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朱祁鎮蒙塵漠北
初冬的漠北草原上,已經是朔風如刀。枯黃的草莖在鐵蹄下碎成齏粉,混著砂礫在低空盤旋成渾濁的旋渦。朱祁鎮的盔甲和龍紋戰袍早被剝去,單薄的中衣被風撕開無數裂口,露出滲血的鞭痕。他踉蹌著踩進泥淖,聽見身后瓦剌騎兵的哄笑聲刺破穹廬般的天空。
殘陽正墜向狼居胥山嶙峋的脊線,將也先金頂大帳的影子拉得極長,如同匍匐的巨獸吞噬了明軍殘破的旌旗。地平線上零落的氈包升起青灰色狼煙,與盤旋的禿鷲羽翼交錯成密網。朱祁鎮仰頭望見南飛的雁陣,忽然想起北京紫禁城乾清宮丹墀前的鶴鳴。那時他總嫌鶴哨刺耳,此刻卻恨不得那聲音能刺穿這裹著血腥氣的長風。
實在是太冷,滴水成冰,手和耳朵都已失去知覺,猶自拼命捂著。終于,瓦剌人將火把拋進牛糞堆,躍動的火光里,俘虜們手腕上的鐵鏈泛起幽藍的冷光。朱祁鎮的喉頭突然涌上腥甜——不是血,是記憶里文華殿里的龍涎香。
盡管北京城下瓦剌軍沒有沾到便宜,而是損兵折將,一路潰退。但在土木堡之變中瓦剌軍俘獲了大量的士兵和戰利品,而最為珍貴的戰利品則是明朝的皇帝朱祁鎮。朱祁鎮目睹了整個戰局的崩塌,眼看著自己親自率領的大軍灰飛煙滅,而他則恥辱地從一個皇帝變成了瓦剌的俘虜。
朱祁鎮被俘后,明朝的命運懸于一線,瓦剌首領也先并未立刻殺死這個年輕的皇帝,而是將其帶回了蒙古營地。這一決定背后并非出于仁善,而是出于瓦剌對明朝的軍事力量仍存有忌憚。明朝雖然在土木堡損失慘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它的國力依舊強盛,也先深知與明朝徹底開戰并非明智之舉。所以,他希望通過朱祁鎮這個俘虜來與明廷進行討價還價,為進行談判換取更多的利益。
幾天后瓦剌派出的使臣便面見了大明新皇帝朱祁鈺。此時,這位使臣許是接受了上次那位下戰書使臣的教訓,沒有了囂張的氣焰,到是很是禮貌客氣。他望了一眼端坐在龍椅上,金黃色的龍袍加身,且面白唇紅,眉眼英俊的大明年輕皇帝,立馬跪倒叩頭言道:
“瓦剌使者見過大明皇帝!”
“請起,不知使者所來為何?”
朱祁鈺聲音清晰,口氣淡然。
“臣此來是攜帶我家大汗指令,來與大明朝議和,同時希望大明朝可以派人接回在我們那的大明皇帝。”
嘿,這話說得。聽了瓦剌使者的話,朱祁鈺眼神一凝,眼眸中閃過一絲殺氣。不過卻又面帶笑意的看向對方斥到:
“糊涂東西!大明皇帝此時不正在這里嗎?朕還要去何處接?”
“這---這,是在下說錯話了,是去接太上皇!”
待收下也先的書信,應付走瓦剌使者。朱祁鈺便看向禮部尚書胡濙,見他點頭,朱祁鈺便點了兩個人的名字。
“臣領命,臣定當盡心盡力將太上皇帶回,圓陛下兄弟二人相見之愿!”
楊善與趙榮二人出列答道。
“不,二位愛卿,朕不是這個意思。也先怎會有如此好心?目前情況不明,還不能盲目去言接回太上皇。但北方寒苦,你二人且先去看望太上皇,了解他的情況,帶些衣物錢糧給他便可。”
“臣領旨!”
