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由兩個獄卒引領(lǐng)著，在春葉和春桃的攙扶下，傾城走進(jìn)了這座傳說中只能站著進(jìn)來躺著出去的詔獄。

空氣中彌散著一股難聞的發(fā)霉的氣息，也許還有混合著血腥的氣味。受到這些污濁惡氣的刺激，傾城覺得胃里有些不安穩(wěn)，急忙取出一方用香料熏過的手帕捂住口鼻，放慢了腳步。

四處一片寂靜，偶然會聽到一聲驚人的鐵鏈拖地的“嘩啦”聲傳出。一道鐵柵欄門，旁邊站立著四個身穿獄卒服，面無表情，木樁般的握刀守衛(wèi)。一條走廊，越往里走光線越黑暗了，顯得有些陰森森的。傾城卻不知道這種安靜，還是為了怕嚇到她，詔獄奉命專門為她的到來特別安排的。因?yàn)樗坏巧矸葑鹳F的皇太孫貴嬪，還是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

獄卒停在了一間牢房門前，掏出了一大串鑰匙，打開了門上那把銹跡斑剝的大鎖，迎面北邊的墻上有一個高高的鐵窗，幾束光線照進(jìn)來，看得見地上的雜草堆里有一團(tuán)沾滿血污的破布，可能是聽到了響動，不一會這團(tuán)破布蠕動了一下，露出了一顆亂蓬蓬頭發(fā)的人腦袋，和一副已經(jīng)看不清模樣的骯臟不堪的面孔。

“小珍珠，皇太孫貴嬪已經(jīng)來了，你有什么事就趕快交代吧！”傾城驚愕，這就是那個乖巧清秀的丫鬟小珍珠？只是過了十幾天的時間，她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一個獄卒大聲的吆喝著。另一個獄卒搬來了一把椅子請傾城坐下。春葉和春桃滿面驚恐的緊貼著主子的兩側(cè)站好，好像是隨時準(zhǔn)備保護(hù)主子，也好像是在尋求主子的庇護(hù)。

隨著獄卒威嚴(yán)的聲音，那團(tuán)沾滿污血的破布里的身子翻滾起來，小珍珠手和腳拼命掙扎著想坐起來跪下，但努力了一番終是不能只好放棄停下不動了，她用手理了一下遮蓋在臉上的亂發(fā)，喘著粗氣，曲卷著瘦若無物的身子，

“奴婢該死，對不住太孫貴嬪---”

小珍珠說話含糊不清，仿佛舌頭有點(diǎn)僵硬。

“你不要著急，有什么話慢慢地說。”

傾城看見她說話時嘴邊的血跡和缺失的牙齒，心里生出一絲的憐憫。她已經(jīng)聽獄卒講過，小珍珠身中奇毒，獄醫(yī)無藥可解，藥毒每天都會發(fā)作，因?yàn)閯×业奶弁春童d攣，每次都會使她咬破嘴唇，甚至咬碎牙齒，她連吃飯喝水都很困難，所以活不了多久了。

“你有多大了？為什么要做這些害人的事情？”

小珍珠用一雙有了一點(diǎn)亮光的眼睛，看著面前這位雖然差一點(diǎn)就被自己陷害而獲罪，現(xiàn)在卻看不出應(yīng)有的怒意，反而對自己溫言軟語相問的貴人，臉上有了些歉意。她覺得仙女似的太孫貴嬪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聽到她說話，就像是一個渴極了的人，突然喝到了清泉水一般。小珍珠面黃肌瘦的小臉上，竟浮現(xiàn)出幾分的笑意，

“奴婢今年十四歲，奴婢從小連殺只雞都不敢看的，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去害人，之所以進(jìn)宮做這些害人的事情都是被人逼得---”

說到這里，她的眼睛里充滿了淚水，低下了頭，弱不勝衣的胸脯激烈的起伏著。傾城靜靜的望著她，耐心的等待著她說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卻沒有催促。不一會小珍珠氣息穩(wěn)定了一些，便將事情的真實(shí)經(jīng)過全部說了出來。

