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被乾清宮的琉璃燈盞映得通明。鎏金蟠龍柱投下蜿蜒的暗影,殿內沉香繚繞,混著酒肴的甜膩,在暖烘烘的空氣里浮沉。朱漆長案上堆著纏枝蓮紋的御窯瓷盤,猩紅的石榴籽濺落在雪白的藕片上,像誰不經意灑落的血珠。皇帝倚在鸞鳳靠枕上笑,沒看見首席大臣悄悄用銀簪試了面前的杏仁酪。
月亮鉆進云層時,乾清宮琉璃瓦上掠過幾道黑影,驚起棲息在奉先殿脊獸上的夜鴉。它們啞叫著撲向夜空,羽翼劃破的月光碎在太和殿前的銅龜背上,那龜首昂著,永遠沉默地望向紫禁城外漆黑的群山。
莊嚴宏偉的乾清宮,燈火通明。殿內的宴會上女眷區,趁著有人走動,傾城也隨之出來透透空氣。殿前不遠的小樹林旁有一座奇石林立的假山,天上已升起了一彎月牙,白色的云朵在月牙前緩緩的流動。傾城正慵懶的在山石旁的石子小徑上徘徊活動著身子,忽然聽到從附近的假山石洞中似乎隱約傳出幾聲女人的哭泣聲,好奇心頓起,忙揮手示意不遠處跟隨自己出來的春葉和春桃不要跟過來。
隨著幾聲云板的清脆響起,宴會的歌舞開始上場,皇太孫朱瞻基陪皇爺爺正中就坐,悅耳的絲竹弦樂和緩的飄過,立時沖淡了一片交杯換盞的嘈雜之聲。
十二名舞姬踩著龜茲樂鼓點旋進殿來,金鈴在腳踝上簌簌地響。她們披著鮫綃紗,衣袂翻飛時露出蜜蠟色的腰肢,發間金步搖卻壓得極穩,在疾旋中保持高度的平衡。樂工們奏著《霓裳》曲,彈琵琶的伶人指甲劃過弦,發出裂帛般的銳響。宮外檐角鐵馬突然叮咚亂撞,一陣穿堂風掠過,舞姬們的水袖還在翻卷,像無數條白蛇游過猩紅地毯。有位美人旋到御前獻酒,鎏金爵底閃過一線冷光,恰與窗外劃過夜空的流星重合。檀板聲越來越急,蓋住了殿外羽林衛更換崗哨時甲胄的碰撞聲。
一曲過后,只見又有十個身著綠色灑金輕紗宮裝,頭飾綠色牡丹花的妙齡舞娘翩翩起舞,她們姿容秀美,粉面桃腮,輕挽纖腰,猶如來自瑤池。這些舞娘,有的是宮里的,也有的是藩王們進獻而來的,還有的是名震京城的藝坊大家名角前來獻藝慶賀的。大殿之上頓時于燈紅酒綠之中更添了些風雅氣氛,一時或歌或舞川流不息,你方歌罷我登場,藩王重臣,看的眼神熱切,貴婦名媛驚奇艷羨。
忽然弦樂之聲停息,大殿中頓時寂靜無聲,俄頃,忽見一白一黃倆女子帶數十名著紅裝,金色牡丹花頭飾的舞娘行云流水般飄然上場。
這時,弦樂復起,紅裝舞娘們開始變換著各種詭異的造型,令人眼前一亮,忽如花蕾嬌艷,忽如牡丹盛開,出人意料,花樣翻新不斷。這黃白二女身材修長,柔弱無骨,舞步輕盈,彩帶飄飄,如仙子般穿梭于花叢之中,漸漸飄至前正中遂雙雙半跪,低頭行一禮,待二女抬起頭來淺淺一笑,人們卻驚奇的發現,這二女竟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美麗無雙,嬌艷無比,她們是一對雙胞胎姐妹。周圍的王公大臣們瞪大了眼睛,張開了嘴巴,就是面前的皇帝和皇子皇孫,雖見過的佳人無數,也不禁心中暗嘆,天下竟還有如此女子,真真是一對尤物。
這時只見那二女盈盈起身,揮起彩帶抖向空中幾抹彩虹飛舞,令人目接不暇如云如霧,一白一黃的影子在左右不定的飛速旋轉,忽而一黃色的身影飛起于右前方的空中,人們驚異的目光隨之而去,一白色的身影卻原地不動的旋轉與地面,她后腿翹起,身子前探,順勢伸手從鬢發中拔出一支管狀物,無形中正要向正中的皇帝坐席指去,
“來人!有刺客!”