這事對于于謙等朝中大臣而言,他們也不急于讓這位被俘的皇帝回到朝廷,因為景泰皇帝朱祁鈺的即位,已使朝政剛剛重新穩定,在這個檔口朱祁鎮的歸來并不是一件好事,還可能是也先的一個陰謀詭計,可能引發新的動蕩。所以,明朝只是致力于整頓軍政,恢復生產,使得明朝的國力逐漸恢復。一邊派出使者鴻臚寺的楊善、趙榮秘密地前去漠北看望朱祁鎮,帶去孫太后和錢皇后給朱祁鎮的過冬衣物和一批金銀和首飾。而這些東西顯然不會滿足也先的胃口,瓦剌其實是不會輕易地放回朱祁鎮的,強硬地帶他回來,說不定反而會害死他。因為,人是在人家手里,咱們卻一時是鞭長莫及。
在蒙古營中的日子,對于從小一呼百應,養尊處優的朱祁鎮而言,是一次極為深刻的磨難和成長。就是那句話,你不好好教育子女,長大后就會有人替你教育!
朱祁鎮被俘以后,眾侍從等作鳥獸散,近身太監喜寧甚至投降了瓦剌,出賣皇帝和大明情報。但唯有一名錦衣衛小旗叫作袁彬的卻是自始至終對他寸步不離。二人相依為命,就連吃飯、穿衣、行走、睡覺都陪在朱祁鎮身邊,包括與瓦剌首領交涉等一切事物,都是袁彬為他出面全權負責。食物不足時袁彬就讓朱祁鎮先吃飽,寧愿自己先餓著。袁彬的存在給了朱祁鎮一些安全感。
漠北的天氣,北風獵獵,吹打在臉上,猶如刀割一樣的疼。朱祁鎮在漠北的俘虜生涯非常艱苦。每到夜晚,北風刺骨,難以入睡。袁彬便解開衣服用胸膛幫他暖腳。每逢隨軍轉移,車馬不能行,他便背著朱祁鎮走,每當朱祁鎮悲傷哭泣緬懷故國,想念母親和錢皇后長吁短嘆時,他便反復開導,堅定其信心。
通過這一年的經歷,君臣二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說是至親兄弟也不為過。
好在朱祁鎮在困苦中,身體還沒出現什么大問題,而看似身強力壯的袁彬卻生了一場大病。一天,袁彬感染風寒高熱不退,一直昏迷不省人事,朱祁鎮急得不知所措,竟趴在他的身上抱著他大哭起來。不料經這么一折騰,袁彬出了一身透汗,風寒之癥竟然好了。瓦剌人見了,覺得這個小皇帝還行,還有些人情味,與普通人待人一樣地好。
另外,朱祁鎮字寫得端正,還經常熱心地替人抄寫佛經,頗受歡迎。他心下思量,沒想到母親當初教給他的這個本領到救了自己。
所以,雖然朱祁鎮身為俘虜,一段時間后,瓦剌人并沒有對他進一步的折磨或者侮辱,相反,還逐漸受到了相對較好的待遇,甚至還與也先的弟弟伯顏成了朋友。
也先意識到,既然朱祁鎮是那位尊貴的大明太后的唯一親生的兒子,那就是即使不做皇帝了,也絕不會棄之不管。那么,手握朱祁鎮這個重要的籌碼,他可以得到遠超于軍事勝利的利益。
與此同時,朱祁鎮在瓦剌營地中常常夜不能寐,日思夜想,也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和對于局勢的天真。他仔細回想著臨行前母后對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開始反思自己被王振和一幫近臣所擺布蒙蔽的日子。他懷念自己的母親,也回想著自己的童年:
