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的故事讓白澤騰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自己的影子,也許不多年之后,白澤騰也會像他一樣吧。甚至于會比他更慘呢。
一個人孤身在外拼搏究竟是為了什么呢?為了那個跟你叫叔叔的孩子?還是為了那個為你獨守空房的妻子?沒辦法,還真的就是為了他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并沒有多么高大上的口號,那都是虛的,就僅僅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妻兒過得比別人好一點,也不枉人家跟你一場,人嘛,總得擔上一些責任的。
白澤騰也問過老張:“憑你的手藝,隨便在哪個酒店也能有不少的收入啊?”
老張則笑著告訴他:“那樣是可能會掙得多一點,也能多多陪陪孩子老婆,可是那畢竟是不長久的,再說好的酒店要求也更高,一般的酒店吧,說不定就得倒閉,這樣是劃不來的。”
“你想想像我這把年紀的人,上有父母在堂,中有妻友親朋,下有兒女,一旦斷了糧餉,那都是幾張嘴等著吃飯的啊。”老張大概也是看白澤騰并沒有沒有聽懂他說的有什么劃不來的,就又給他解釋道。
白澤騰裝作聽懂的樣子,點了點頭,老張也是很無奈的嘆了口氣。白澤騰以為老張應該是不甘心的,只是又很無奈,文化水平不高,有技藝傍身,卻因為沒有權威機構的認證證書,所以這手藝也只能在身上帶著了。畢竟文化水平不高,還是無法通過那些權威機構的文化測試的,你讓他去講理論還是不行的吧?他能講的大概也就是少許、適量、若干吧?那種自我操作的感覺都是自己常年在灶臺邊琢磨出來的,不是靠著語言能講明白的。誰能說準適度、適量、少許這些字眼的科學數據呢?畢竟有些東西是講究不來科學性的,倘若一定要較真,那也就沒有必要做這個飯了,有跟廚師較勁的功夫,估計也早就餓死了吧。
白澤騰始終覺得老張也不是沒有別的想法的,只是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是要躊躇再三的,畢竟面對穩定而微薄或帶有風險的高薪時,抉擇還是很重要的,是會對他的生活產生影響的。也許他的父母將會因為他的這一個決定而停了藥,她的妻子不用再帶著兒子去各種補習班,他的朋友們的婚喪嫁娶也將因此而隨不了份子,也會因為他的決定而一切如故。離開或者留下,起伏或者穩定,在這些常人看不到的變化,或者很微妙的變化,對老張而言卻是一個很艱難的選擇,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而做出任何決定,他只能這樣按照原來的軌跡走下去,或者是他父輩們留下的軌跡繼續延續。雖然說沒有牽一發而動全身那么夸張,但是對老張而言,那就是一場大變革,他的父母妻兒,他的親朋好友將會因為他的一時沖動而承受與以往不同的待遇,那樣的話,他們是不會原諒老張的。
這一桌天天喝著散白酒,抽著劣質香煙,吃著大燉菜的人,幾乎也都是跟老張差不多的狀態,他們都是怕停下來,因為一旦停下來,他們的生活節奏都將被打斷,當然,他們也不敢讓這節奏太快,他們似乎也懂得張弛有度的道理,就這樣平穩的生活就很好。有一天的進項,就有一天的米飯,很現實也很殘酷的問題。
白澤騰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會變成他們這樣,但他們畢竟是個先例的,雖然不能說是榜樣,但至少也是前車之鑒,而白澤騰卻是在前赴后繼的跟隨者。雖然前面的人一直在說,不要往前走了,這條看起來平坦的路并不好走,可是白澤騰卻從未相信,依然緊緊跟隨在后,以為跟著別人的腳步就至少不會掉進陷阱,卻忽略了每個人的路都是不可復制的,每個人的人生軌跡也許是相同的,可是每個人的腳印卻并不是相同的,就如同同和地球在同一個軌跡的其他星球不一定存在人類一樣。