小珍珠原來的名字叫海寧，家在蜀中，是農(nóng)人的女兒。四年前家鄉(xiāng)遭遇蝗災(zāi)，赤地千里，顆粒無收。當(dāng)?shù)氐墓賳T為了自己的政績瞞報災(zāi)情，待后來瘟疫流行起來，才不得不報知朝廷賑災(zāi)。但朝廷的賑災(zāi)糧款經(jīng)層層盤剝，到達(dá)百姓手中時已是杯水車薪寥寥無幾，人們將草根樹皮食盡，以致餓殍遍野。有的人家為了活命只得賣兒賣女，甚至易子而食，其狀慘不忍睹。為了全家人的活路，海寧的父母親帶著兩個女兒一路逃荒向北，不得已把她賣給了人販子。這人販子又把海寧賣給了一位官人。

在一座大宅院里，海寧隨同幾十個女孩被一個黑布袋套住頭面，押送往了很遠(yuǎn)的地方。后來又乘船來到了一個海島，這海島四望海浪滔天，天水相連，分不清東西南北。島上像一個村落，也有許多亭臺樓閣。但這里崗哨林立，警衛(wèi)森嚴(yán)，就是只鳥也難以飛出去。

這里有許多十幾歲的俊美女孩，她們衣著光鮮，姿態(tài)優(yōu)雅，卻是彼此間并不搭話，走動時都有帶刀的侍衛(wèi)護(hù)送。與海寧一起的這些剛來的都是十歲左右的女孩，從這天起就被幾位女教習(xí)管帶著，學(xué)習(xí)宮中的各種禮儀，也學(xué)認(rèn)字寫字。雖然是不缺吃穿，沒有了餓死的恐慌，但環(huán)境陌生，規(guī)矩很嚴(yán)，稍有不從就會受到嚴(yán)厲的懲罰。幾乎每天都有人因?yàn)楦鞣N原因被打板子，或者綁在木樁子上暴曬，經(jīng)常有受刑不過被打死后扔到海里去的。島子上每個人都沒有自由，人們生活在恐怖之中。

三年多過去，大約在半年以前，海寧及幾個女孩又被黑布袋套住頭面送出了島子，來到了一座四面高墻，同樣是警衛(wèi)森嚴(yán)的地方，她們住在一座宮殿樣的房子里，這里樹木參天，風(fēng)景秀麗，還有繁花似錦，奇石假山泉水的小湖。教習(xí)姑姑帶來了三位美女，分別是竇姑娘，萊姑娘，李姑娘，海寧被改名為小珍珠，指給其中最美的萊姑娘做了丫鬟，她們在這里學(xué)習(xí)戲文，演練著一個宮中的故事，反反復(fù)復(fù)的表演了幾個月，最后終于得到了一位前來觀看的官人的認(rèn)可。

隨后她們就被告知從今天開始，他們就是王爺?shù)娜肆耍ㄍ鯛斨菑摹，F(xiàn)在王爺要她們?nèi)胩珜O宮去爭寵，做好了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做不好只有死路一條。她們被逼著喝下了一碗慢性毒藥，每隔三天，只有得到王爺?shù)慕馑幉拍芑蠲蝗痪蜁纯喽馈Ｋ齻兌际且蝗喝跖樱l也無力反抗，只能任憑驅(qū)使聽天由命。

三位姑娘送進(jìn)宮爭寵，為皇太孫朱瞻基侍寢，不管哪一位成事懷上了孩子，都得借這個胎兒陷害太孫貴嬪，其余兩位便成棄子必須配合做出犧牲，待害得美人小產(chǎn)，皇嗣受損，只需要咬定是受太孫貴嬪孫傾城指使就行。目的只有一個，廢掉皇太孫的心上人身懷有孕的太孫貴嬪孫傾城，來打擊皇太孫，并進(jìn)而掌控皇太孫的后宮，為王爺下一步的行動做打算。顯然這位王爺很清楚太孫宮里的情況，知道無寵也無能的太孫妃胡氏不足為慮。

這是一個連環(huán)計(jì)，如果一步得逞最好，廢了太孫貴嬪，得寵的美人上位。如果達(dá)不到目的，就再加點(diǎn)料，讓美人留下遺書自殺身亡，三大一小四條命，如此慘烈之下，誰還能生疑？而小珍珠就只是一個穿針引線的聯(lián)系人，她負(fù)責(zé)與外面的聯(lián)系，去宮墻后面的排水溝里取那位不知名姓，也沒見過面的王爺?shù)闹噶詈兔咳斓慕馑帯?