在宮里,可敬的父皇高高在上,看得出他很喜歡自己,也很愛母親,卻總是難得見到他。皇子到了兩歲按照宮規就得離開自己的母親,到皇子所去居住生活。但因為宮里只有自己一個皇子的緣故,皇太后祖母不放心就把自己留在慈寧宮她的身邊養育。只讓母親初一十五才能來看他,陪他玩一天,那是他特別高興的日子,母親溫暖的懷抱是他兒時的依戀。后來又有了王振來陪他玩,可是看得出母親并不喜歡這個太監。
九歲那年,父皇駕崩,自己登基做了皇帝,太皇太后和“三楊”管著朝政。母后因為父皇病了好久,總是要自己有閑暇就去陪著她。有一天,母親望著自己就哭了,她告訴了自己一個秘密,父皇之所以壯年去世,全是因為自己。
她說,自打兩歲的我離開母親去了慈寧宮,母子分離,自己每天都在哭著想找母親。兒子是母親的心頭肉,母親也舍不得自己。也不知太后祖母是不是故意的,也許是為了逼著父皇去寵幸其他嬪妃,她不希望宮里只有母親能生育子女,想要其他的妃嬪能生更多。所以她便讓母親初一十五這兩天才可以來看兒子,可是母親是皇后,宮規定下來的皇帝與皇后相會的日子也是初一十五。所以,母親為了照顧年幼還離不開母親的兒子,從此就有些冷落了父皇。也許父皇心里覺得母后把愛都給了兒子,不愛他了,不需要他了,不免有些傷心寂寞。但在這一天,他還是不愿意去找其他的嬪妃解悶。
可是有一次,郁悶的父皇走進從前母后曾住過的永安宮,本想獨自緬懷過去那些與母親一同度過的幸福愉快的歲月,卻突然發現空閑的院子里有人。那是一個穿粉紅色衣裙的女子,身形面容還有幾分像母后,她見了父皇趕緊跪倒在地,對父皇說:“妾身本是儲秀宮的秀女,十六歲進宮,至今三年了,從沒見過皇上。因為偶爾路過這里,發現宮門未鎖就進來游玩,很喜歡這里的景色。”還說她喜歡在草地上跳舞,并跳給父皇看,她跳舞的樣子輕盈如燕,柔美至極,無憂無慮,打動人心。父皇一笑,便說:“既然你喜歡這里的景色,反正也是空著,便賜給你住吧!”
此后,父皇開始常來這里散步,知道這個女子姓穆,閨名可心。這穆姑娘年輕美貌,聰明伶俐,特別會討人喜歡。再加上她本來就是采選進宮給父皇的女人,不久父皇就與她發生了該發生的事,穆可心很快就被冊封為嬪妃,成為了父皇不多的新寵。她有了資格去給皇后請安。
可是天網恢恢啊,有一天,外祖母進宮來看母后,恰巧眾嬪妃都在。母后覺得外祖母這個唐門神醫可是不常進宮,就吩咐給各位嬪妃診個平安脈,尤其是穆嬪,聽說她受寵半年多了,有沒有懷上孩子呢?
誰知這一診脈外祖母竟變了臉色,母后上前想問緣由,外祖母便拉著母后去房內低語到:
“奇怪呀!她怎么會有冰寒之毒呢?這是我唐門專有,從不外傳。而且她身上的毒不是一種,還慘雜著一種未知的更可怕的交合劇毒,能把毒傳給別人,她是個毒人啊!與她交合輕者喪失生育,十數次必死無疑!”
“啊!---那皇上豈不是有危險?”
母后急忙遣散其他妃嬪,并命錦衣衛逮捕穆嬪,帶走嚴加審問。
同時派英寧請來父皇問詢,讓外祖母給他診脈。好在,父皇并不愛她,在她的誘惑下只去過她那兒兩次,中毒較淺,服用過外祖母的祛毒丸后應該沒有大礙。母后還有些疑惑:
“既然這個毒能毒死人,為什么穆嬪進宮都幾年了至今還好好的呢?”
外祖母說:
“她這個毒是慢慢的長期養上的,有了耐藥性。她雖然不會很快的死去,但也活不好,會時常腹痛,不能生育,壽命很短。唉,一個女孩子,為了害人先毀了自己,難道她與皇家有多大的仇恨嗎?”