有時候白澤騰感覺自己可能會成為一個哲學家或者天文學家的,雖然骨子里傾向于成為佛教徒或者道士的,可是哲學的最高境界不還是佛嗎?智慧的覺悟者。每次仰望天空的時候,白澤騰都在想,為什么這里的星星可以這么亮,就像某些崇洋媚外的人總說外國的月亮比中國圓一樣。可是當涼風吹進后頸的時候,他卻又懶得去思考那些問題了,雖然趁著酒勁兒,身體還有些熱乎,但被小風吹多了,恐怕是會吐的吧。
回去的路并不是很長,只是酒精的刺激讓路在視覺里變彎兒了而已,明明是直線距離最短,這個恐怕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常識吧,可是白澤騰在酒精的麻痹下卻偏偏不走直線,依然固執地按著自己眼中的扭曲路線前行。革命的小酒天天醉似乎快要成為常態了,因為他們是真的沒有其他的娛樂了,在這個閉塞的環境了,又累了一天,喝點酒解解乏也許才是最正經的事情吧。
再后來白澤騰又開始認識新的酒友,這次是老高的圈子了,畢竟也是一起從“苦難”的日子里一起熬過來的,從最艱辛的十幾個人,發展到現在幾百號人,很多事情終于可以不用親力親為了,也就閑下來犒勞一下自己了吧。老高也是個酒鬼,而且還是酒量還湊合的那種,相比對于老張那種白飯就白酒的級別雖然差點,卻也是一點兒不輸陣的。他的拿手絕活是開門三聲吼,就是先聲奪人,在氣勢和攻勢上壓倒對方,開場就是三大杯酒,等一桌子暈暈乎乎的時候了,他就開始退居二線了,開始讓其他人觥籌交錯了。
白澤騰說老高這種做法其實是很官僚的,老高卻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再放十年前或許還能撐一會,現在人到了年紀了,能慢慢嘗滋味就慢慢喝吧,跟小年輕們拼不動了。可是白澤騰見他獨自偷著喝的時候卻也并沒有少喝,甚至有那種給人永遠喝不醉的感覺。老高也的確說過,自己可以一個人慢慢地一天都行,但是在酒桌上都是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就沒有那個享受的樂趣了,但是還得顧全場面,他便想出來這個法子了,既可以把他人喝的暈暈乎乎,自己又可以安然地慢慢品,這也是一種樂趣。
白澤騰始終理解不了他們的境界,他是一向來者不拒的,直到喝的自己喝不下去了為止,老高和老張倒是都說過他傻實在的,酒場上的事情沒必要那么認真,白澤騰卻一直都沒有體悟到酒場上的那種規則,也并沒有學會他們的那一套各種招數,他一直都是為了喝酒而喝酒,卻并沒有酒癮,只是覺得別人既然給面子跟你喝酒了,那么至少要盡己所能吧。
山里的冬天是真的冷。喝酒也有御寒的功能,這一點東北人和俄羅斯人是深得其中奧妙的,沒有體驗過滴水成冰的人是無法理解北方的寒冷的。白澤騰的第一個山里的冬季居然就是靠著酒精度過的,畢竟沒有酒精的暖身,夜里是不敢入睡的,而且也凍得無法入睡。西北風還在呼呼的吹,大雪也鋪天蓋地的往下落,質量有些差的房屋已經開始傾斜,一群人趁著酒勁做緊急的支撐工作,畢竟房屋如果真的倒下去了,可能就要席天慕地了,雖然很浪漫,但還是不敢那么浪吧,雪地凍死人的事件也不是沒有聽過。
很慶幸自己的房屋還算靠譜,這個冬季就暫且挨過去吧。畢竟大雪封山,這下徹底與外界失去了聯系,山路被大雪覆蓋,車輛已經開不出去了,唯一能動的,大概也就只剩下裝了防滑鏈的裝載機了吧。于是他們的食物就只能靠著鏟車一鏟一鏟的從山外端回來的,這個季節,能買到的也就是大白菜或者土豆了吧,畢竟大雪封路,已經切斷了好多的運輸通道,大多數的車輛都龜縮在家里不敢出門了。
大雪瑞豐年的感覺沒有體會到,大雪帶來的無聊卻是實實在在的。由于冰凍天氣,所有的工程都停了下來,一群人都只能躲在屋里抱團取暖了。或者打牌或者喝酒吹牛聊以度日,其他的實在也是做不了,好的是都知道酒是御寒的神物,都提前做足了儲備,用老張他們的話說是,飯可以沒有,酒是必不可少的。于是,一包花生米,一瓶白酒,就成了最美味的佳肴了。一起吹吹當年的風光往事,一起互相嘲弄一番,開一些無關大雅的玩笑,吃不飽喝足也是可以頂上一個夜晚的,第二天繼續重復。
