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燒,錦帳低垂,梧桐苑內一片喜紅。朱瞻基端坐床沿,金線密織的喜服映得他面色愈發冷肅。太孫妃的蓋頭早已掀開,胡善祥垂首絞著帕子,指甲在繡金鸞鳳的綢面上刮出細響。
檐外秋蟲忽高忽低地鳴著,更漏聲隔著三重朱門滲進來。龍鳳燭爆了個燈花,驚得胡善祥肩頭一顫。朱瞻基瞥見她發間金鳳步搖的流蘇晃得厲害,忽然想起三日前校場射柳,一箭穿破的柳葉也是這樣簌簌地抖。
他用手撫摸玉帶,卻摸到腰間掛著的和田玉佩——那是去年圍獵時皇祖父親手系上的。動作頓時僵在半空,帳頂投下的陰影恰巧籠住他半邊臉龐。胡善祥悄悄抬眼,正看見他唇角繃成一道銳利的線,像極了乾清宮飛檐上蹲著的嘲風獸。
窗外飄來梧桐葉落的聲音,一片又一片,輕得仿佛內侍們褪了軟底鞋走過金磚地。三更梆子響過三重宮門時,守夜的宮女看見映在茜紗窗上的兩道影子,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像供案上并排擺放卻永不相交的玉如意。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兩件事都是作為一個男兒最重要,也是最幸福的時刻。可是對于今晚的皇太孫朱瞻基而言,這梧桐苑里的洞房花燭卻甚是煎熬。他將身上的大紅花摘下來,背對著皇太孫妃胡善祥,移坐在一張桌子旁的椅子上,看著一本書,一聲不響,心里卻是忐忐忑忑萬般的無奈。
一直到下半夜的時候,朱瞻基突然起身,床邊一直呆坐著的羞澀無言的新娘子胡善祥,還以為新郎皇太孫要來就寢了。她已好幾次偷眼窺看過這位傳說中的英武瀟灑的皇太孫,見他果然一表人才,不禁心中一驚一喜。可是沒料到,新郎卻不是朝她這邊過來,而是徑直去了門口,開門而去,一去不回。
碧云閣這邊的另一位新娘皇太孫嬪孫傾城也沒有睡著,她在想著大婚的場面,想著皇太孫朱瞻基幾次偷偷的給她遞的眼色,這眼色里有他對傾城的安慰,也有他對傾城的慚愧。那胡善祥是太孫妃,朱瞻基自然要先跟她入洞房的,但朱瞻基回頭看傾城時卻朝傾城點了點頭,他這是示意傾城等他。
果然正睡意朦朧之間,傾城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朱瞻基一陣風似的走了進來,
“傾城妹妹,你睡著了嗎?”
“還沒。”
紅檀木的喜鵲登枝鏤花鑲邊的大床上,低垂著柔軟的紗幔,兩床紅綠的織錦被還整整齊齊的疊在那兒,和衣躺著正似睡非睡的傾城有些不自然的說道。
“你這兒有水嗎?渴死我了。”
傾城一聽立即起身去倒了一杯水遞到朱瞻基手里,輕聲地說:
“她那里沒水嗎?干嘛要渴著自己。”
“我不想在那里喝,我看見她就喝不下去。”
“你傻,以后你就會習慣的。”
”啊,---”
朱瞻基忙拉住傾城的手,一臉的驚詫,
“傾城妹妹是不相信我嗎?我只是在她那里坐了半夜,連看也沒看她。”
傾城聞言一笑,看著有些著急的朱瞻基,
“瞻基哥哥,你想多了,我相信你。夜深了,你也累了,歇息吧。”
朱瞻基一聽忙抱住傾城,看著她那張明艷有神,白里透紅,水靈得一掐就能出水的臉蛋,笑著說:
“沒生我的氣?我可放心了。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們寬衣就寢吧。”
說著就要幫傾城寬衣解帶,傾城滿臉羞紅,覺得不好意思說,但又不能不說。
“瞻基哥哥,可是今晚不行,真的不行。”
朱瞻基的手停住不動了,一臉失望和內疚,低聲的說:
“傾城妹妹還是不肯原諒我,如今有那胡氏,你是嫌棄我了。”
傾城看朱瞻基有些傷心了,忙摟住朱瞻基的腰,解釋道:
“瞻基哥哥,你別誤會,我不是嫌棄于你,是真的有些不方便,我來了女兒家的那個,真是不巧,對不起了。”
啊,什么意思?朱瞻基費了很大的勁,才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摸摸鼻子,也是無奈,又怪不得傾城,便嘆息了一聲;
“唉,我上一輩子一定是做了什么錯事,才會受到懲罰,得了個這樣的洞房花燭夜。”
但他看了一眼傾城又要求道:
“那我只躺在你身邊總行了吧?”
