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輪子擊打著鐵軌,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
窗外的遠山,在夜色中朦朧可見,掩映在一層濃霧中。
此刻的我,卻完全沒有任何睡意,一路緊繃著盯著對面床上躺著的那位,手始終摸在懷里的槍柄上。
我是完全沒想到,爭論的結果,是我獨自帶著這位包得木乃伊似的“佐藤”,坐火車回錦州。
那鬼子是一個人都不愿意給我派,派臺車什么的那更是不用想。
也是哦,反正把這個半死鬼子交給我,他也算完成了任務。誰都知道這半死鬼子身份特殊,搞不好砸手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還不如找個替罪羊。
而很不幸地,我就是那個“替罪羊”。
還好,軍醫中村還不算太壞,末末了還是找了幾個“國兵”幫我把人抬上車,還給我塞了一罐子他那個“祖傳藥膏”,簡單把用法告訴了我。
我摸出罐子,仔細端詳。
這回我是看清楚了上面的標簽:
“臺南清河堂三花斷續膏”。
我大概猜到了中村的身份了,不由得搖頭嘆息。
“嗯……”
對面的那位突然發出一聲來,把我嚇了一大跳。
“水……”
他居然說話了,聲音嘶啞。
說的是中文,不過佐藤的話,本來就是個“特務”,這也很正常。
我連忙打開中村給我的軍用水壺,拿了兩根棉簽,粘了點水,涂抹在他露出來的嘴唇上。
他伸出舌頭,舔了幾下嘴唇。
“謝謝……”他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
我不敢搭話,只好又從水壺里粘了點水涂上,這回粘了多點,有一滴滑進了他喉嚨。
“咳咳……”
他好像被嗆到了,我手忙腳亂地給他拍背。
“郭……郭子儀先生嗎?”
良久,他終于又說出了一句話,是問句。
嗯?這位好像也太見外了些……
“是我。”我先答應看看。
“別怕,我是楊先生的人。”
火車繼續“哐當哐當”往前,濃霧似乎散了一些。
火車站里燈火通明,兩隊日本兵分列兩旁,令我頗有點受寵若驚。
不過很快我就知道這完全不關我事,人家迎接的是我送回來的“佐藤”。
四個日本兵擁上來,七手八腳地抬起安置在包廂里那位“木乃伊佐藤”,小心翼翼地下車。
車站上列隊的日本兵,在軍官口令聲中立正,好不威風。
我跟在后頭,很是狐假虎威了一把……啊呸呸呸!……鬼子才不是什么老虎呢!
隊伍的前頭,是一身戎裝的岡本,后面跟著好幾個大小頭頭。看這勢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日本狗皇帝來視察呢!
“佐藤君,一切辛苦了。”岡本用日文講道。
看這架勢,還以為這是哪位將軍來訪呢。
躺在擔架上的“佐藤”手微微抬起,然后又放下。
“佐藤君,你還記得我嗎?”
從后面搶上來的人,是山上。
“佐藤”緩緩舉起手,“嗯嗯”了幾聲。
山上緊緊抓住他的手,我還真怕他會給他弄折了……
“啊!”他突然看著“佐藤”的手驚呼一聲,“等一下……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
“啊,山上君,讓佐藤君好好休息吧!”
沒想到搶上來的居然是岡本,和顏悅色地拉起了山上,拍拍他肩膀道。
山上欲言又止,但還是低頭說了一聲“嗨!”退后了。
“郭君,”岡本這回用的是中文,“你照顧一下佐藤君,拜托了!”
我還能說什么呢!
“叔!”栓子壓低聲音對我道,“那死鬼子瞅著都剩半條命了,咱們還管他干嘛?”
“好生照看好,”我搖搖頭道,“他可不能死。……叫伍醫官多擔待些。”
栓子撓撓頭,一腦門官司地去了。
我也是頭痛,沒想到這倒成了燙手山芋了。可眼下有些事情又不能明說……
好幾天我都提心吊膽,寸步不離。
好在是岡本老鬼子親口讓我“照顧好”這位“岡本”的,我也就順理成章,不用出什么差事。
伍醫官換好了藥,說大概有十天半月就能痊愈。就是這位“佐藤”看起來腦子不怎么好,他想破頭也不明白為啥全身燒傷還能影響記憶力。
我趕緊囑咐他不要多講,盡到我們自己“責任”便是。
打發走他以后,我吩咐外面看守的人沒有我允許不要放人進來,自己進去掩上了門。
想了想,我把門拴上了。
這里跟齊齊哈爾那邊類似,原本是“訊問”犯人的地方——我也犯不著搞什么“嚴刑逼供”,于是大咧咧以“加強保護”的名義把“佐藤”給安排在這里了。
因為我知道有王林這個神出鬼沒的家伙在,我都不曉得他會不會又突然無聲無息現身壞我的事。拴上門的話,他總不能“地遁”吧?
“咋樣了?還好吧?”
我坐在床邊低聲道。
“佐藤”睜開眼,擠出一絲苦笑道:“還行,裝死可真憋死我了。”
很好,這位居然還能開玩笑。
“在我這里暫時還沒什么大問題,走一步算一步。”我道。
“行……”他說道,“你還繼續學日語嘛?”
學,肯定得學。
眼前這位“佐藤”,可真是個語言大師。
在回來的路上,我已經跟他學了不少常用日文。到了錦州,我居然都能聽懂岡本他們幾個的對話了。
其實學起來,日文還不算難學。小爺我好歹是有英語這種“冷門語言”的學習經驗,而日文里多少有點古漢語的影響,學個幾百句不敢說輕而易舉,但也不是什么難于登天的事情。
我原本是打算跟伍公子學一點的——上回岡本在我面前一通講,要不是他機靈及時給我翻譯,我恐怕都得讓岡本給當場劈了——不過現在既然有現成的“老師”,我得趕緊學起來。所謂的“技多不壓身”,誰知道哪片云彩會下雨呢!
不過現在我學的,也都是“口語三百句”。如果你要我寫出來恐怕就難死我了。好在岡本鬼子應該也不會讓我用日文寫字,那我慢慢再學好了。
“今天咱們就從出身學起吧!至少到時候跟鬼子講話不會馬上穿幫。”躺著的“佐藤”說道。
我正想答應呢,就突然聽見: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