大殿中忽然響起一聲嘹亮的女聲,震驚四座。殿中侍衛武士聞之而動,那白衣女子雖是匆忙之中未及精確瞄準卻仍立即動作,一道微不可見的銀光呈弧形向前射去,
“當!”
盡管永樂皇帝有近身侍衛及時地沖上來保護,但朱瞻基仍拔刀護在皇爺爺一旁,正好就是這一點的斜度,在燈光的映照下,從小習武的朱瞻基有著極敏銳的眼睛,他迅速地捕捉到了這道弧形的銀光,及時出刀撥開了暗器,隨既聽到了“叮”的一聲暗器落地的聲音。
永樂皇帝已被眾侍衛和皇太子朱高熾等保護著離開大殿去了內宮,宴會只得不歡而散。朱棣大怒下旨命宮中錦衣衛全部出動嚴查此案。
“不要殺她,要活的!”
皇太孫朱瞻基手一指命令道。
白虎和青龍已將欲服毒自盡的白黃二女制住,殿前武士將她們五花大綁擒跪于地上,二女不服口中尤在不斷怒罵,
“暴君,今日殺不了你,死不瞑目!”
“殘害忠良的篡位暴君,你早晚要有報應!”
只聽“啪啪”兩聲,二女被打昏過去沒了聲息。
其余舞娘已在后面縮成一團驚恐不已的索索發抖。一時間涌進來大批錦衣衛,強行把她們全部拖了出去。
“殿下沒事吧?”
傾城急急過來拉住朱瞻基一邊問,一邊觀察著他,朱瞻基一看到傾城剛要對她說“我沒事”,忽覺的右手腕處一陣酸麻疼痛,感到胸悶心悸,全身松軟無力。抬手一看只見腕部一道淺淺的傷痕腫起,溢出一些黑色的血跡,應是剛才以刀擊落暗器時的擦傷。
“殿下受傷了!”
“不好,這是一枚毒針!”
聞聲而來的明太醫看過那個暗器后,有些驚慌,急切的奔朱瞻基而來,一邊吩咐:
“有毒,太孫殿下快坐下閉上眼睛不要動了。”
傾城抱住朱瞻基拿過他的手臂,低頭就用唇吸住了他腕部的傷口,她要將傷口里的毒血盡快的吸出來。一口,兩口,三口,吐出來的血還是黑色的,直到六七次時才變成紅色。可是傾城的嘴唇卻變成了紫黑色,覺得胸口發悶,臉色蒼白沒有了血色。
這一會明太醫已用針給朱瞻基封住了幾處穴道,把毒逼到傷口處,防止毒素的擴散。傾城又堅持著吸了幾口,見傷口處的血已是鮮紅色這才放心,把傷口交給明太醫處理。又從隨身帶著的荷包里取出一粒黑色的藥丸,附耳對朱瞻基說:
“殿下,這是上次母親來時給的避毒丹,能解百毒,你吃了就會沒事的。”
傾城給朱瞻基服下藥,又讓春葉拿水來自己漱了口,也服了一顆藥丸,坐在那兒喘息了一會,臉色漸漸恢復了正常。看著明太醫給朱瞻基清洗好傷口,涂上了她特制的解毒藥膏,用白布包扎好。又給朱瞻基診了脈像,
“太孫殿下沒有危險了,但還需靜養些時日,我開幾劑清理余毒的藥,回去給他服用。”
太子妃張晗聞訊也過來了,看到兒子已無大礙,驚恐的心總算放下了,忙安排人用車攆送朱瞻基回昭和殿靜養,并讓傾城隨去照看。
“殿下,你睜開眼睛,覺得好一點了沒有?”