傾城只好點了點頭。朱瞻基如同得了大赦一般,臉色大好,急忙更衣上了床。
倆人第一次睡在一起,朱瞻基將傾城抱在懷里同枕共眠,傾城溫柔的看著朱瞻基年輕英俊的臉,不由得又想起上次驚聞圣旨冊封胡善祥為太孫妃時,朱瞻基的眼淚和哭聲,便感覺他的身體滾燙,像個火爐。盡管一天的大婚儀式完成下來,實在是疲倦的很,但此時此刻卻又睡不著了。
朱瞻基就著微弱的燈光看著傾城,燈下觀美人,傾城青絲挽髻,無珠無釵,不施粉黛,容顏卻似花嬌百媚。她面色柔和,肌膚如脂,眸光朦朧如煙,攝人心魄。朱瞻基面對這個驚才絕艷的師妹,真是一點抵抗力也沒有,忙把目光移開。
“睡不著,說說話吧。”
“好,你說吧,我聽著呢。”
傾城答應著。
“傾城妹妹,你來了這女孩兒事有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有一點。”
“那可咋辦?本來我是想帶你去看師兄鄭和新從海外帶回來的稀有動物的,只能等過些日子再去了。”
傾城一聽來了精神,
“是鄭大人下西洋回來了嗎?誰說我不能去了,我有的是力氣,能打死一只老虎呢。我保證自己能走,不用你背。”
“你能打虎?還變成武松了。”
“不是武松,是武松的同門師妹。”
“呵呵---”
朱瞻基從小就是喜歡和傾城聊天玩耍,傾城活潑風趣,跟她在一起很快樂。
“那鄭大人比你大二十多歲吧?怎么你和他是師兄弟呢?”
“看來你是不知道,聽我告訴你吧。”
原來在洪武十四年的時候,明太祖朱元璋為掃清云南的梁王這一股元朝的殘余勢力,派傅友德、藍玉調集三十萬大軍發起進攻,戰爭勝利結束。明軍在經過昆陽的時候,將俘虜中的一部分孩子帶回了南京充作宮用,這其中有一個才十二歲,叫馬三保的孩子。
馬三保的祖上原是色目人,所以這馬三保長的身姿俊挺,膚色白皙,直鼻大眼,劍眉入鬢,甚是標致,所以才會被選中入宮。這些孩子回到南京,在宮中被閹割后在尚衣局訓育兩年,十四歲的馬三保經宮中指派進入燕王府從侍。
一直替燕王朱棣招兵買馬,積蓄人才的姚廣孝看上了這個少年,收他為菩薩戒弟子,法名福吉祥。并帶在身邊言傳身教,這馬三保聰明過人且勤學苦練,博覽群書,幾年后便文韜武略異于常人。朱棣數次帶他出征漠北,馬三保體型彪悍,在軍中機智勇敢,吃苦耐勞,不懼生死,又是姚廣孝的弟子,所以深受朱棣賞識,不久就成為燕王朱棣的親信貼身侍衛。
馬三保嶄露頭角是在“靖難之役”中的鄭村壩之戰,這鄭村壩離北京城二十多里,當時是八萬燕軍對五十萬李景隆帶領的南軍,力量懸殊,如若強拼沒有勝算。朱棣便于左右商討對策,此時馬三保提出;這李景隆部雖看似兵多,但已連續多日攻城不下,銳氣盡失,已成疲憊之師,且南軍兵馬不耐嚴寒,已無斗志,戰斗力渙散,又不清楚燕軍實力。而南軍要害在于李景隆的中軍,只要他移動位置,便可趁其立足未穩之機以奇兵左右夾擊,定可獲勝。
