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梨花白
書名: 兩生湖夢作者名: 蜀山臥月眠霜本章字數(shù): 2830字更新時間: 2018-08-07 10:25:16
剛過廬州,國門未至,秦疇夜就接到了圣旨——
新皇冊封他為太子!
這不是莫名其妙嗎?趙綸明明有兒子,干什么以侄兒為嗣?
尤道漓察言觀色,覺得秦疇夜似乎并沒有為他那“皇爺爺”的去世感到多么悲傷,也未因太子之銜的從天而降而高興。
也許他習慣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尤道漓假設他是難過的。
當然了,她也很關心,這太子的冊命,秦疇夜到底是受還是不受。
關于這件事,秦疇夜半個字都沒跟她提起,她也不敢主動問。這讓尤道漓覺得,其實他二人之間的距離還很遙遠。
她當然不希望秦疇夜做太子,原因很簡單。
如果秦疇夜只是個無足輕重的郡王,那他娶個平民為妻或許還有可能。若是秦疇夜入主東宮,那太子妃必然是名臣豪族之女。自己別說是做獨一無二的正妻了,肯定連側妃的頭銜也撈不著啊。
歷來的平民皇后,都是嫁于開國君主,或是皇家專權獨大的朝代。如今世事紛紜,王室衰微,皇位的繼承人必得以婚姻的手段籠絡江東豪貴,哪可能隨性而行地娶什么女道士做后宮之主?
想到這里,尤道漓又感到頭皮發(fā)麻——別說世人不會允許她成為一國之母,就算面前毫無阻力,她也不想在宮城中與那三千佳麗爭風吃醋過一輩子——等等!
秦疇夜何時說要娶她了?
尤道漓拍拍自己的腦袋,心說人家只是一時興起摟摟抱抱,自己實在推演過頭了。不過不管事態(tài)如何發(fā)展,反正只要是秦疇夜身登大寶之時,就是自己與他分道揚鑣之日——咱就是說,不必鬧僵,好聚好散,如果他舍不得,自己甚至可以趁有空時進宮探望探望他,呵呵。
楚北游騎馬探路,田在宥在簾子外駕車,秦疇夜與尤道漓則坐于簾內(nèi)。
他已換上樣式華貴的郡王服,尤道漓也是俗裝打扮。她覺得自己像個丫鬟,正靜靜呆在閉目養(yǎng)神的主子身邊。
馬車粼粼向前,兩邊喧聲漸鬧。金陵的深秋風大得很,有時大到與人說話都得提高嗓門才能使對方聽清。撩開車窗的布簾向外看去,但見道路兩側整整齊齊地種植著楸樹。那樹干蒼勁挺拔,高達數(shù)丈,似已有百年歷史。枝頭樹葉還未凋盡,滿目黃綠交雜。
越靠近王城,尤道漓越覺得這不是自己的地盤了,說話做事都小心了起來。
進到城門中后,馬車又停了停,突然,車簾猛地先開,鉆進來一個黑色人影。
“漆則陽!”尤道漓叫了一聲。
她知道漆則陽是秦疇夜的人,所以沒有特別驚訝,但是漆則陽看到她很驚訝。
他先俯身在秦疇夜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待秦疇夜面色了然地聽完消息之后,才拿劍鞘敲了一下尤道漓的腦殼,問:“你來做什么?”
“觀光。”尤道漓的回答簡潔明了。
漆則陽:“如今正是大喪之時,哪有什么光可觀?早些去別處玩!”
尤道漓不明白漆則陽為何要趕自己走,跺了下腳道:“哎,你吃火藥啦?我、我是隨殿下來的……”
漆則陽轉眸看向秦疇夜,秦疇夜這才一把將尤道漓摟入懷中,笑對漆則陽道:“沒事,我看著她。”
見到這一幕,漆則陽才確定了芳心易主這件事。
他皺起眉頭,用一種復雜的神色望了尤道漓一臉,沒說什么好話,便轉身下了車去。
“奇怪奇怪……”尤道漓禁不住自言自語。
秦疇夜:“什么怪?”
尤道漓若有所思道:“漆則陽啊,嗯……他好像不太高興。他從前對我挺好啊,今天怎么……”
秦疇夜語氣冷冷地打斷道:“他高興與否,與你何干?”
“我、我我……”尤道漓有些語無倫次,“我只是覺得奇怪……我好奇!”
