬仙派現任掌門是九湖吸魂的罪魁禍首嗎?在取得了玉浮一派內部的一致認可之后,杜蘅作為代表,向閬仙一派釋出了一個肯定的信號:湖泊吸魂的原因,絕不會歸咎到閬仙派頭上。而杜蘅給出的理由,也確實能讓閬仙的人信服。
不管閬仙跟玉浮如何井水不犯河水,在外人看來,都是修道界的“一丘之貉”。如果因為這次的禍事而怪罪閬仙,就等于拖整個修道界下水,玉浮也不能獨善其身。更何況,與修道界的緊密合作是本朝天子一手促成的,臺諫官中本就有激烈的反對聲,眼下若是修道界自認有錯,豈不是打天子一個耳光嗎?
閬仙弟子自然也不難明白這個道理。而且,縱然曾經拜入過不同門派,在小利益上有抱團相爭的齟齬之處,但既然身入廟堂,誰又沒有一點濟世之心呢?所以杜蘅的努力沒有白費,閬仙一派總算與玉浮統一了說辭,把湖泊吸魂認定成一種發自湖中的瘟疫,希望朝廷能夠下撥款項,盡速讓周邊居民外遷。
聯合了修道界在朝中的各派勢力之后,便是要對那些向來若即若離的京官們也拋送秋波了。畢竟,如果只是道士們的眾口一詞,皇帝未必盡信。奇的是,向來反感修道界插手政事的文淵閣大學士竟在緊要關頭推波助瀾,稱瘟疫之事有據可查,還巧妙地使皇帝認為,讓道士們去解此災禍,正好證明了皇帝與世外仙山合作的決定英明無比,于是皇帝終于欣然批準,如此真是幫了杜蘅等人一個大忙。
就在眾人以為這是一種運氣的時候,杜蘅卻發現陵川曾好幾次趁夜外出。
次日就要啟程去往揚州城北的曲波湖了,察覺到陵川又于夜中出了房門,杜蘅終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跟了上去。
過了洪州橋,一路上的分茶鋪和肉餅店都剛關張不久,肉味菜香還沒有完全散去。半夜起來跟蹤陵川的杜蘅只覺得五臟廟空得慌,心中也有些惴惴,覺得這樣做似乎不夠君子,但轉念一想,陵川肯定早就發現了她,便干脆不躲也不藏,“光明正大”地尾隨其后。
穿街走巷腳步不停,也沒來得及買點夜市中的干脯白腸充饑,便到了僻靜處的學士府邸之前。陵川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開口說道:“其實,我不太想讓你知道,但也不該刻意對你隱瞞。”
月光瀉了一地,隱沒在深巷暗影中的杜蘅這才現出身來,站在一棵垂楊樹下。
她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只是有些好奇:“你跟這位幫了我們的大學士,有什么關系嗎?”
盡管杜蘅的語氣并不咄咄逼人,陵川還是顯得有些局促。
他欲言又止,但也知道終究得向眼前人坦白,便說:“這位大學士,正是……家父。我年幼時向往書中所載的世外之境,不惜違逆吾父,逃去山中修道,一度……一度與家中少有往來,家父對人亦絕口不提我這個逆子,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杜蘅:“那現在,為何……?”
陵川:“家父年事已高,見我這個浪子回家,氣憤之余,總還是有一些舐犢之情……”
杜蘅點點頭:“如果讓外人知道令尊與修道界還有這層關系,恐怕會使他的上疏變得不那么可信,難怪你總是夜里回府探望。但是……有必要也瞞著我嗎……?”
這話問的,就有些責難的意味了。
“咚——咚!咚!咚——”
敲著竹梆子的更夫從不遠處經過,提醒居民已到四更天了。月色下杜蘅的雙眸更顯得明澈如水,看在陵川眼中,那光芒讓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他有些緊張地解釋道:“我……不是因為這個而不想讓你知道……”
一陣風吹過,柳樹的影子在杜蘅身上晃了晃。她眨眨眼睛,問:“那是為什么?”