經不住詔獄里錦衣衛的嚴刑拷問,穆可心終于交代了。
穆可心是被太宗皇帝朱棣誅殺的前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養女,在事發前紀綱為了避免株連到她,便把只有幾歲的穆可心送到了樂安漢王府朱高煦那里。后來朱高煦又把她送給了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唐先生唐駿為徒為婢。她與唐先生隱居在王府道觀中,有過兩年的師徒之情,可心還暗暗地愛上了師傅。
可惜后來師傅突然失蹤不見了,聽漢王和王妃說,唐先生行動不便不可能是自己逃走了。由于此前曾與紀綱有往來,很可能是被宮里的東廠或錦衣衛抓走了,所以兇多吉少。還說,師傅被抓時沒有反抗,是怕驚動了可心也跟著遭遇不測。幾年前穆可心失去了養父紀綱,現在又失去了深愛的師傅唐駿,可心是恨極了皇宮里的人。所以后來就聽從了王妃的安排,帶著師傅留下來的幾本書去了一個海島上,學了些特別的本事。
這期間可心發現師傅的書中有些解毒的藥方,師傅是制毒解毒的唐門大弟子,這毒能解自然就能制。聰明異常的可心暗中做成了幾種毒藥。有一天,韋王妃說可心美貌可人,宮里正選秀女,這是進宮報仇的好機會。
果然十六歲的穆可心得到了進宮的機會,這三年,她悄悄地積攢了需要的藥材,做成毒丸,然后每日都吃一點,還把毒藥丸搓的很小,埋進自己的肚臍眼里,漸漸地她變成了一個毒女。雖然她也知道這樣做,自己的身體也完了,但能為養父和師傅報仇,她不怕死。
三年臥薪嘗膽,半年前有幸見到了當今皇帝,終于得手了,成功即將不遠。只可惜被皇后早早發現,功虧一簣。但她知道,即使只有兩次,這個皇帝也是基本廢了。不要再想繁衍龍子龍女,也不可能奢望長命百歲。
母后仔細看完穆可心交代的供詞,傷心難過地淚流滿面,又不愿告訴父皇,只想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對待他,愛惜他,讓他過得幸福順心一些。所以就容忍他玩蛐蛐,做游戲,打馬球,去游玩,還常去宮外看望吳氏和小兒子朱祁鈺,她知道朱祁鈺也許就是他最后的一個孩子。
但她還是去詔獄會見了穆可心,不為別的是為了讓她死個明白,也為了她對師傅唐駿的一片深情。母后對她說明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訴她紀綱的死是罪有應得,唐駿并沒有死,他也不是被宮里派人掠走的,他后來是自愿出家的。當年漢王因為未坐上太子位一直有怨言,漢王妃韋氏是一個惡毒的人,她只是欺騙利用了穆可心。
穆可心默默地聽完這些事,無動于衷,但眼眶里隱隱有淚痕。最后卻提出了一個要求:
“皇后,妾身是個罪人,罪無可赦!但做下的事已是無可挽回,也活不久了,我要見漢王妃,請允許我留在她那里陪著她。”
漢王等人是造反的朝廷要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輕易見的。
但穆可心的這個請求,經父皇批復同意了,她很快就被囚車押往了逍遙城。
只是幾天之后的一個深夜,一場大火就把偏僻的逍遙城燒成了一片廢墟。錦衣衛從火場門口發現了三個燒的烏黑的人,其中一個還活著,他是門口的守衛。只聽他驚魂未定地囁喏著說道:
“哦---是--漢王妃身邊的那個女人放的---火,火太大,---救不了了!---幸虧師祖張三豐來了---還---還有漢王大世子---”
“嗯---”
這人喘息了一陣又指著墻上的一片字跡說:
“這,這就是三豐祖師寫的字,他把漢王帶走了---,還對漢王說,---朱高煦,你不要再有怨言。信老衲的話,---在遙遠的北方建州的深山密林里,你的歸宿在那里。若干年之后,---老天不負苦心人,你們父子十一人都會得到你們應得的皇位。”
真的假的?這人不會是燒糊涂了吧?但墻上果然有字,是一首詩:題揚州瓊花