朱瞻基聞聲睜開了眼睛,覺得除了右手腕部的傷口還是火辣辣的痛,已經沒有頭暈胸悶的感覺了,他動了一下,想要坐起來,傾城按住了他,
“明太醫說了,讓你先不要下地活動,要靜養待排出余毒才算安全。”
朱瞻基無奈的笑了一下,抬了抬包扎著的手說:
“靜養,那就辛苦娘子了。”
轉而又懊惱著急地道,
“這本來想等你養好身體尋機先去巡視一趟咱們的屯堡,沒想到我又受傷了。傾城,你替我吸毒也是有中毒的危險的,讓明太醫也給你診治一下,不要誤了事。你有沒有哪兒覺得不舒服?”
傾城抓住朱瞻基的手勸他說:
“殿下要靜養,就不能想太多,我沒事,再說我也服過母親給的避毒丹了。”
朱瞻基點了點頭,覺得放心了,又問傾城:
“你是怎么發現刺客的?”
“純屬偶然,---”
傾城把朱瞻基身后放一臥枕,讓他躺好,然后細細的說起這件事。
傾城在假山小路旁聽到石洞中的異常聲音,便悄悄走近貼壁傾聽,一陣衣服的悉悉索索聲,有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今晚就是你我的末日,姐姐可曾害怕?”
“妹妹莫怕,母親臨終時是怎么說的?這些年我們活著不就是為了有報仇雪恨這一天嗎?人總是難免一死,只要我方家的大仇得報,生有何戀,死又何懼!”
“是的,姐姐,我們這就上路,父親母親及方家數十死難親人的魂靈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這是姐妹倆,她們雖然說話的聲音很小,可是傾城的耳力很好,卻是全部聽得清楚。是誰與她們有如此大的仇恨竟要以死相報?她們又是如何復仇的呢?隨著洞里的腳步聲響起,傾城知道她們要出來了,急忙閃身于石后,待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出來只望見了她們的背影,修長的身姿,輕盈的腳步。一直望到她們走進了西面的側殿,消失在一片喧鬧的人群之中。傾城忽然想到,這側殿是臨時給宴會的宮中舞女和藝坊舞娘們化妝和休息的地方,難道這姐妹倆是舞娘,她們有可能會在宴會的歌舞表演時出手復仇,刺殺某位王爺、大臣、甚至是皇帝嗎?
茲事體大,傾城覺得只憑幾句聽來的話,看到的兩個背影,就能讓人相信這些已經嚴格檢查才進得宮來的藝人們,她們中間仍有刺客,從而停止宴會的歌舞,顯然不現實。今晚可是皇上御駕親征得勝回朝的慶祝宴會,弄不好還落個杯弓蛇影、擾亂人心、攪了皇上大宴的罪名。傾城急忙之下一時又找不到朱瞻基,卻看到了白虎將軍,便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他,時間緊迫未及多想,只能有備無患。白虎聽后確是不敢大意,立即急招青龍布署自己的手下,暗中加強皇上左右的侍衛保護,分工緊盯進入乾清宮的每一位舞娘,又將傾城安排在一個隱蔽的地方,可就近觀察到場上的情況。
等永樂皇帝一行出來重新就坐,歌舞開始,一切都已在嚴密監視之中,這黃白牡丹一出場,傾城就感覺到有些異常,緊盯二女的動作不放,及至黃牡丹騰空而起,白牡丹留在原地伸手自發髻中拔出一管,傾城立即發出警示,白虎青龍率眾侍衛瞬間沖上場擒住了二女,讓她們連采取第二波動作的機會也沒有。只可惜還是沒有來得及阻止白牡丹彈出的第一針,好在有驚無險。
朱瞻基聽后還真是詫異不已,傾城能發現她們確實是僥幸,很明顯她們是對著皇爺爺來的。但她們是怎么進的宮?她們要報方家的仇,哪個方家,難道是方孝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