如此的設(shè)計(jì)方案似乎很完美，但卻沒有想到皇太孫朱瞻基很強(qiáng)勢，他和傾城之間的感情深厚，無比的信任，以致無機(jī)可趁。而太子妃也非常人，她并不完全相信，關(guān)鍵的時候會對兒子做出讓步。“偷雞不成蝕把米”，王爺?shù)拿廊擞?jì)成空。

現(xiàn)在該死的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三位美人身邊的十幾個丫鬟遭受獄卒拷打又身中劇毒，無藥可救，陸續(xù)死亡，小珍珠自知也活不了幾天，但她還算是有幾分良心，不想讓太孫貴嬪不清不白，想給她一個交代，因?yàn)樗吹贸鰜硖珜O貴嬪是一個無辜的善良之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小珍珠想贖自己的罪孽，這才忍著每次過堂審問時的酷刑，一再要求要見太孫貴嬪才肯招供。

說清楚這些原委，小珍珠心愿已了，也已精疲力盡，倒臥在草堆里，閉著眼睛無力的喘息起來。獄卒走過來拿起小珍珠的手，讓她在錄得口供上簽字畫押，小珍珠看了一眼，便依言順從。

傾城聽明白了這件事的前因后果，心里萬分感慨，雖然自己的清白得到了證實(shí)，但因此搭上了十幾條的性命，其中還不幸有一位皇太孫朱瞻基的子嗣，不免仍令人心痛。想起那位可惡的始作俑者某王爺尚逍遙法外，還無可奈何他，所以一點(diǎn)高興不起來。她看了看瀕臨死亡的小珍珠，不由得又詢問了一句：

“小珍珠，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嗎？可以對我說，也許我可以幫你。”

小珍珠聞言，立即睜開了眼睛，仿佛很意外，

“太孫貴嬪，這是真的嗎？”

“真的，你說吧，我聽著。”

一串淚珠沿著眼角流下來，小珍珠哭泣出聲：

“不知我的父母是否還在人世，但我還有一個妹妹，比我小三歲，她叫英寧，如果她還活著，貴人能夠見到她，告訴她，姐姐沒忘記她。”

傾城一聽，心有所動，英寧?想起那日出宮，還真的遇到過一個賣身葬養(yǎng)母的叫英寧的女孩，她說是十一歲，家在蜀中，父母雙亡，是逃荒出來的。小珍珠聞聽也覺得像是自己的妹妹，便從頸上取下一個紅繩串著一枚佛珠的項(xiàng)鏈，舉在手上，

“貴人，這是母親給我和妹妹做的，一人一個，上面有我們的名字，如果妹妹與貴人有緣相見，可憑此佛珠相認(rèn)。天愛奴！我雖死無憾。”

傾城命丫鬟春葉從小珍珠手里接過佛珠，安慰小珍珠說：

“放心吧，只要英寧找來，我定以佛珠與她相認(rèn)，護(hù)她周全。”

傾城站起身離開牢房，還囑獄卒善待小珍珠，走出門去尤能聽見小珍珠那不太清淅的禱告聲：

“菩薩保佑貴人子孫滿堂，福壽安康，母儀天下，百世流芳。”

兩個丫鬟扶著傾城登上馬車，剛一坐下，就見傾城蹙了一下眉，手撫在了腹上。春桃立即問道：

“貴嬪不舒服嗎？”

傾城慢慢吐出一口氣，

“肚子有點(diǎn)疼，可是要生了？”

春桃一聽馬上吩咐車夫和眾侍衛(wèi)：

“快，立即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