璚枝玉樹屬仙家,未識人間有此花。清致不沾凡雨露,高標猶帶古煙霞。
歷年既久何曾老,舉世無雙莫浪夸。便欲載回天上去,擬從博望借靈槎。
也是奇怪的很,火場里只找到了兩具尸體,那是韋氏和穆可心的,漢王朱高煦的尸體一直沒有找到,難道他是燒成灰了?可是關在別處的漢王的九個兒子也不見了。
因為沒有別的證據,宮里無法記錄。只是說漢王朱高煦死于火災。漢王的事,從此再也沒有了消息。
后來,果然不出所料,父皇再也沒有生育過孩子。五年后,父皇突然駕崩,他只活了三十八歲。
是的,正是當年母后告訴他的這些往事,讓他記在心里,伴隨他長大。鞭策他謹身自好,遠離女色,用功學習,做一個英明的皇帝。
土木之變中目睹樊忠、王振之死,二十萬將士染血沙場,尸體遍野。作為大明天子痛恨自己的愚蠢和無能,也想像他們那樣以身殉國,用那把龍泉寶劍噴灑出自己的一腔熱血,留一個君王死社稷的美名,但他還是沒有那樣做。不是留戀人生,也不是舍不得那把龍椅,是因為眷戀母親,可憐母后。一想到失去父皇孤零零病弱的母親,如果讓她再失去唯一的兒子,就覺得下不去手。但做了瓦剌的俘虜,就得忍受恥辱,如今,壯烈的死很容易,茍延殘喘地活著蒙受恥辱卻很難。
母后就是他活著的唯一信念和牽掛,他懷著一顆愧疚的心,讓自己還活著,保留著一絲希望,讓自己還有機會回去孝敬她,給她養老送終,甚至是再給她多生育幾個孫子,就是他活著的全部意義。
現在,在漠北瓦剌大營里的這段時間,朱祁鎮的心理發生了顯著變化,他不再是那個年少輕狂的皇帝,而是想到了自己的責任與所面臨的局勢。
蒙古草原的風沙、朝不保夕的艱苦生活,以及每日面對敵人的威脅,讓他從一個被動的渾渾噩噩的俘虜,轉變為一個開始思考如何應對局勢的帝王,這是他人生中最為沉重的一課。
“瓦剌留學生”,沒想到后世人頒發給他的這個稱號,竟是萬分的妥帖。因為他這時才意識到,帝王不僅僅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更重要的是如何承擔這份責任。
然而,朱祁鎮的俘虜生涯雖然艱苦,卻時刻關注著大明朝的危急,終于是新任的兵部尚書于謙凜然出手拯救了整個大明。朱祁鎮這才明白了,為什么當時母后會說“兵部留下于謙就行了!”知人善任,胸懷韜略,看不出,母后倒是個高人啊。難道她是早已預料到了自己會失敗?可笑自己還在她面前自不量力的夸夸其談,信心滿滿!
朱祁鎮又想到了上次帶著衣物、金銀、首飾來看望自己的楊善。這個人從太宗皇帝朱棣起,一直在為朱家效力。盡管這位五朝老臣職位不高,但他在鴻臚寺這樣的負責慶典儀式和外交事務的機構中工作,據說他表現相當出色,形象出眾,氣質優雅,嗓音嘹亮,不亞于當年自己的外公孫序班。所以從朱棣到仁宗、宣宗和自己都對他印象不錯。由于楊善太適合這份工作,因此他在鴻臚寺的職位逐漸晉升。即使后來擔任禮部左侍郎,也還兼任鴻臚寺的職務,可是個不簡單的人。
現在,大明朝又立了一位新皇帝,朱祁鎮的價值打折了。上次大明使者楊善、趙榮來,也先就想利用朱祁鎮與大明交換一些東西,比如軍械、糧食、茶葉、鹽。但人家還不愿意了,彬彬有禮的楊善只說了一句:“做不了主,要回去稟報”。
這殺又殺不得,養著這兩個人只會多費很多飯。還聽說公主似乎喜歡朱祁鎮,常去轉悠。也先可不想“賠了公主又折兵”,所以就想還不如把朱祁鎮放回去,制造出類似唐玄宗與唐肅宗之間的矛盾,可以從中漁利。沒想到楊善同樣拒絕了,理由還是那句話“做不了主,要回去稟報”。
這個楊善真是難纏,他這幾次當得差就是“來看望太上皇,天氣冷了,送些棉衣,首飾,零花錢。”
好像他們的皇帝不是被俘虜了,隨時會被殺頭,而是到這個遙遠的漠北“留學”來了。難不成就是以為不敢殺他?還真是不敢,這個朱祁鎮可不是自愿來的,他是被自己強擄來的。人家這是說,反正知道人在你們這里,好好招待吧,一旦有個閃失,你給我等著!