朱棣一番思量,決定采納馬三保的意見,并任命馬三保為部將,帶領兵馬參加戰斗。
待到天黑,李景隆果然按奈不住,親自帶領中軍前來作戰。朱棣立即派出奇兵,從其兩翼發動猛烈攻擊,李景隆淬不及防敗下陣來,無能的李景隆摸不清敵情,竟沒有來得及通知所有部隊就連夜南逃。此時北京城內的朱高熾也趁機打開城門派出軍隊參戰,對南軍余部形成了前后夾擊的態勢,此戰,燕軍共斃傷建文帝大將李景隆帶領的南軍數萬人,獲馬二萬余匹,軍心大振。
永樂二年,正月初一,朱棣上朝嘉獎“靖難之役”的有功之臣,想起馬三保在鄭村壩立下的大功,便親筆書寫了一個斗大的“鄭”字賜給馬三保為姓,并封他為內官監太監,是個四品大員。
馬三保幼年時其父母為世道平和、平安成長之意曾給他取名為“和”,現在皇帝賜他姓“鄭”,此后他便改名為“鄭和”。而皇帝親自賜姓,被視為臣子的最大榮耀,不管賜的是哪個姓,那這個姓都是國姓,所以鄭和的部下都稱鄭和為“國姓爺”。
提起鄭和下西洋,這都是因為永樂皇帝的一個夢。有天晚上,朱棣夢見先皇朱元璋告知他,有神秘寶藏一事。說:“朕在南洋諸島給你留下了一筆寶藏,你可派寶船去取。”
朱棣想自從自己登上這皇位,就有人對自己取得皇位的合法性有懷疑,說三道四的。再說天下大定要搞經濟,商品多了,作為流通的貨幣就得多,民間依舊用銅錢作為貨幣。而銅是賤金屬,價值有限,不如金銀價值高,鑄造成本又低,可用于大宗買賣的支付,只是國內的金銀礦藏少,資源有限。若是將貿易擴大到海外,賺取海外的金銀未必不是好事。如派出一支有精銳武力保護的船隊去海外貿易,即可宣揚大明的國威,使得萬國來朝,向天下臣民證明自己才是膺天運,繼大統的真命天子。又可用民間貨物換取金銀,增加國內貨幣的供應量。同時通過貨物貿易,也可以物易物,將別國的稀缺珍寶,藥材,先進技術帶回國來,為我所用,可謂三全其美。朱棣打定主意,有了想法,就準備著手施行。
當然皇帝要做買賣掙錢,這個說法還是不那么好聽的,由于歷來都是重農輕商的傳統,文人雅士都是羞于談錢的。朱棣決定先聽一下大臣和言官們的意見,看看行不行,派誰去合適。這事大臣和言官們沒有反對的,一致同意皇上的意見,至于派誰去,大臣袁忠徹極力推薦說:
”鄭和之貌才智,宮中無人能比。”
此建議正合朱棣的心意,這鄭和不但是自己的親信,還因為在皇帝的政治概念里,宦官不會有裂土為王的野心,最多貪點財,認為可以信任。
在一番準備之后,一四零五年七月十一日,即永樂三年,欽差正使總兵太監鄭和,率領龐大的二百四十多艘海船,兩萬七千四百名船員組成的船隊開始了第一次的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