老張作為一名資深的老廚師,還是有些道行的,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他居然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了野兔,終于讓這群酒鬼們開了個葷腥。吃夠了白菜土豆,改善一下伙食是很有必要的。于是,又一圈人偷偷地躲在屋里開了葷腥,這樣奢侈的菜肴,連氣味都舍不得散出去,畢竟狼多肉少,萬一把氣味傳出去了,引來上門討酒喝的,你是讓還是不讓呢?所以老張把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的,連墻縫都塞上了報紙,很有一種做賊的感覺。白澤騰甚至都覺得老張有些小心得過分了,但仔細想想也是對的,可能他只是一個吃肉者,沒有體味到吃不到肉的痛苦,卻忽略曾經的自己也是那個吃不到肉的感覺里熬過來的。
滿屋子的油煙味,辣椒味,肉味,酒味,煙味,夾雜在一起,再加上蒸汽,整個屋子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但一屋子的卻并沒有一個有怨言的,恍惚間還有一種身處仙境的調侃,或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痛并快樂著吧。觥籌交錯之間,手中的筷子卻也是誰也不敢停下,稍微慢一步,可能就吃不到肉了。老張的手藝真的不是蓋的,也許真的是太久沒吃肉了吧,酒還沒下幾杯,盆里已經只剩下白菜了。眾人只好咂摸著嘴,一邊舉杯一邊回味口中肉的味道,很有豬八戒吃人生果的情形。
生活有時候就是這么簡單,即使沒有了肉,帶著油星兒的白菜也是一種美味,就如餓極的朱元璋吃到的珍珠翡翠白玉湯一般。古人也說過知足者常樂,可惜真正知足的又有幾個?能輕易滿足的人其實是無奈的,只是他的軀殼限制了他的靈魂而已,要不然怎么會有如果不是地球引力存在你早就上天了的梗呢?換一句話說就是理想太豐滿,現實太骨感,人的訴求無法達到,他的期望值超過了自己能力的極限,小馬拉大車,也只好滿足于蹣跚而行了,但是試問又有哪個小馬駒沒有過日行千里的雄心壯志呢?老驥還伏櫪呢!更何況小馬駒呢?只是有太多的小馬駒被生活這趟大馬車壓得沒有馳騁四海的能力了,又怎么可能做脫韁的野馬一樣肆意奔馳呢?于是就有了,一種馬安心地拉著大車,一種馬卻拼命地掙扎著想要脫韁,也只有極少數脫韁的去四海奔馳了,而大多數的馬折騰夠了,也就安分了,有些時候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而已。
桌上沒有了肉,手中的酒卻是不能停的,都怕因為缺少了酒精的刺激而偏多生出些寒意來,眾人躲在一起喝酒也算一種相擁取暖的效果吧,大家都希望在酒精的麻醉刺激下可以讓這個冬天過得更快一些吧,至少是讓山口的雪早一點融化吧,那樣還能有一些盼頭,畢竟大雪封山也是很絕望的一種感受,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都在害怕再這樣耽擱下去的話,家里的明年可怎么過呀,都還指望著年前的收入回去置辦年貨呢!早一天放晴就少一分煎熬,過年可能就能多購買幾件年貨了吧。
可惜天并不能長如人愿,依舊是它下它的雪,他們喝他們的酒,一切都在改變,一切似乎又都沒有變。變的是雪的厚度和酒壺里酒精的高度,不變的是寒冷的天氣和一群抱團取暖的酒鬼日常,眼看著雪漸厚,酒快見底,開工似乎也遙遙無期,慢慢地就開始有些焦慮了,畢竟坐吃山空是很容易山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