這下麻煩了,還得竭盡所能地照顧他們,確保他們吃好、喝好。
其實,景泰皇帝朱祁鈺也很苦惱,最開始,他并不想做皇帝,甚至一度打算逃避,結果被于謙他們拉住袖子,死死不放,硬逼著他接受這個危險的職業。不過,權利這個東西,像罌粟,一沾上確實容易讓人上癮。成為皇帝習慣了一言九鼎的生活,他終于明白了,當初哥哥為什么會傻傻地親自出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句源自周朝的名言,只有親身去各地“游歷”一番,才能真正體會到他的深意。
當然,朱祁鈺是不會這么做的,因為還有一句話說得好“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親自出征實在是太危險了,采取一種以寬容治理的方式,更加符合皇帝的身份。
在朱祁鎮這個事上,無論是為了大明的面子,還是出于兄弟間的親情和對孫太后的孝道,自己都應該派人將朱祁鎮盡快接回。
可是作為朱家的子孫,大明朝的祖訓在那里: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交貢品,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你兵敗被俘虜了,我已經勇敢地擔任天子守國門了,為什么我的哥哥這個君王就能偷生,不能為國家獻身呢?因為這一點,朱祁鈺從心里就有些看不起朱祁鎮的氣節。
景泰元年正月,忽然通報說他的哥哥朱祁鎮寄來了一封親筆信,信中說:“身處他鄉的異鄉人,每到佳節更加思念親人。”
群臣立即爭論起來,認為這事必須盡快處理,起碼派人去看望,給太上皇送一套棉衣過去。那派誰去呢?最后決定由新近提拔的右都御史楊善去。有人議論說,這件事不好辦,那邊的情況不明,相當危險。楊善卻說:
“太上皇正在沙漠里受難,此時正是為臣子應該效忠的時刻!”
毅然接受了重任
果然,也先故意給楊善設下難題,已外出打獵為借口,始終不愿見他。接著就派了一位口才了得的隨從去打探楊善的真實目的。
楊善是誰?他可是個老外事工作者了,什么人沒見過,自然是守口如瓶。經過幾天的拖延,也先沉不住氣了,終于召見了楊善。
見過第一次,以后就容易了許多,也先也認可了楊善的忠誠和機敏。
幾來幾往,一年很快就過去了,于謙的一句話:“大位已定,無法更改。”讓朱祁鈺終于決定接太上皇歸來。
看到來接人的楊善馬車上并沒有大包小包的禮物,瓦剌人不解的道:
“你來接你們的太上皇,怎么沒帶許多禮物呢?”
楊善輕笑:
“如果帶禮物來贖太上皇,以后的人會說你們貪財不義,如果不要禮物,就放回太上皇,這可要被夸為仗義,會流芳百世。再說我們大明皇帝是有祖訓的,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交貢品,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當然,楊善是不會真的空手而來的,既然朝廷按照祖訓不能拿錢贖回皇帝。為了一路的安全,和與之打了一年交道,還算是守信的也先、伯顏之間的私情,楊善臨來變賣了部分家產,準備了千兩黃金送給了他們,言明這只是自己的一點心意,請他們一定要收下。
朱祁鎮回歸大明后,遭到了軟禁,被囚于南宮。七年后,朱祁鈺病重,引發了“奪門之變”,朱祁鎮二次做了皇帝。他沒有忘記楊善的功勞,賜予楊善丹書鐵券,封他為興濟伯,任命他為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同時還讓他掌管左軍都督府事務,并兼任禮部尚書。
在漠北時一直在朱祁鎮身邊保護他的錦衣衛小旗袁彬,也被提拔為錦衣衛都指揮使,負責皇宮大內的安全保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