陵川走到杜蘅跟前,把一片恰好落在她發髻上的柳葉拂去,低頭看向她,柔聲說:“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是……我知道,你本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可在朝堂上,你卻總是急于證明自己,這讓我隱隱覺得,你似乎對這朝廷中人、宮廷中人,有一種……恨意?我怕你、你也討厭起我來。”
原來……他竟看出來了。
杜蘅的真實身份,乃是宮中某位妃子偷偷買通了道士之后,施法調換出去的女嬰。這是連江蘺等姐妹都沒有發現的秘密,也是她多年來那么渴望參預朝政并證明自己的原因所在。
意識到心中隱藏的動機被眼前人識破了,杜蘅的心防忽然崩潰。想到從小到大一個人背負的重量終于可與人分擔,她一股心酸涌上心頭,仿佛用來撐住自己的那口氣松懈了,一時情難自禁,往前一步倒在了陵川胸口。
隔了半晌,等氣息順了,她才說道:“我……我不會討厭你……”
面對投入懷中的紫鳶香氣,陵川只覺得幸福來得讓他措手不及。蔥白長指撫上杜蘅肩頭,他竟忘了今夜本該去向父親辭行……
聽得杜蘅腹中一響,陵川笑笑說:“東街的潘樓酒店,通曉迎客,夜半供應的生鮮野味,是日間沒有的。我帶你去。”
杜蘅抹了抹眼淚,說:“嗯,我還想吃香糖果子……”
話分三頭,再看揚州這邊——
荒泉潴中的紫瑯派最先倒了霉,如今自然早已從湖中撤出。說起來,曲波湖邊昏死過去的路人,都沒有親人敢前去認領,全是靠紫瑯派的弟子幫忙移走的,所以他們功勞不小。
紫瑯派掌門江照空,已暫時封印了湖心。而明玉和重巖則跟其他紫瑯、玉浮的弟子一起,輪班值守于曲波湖畔,觀察封印之力的消解程度。
剛剛加固了一層封印的明玉,此刻顯得有些虛弱。她倚著一塊青石,懶懶地倒在草叢中,旁邊站著重巖。
重巖將一只死蟾一腳飛踹到湖中,冷笑道:“哼,說什么‘揚一益二’,揚州已是空城一座,滿地死尸,我大益州才是九州繁侈之首。”
明玉閉目養神,口中喃喃:“生和死,繁華和破落,你揚州和我益州,又有什么分別?”
重巖:“青木老道的一眾弟子之中,就屬你凡心最重,你還好意思說什么生死如一,枯榮無別?”
明玉睜開眼睛,反駁道:“凡心重的自有江蘺杜蘅,怎么輪得到我?你可別說得一副很了解我們的樣子。”
“哼,文如其人,你們有什么難了解?”重巖揀了塊扁平的石片平拋向湖心,打了幾個水漂之后,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的土灰,繼續說,“杜蘅目標明確,江蘺寡淡如水,兩人都少有花花腸子。你就不同了,神思沖蕩,興趣蕪雜,總是乍笑而心迷,失魂又落魄。從來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更難有一點專注。我看你早點離山是對的,強行修道,只會走火入魔。”
“唉,別說啦,你真不識趣。”明玉可不愛聽人這樣貶低自己,“我有時候自嘲沒有定性、一無所長,是想讓你們夸夸我,不是讓你這樣順著我的話說!”
重巖:“哈哈哈,我管你想如何?我愛說什么便說什么。死香包,沒定性,難當大用。”
“那你喜歡誰?”明玉轉守為攻,“見過我這么多姐妹,說我不堪大用,江蘺又寡淡無趣,就沒個你滿意的嗎?”
重巖:“只要長得好看,我都滿意——你們幾個都能給我解悶。”
明玉:“你要敢在曦月和岫蘿面前這么說,我就敬你是條漢子。”
重巖:“打文仗不曾怯場,只怕沒有我看得入眼的對手。”
天色漸晚,重巖對明玉伸出右手,要拉她起來。
明玉借力起身,無奈道:“別人都以為我們是你的紅顏知己,誰知道你把我們當做小貓小狗。”
“哈哈哈!”重巖大笑,“死香包,算你說對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