秦疇夜也發(fā)覺漆則陽容色有異,但漆的態(tài)度自不及身邊人的反應重要。他理直氣壯地對尤道漓說:“你的好奇心得收斂幾分——既然決定了跟我在一起,就要多把心神放在我身上。”
尤道漓聽言,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須,心想秦疇夜這話是沒大錯,但不知他會否踐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真理。
馬車先在一座小樓前稍作停駐,尤道漓下車安頓,秦疇夜則馬不停蹄地直奔宮城。
在門口迎接的漆則陽,眼見尤道漓雙頰緋紅的模樣,依然露出了一張冰霜似的臉。尤道漓甚至發(fā)現(xiàn)他在轉身之后微微嘆了口氣,要不是秦疇夜禁止她多管閑事,她是一定會上前問個明白的。
抬頭看到院門上方的匾額寫著三個字。
“流雪居。”尤道漓沉吟道,“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流雪者,梨花也。梨、漓?……”
她才明白過來秦疇夜要她住的地方既非客棧,也非王府,而是一所別院。
果然,漆則陽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想:“他讓我?guī)退I的宅子,沒想到是給你住。”
尤道漓心中一凌,立刻領會了秦疇夜“另置別院”的用意。別說三宮六院了,原來她連進王府的資格都沒有。于是幾日來的歡喜悸動,一下子落入了萬丈寒潭。不過她仔細一想,自己本也沒打定主意跟秦疇夜過一輩子,如今不過就是把那種微弱的可能性掐滅了,又有什么必要再去計較呢?先享用兩天豪宅再說吧。
提起下裙邁入門檻,穿過種滿梨樹的前院,進到用于待客的“風入閣”中。尤道漓將行李往邊上一擱,坐下來倒了杯水喝。
“繞了半天,結果還是如此。”漆則陽臉上的黑云稍散了些,不過他說的話有些沒頭沒腦,尤道漓聽不明白。
漆則陽突然問尤道漓:“你確定你想清楚了?”
尤道漓:“想、想清楚什么?”
漆則陽:“那個玉釵,你還給他了嗎?”
尤道漓:“還了!”
漆則陽:“他沒再給你?”
尤道漓心想,他不只沒給我,我主動要了他都沒肯——莫非那玉釵是什么要緊的寶物?她用搖頭回答了漆則陽。
漆則陽:“那是洵仁太子遺物,得傳給嗣子。”
尤道漓心下雖已了然,但情緒還是難免受到一波酸液的攻擊。她覺得腦袋有點嗡嗡響,眼睛也難以控制地濕潤了。
“你應該知道我在說什么。”漆則陽嘆了口氣,臨走前留下一句話,“有事找我。”
尤道漓收拾了最小的一間房住了進去,衣服疊在裹行李的包布之上,書也收在了隨身帶來的竹篋中,未占用半個柜子。她顯然沒有久居的打算。
一連七天,秦疇夜都被新皇帝留在了宮內(nèi),不知在做些什么。
尤道漓將流雪居的所有下人都遣回了王府,自己每日灑掃庭院,偶爾上金陵大街上溜達溜達;三餐也是自己動手做的,日子過得清凈悠閑。
這天午后,她搬個了小板凳,坐在風入閣前的梨樹園子里。白梨果實已盡被她摘收了,本想拿去賣,但她暫時不缺盤纏,便找了兩口缸來釀酒,擱在了后院。
坐在樹下發(fā)著呆,胡思亂想的她,倒也慢慢把事情都想清楚了。
首先,太子之位不好推辭。除非秦疇夜能放棄世俗的所有匿跡山林,或者他堅持讓趙綸以親生子趙煜為嗣,自己當個輔政親王,否則他就得做江山之主。
匿跡山林,當然是尤道漓最希望的。然而問題就是,也許秦疇夜并非不想做皇帝。從拒絕以玉釵相贈,到給她購置別院,若說尤道漓猜不出他的盤算,那她一定是在裝糊涂逃避現(xiàn)實。
在園子里一直坐到太陽下山,她才捶了捶酸麻的腿回到房中。胡亂吃了點東西后,便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夜里聽到響動,尤道漓十分警覺地下了床。
躡手躡腳走到樓梯口,才發(fā)現(xiàn)來者是秦疇夜。
秦疇夜快步到她面前,在她耳邊道:“你醒著,正好,收拾東西跟我走。”
尤道漓正想問“去哪里”,但又覺得他半夜來此肯定是情況緊急不宜多敘,便二話不說地轉身抓起包袱的兩角系好,再背上書篋,整裝待發(fā)。
秦疇夜沒想到她的動作能這么快,隨即意識到她大概本就有隨時離去的準備,心口一緊。
他購置別院的原因,正與尤道漓猜想的一致。他想以此試探尤道漓的態(tài)度,看她有幾分妥協(xié)的可能。眼下看來,她是不愿意的。
只要她不愿意,別說一座別院了,就算宮城禁衛(wèi)也鎖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