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錦衣衛鎮撫司詔獄黑暗的審訊室里,素色長衫的顧學文挺身而立,揚起玉石般光潔的臉,面色沉靜。一位身材彪悍的中年錦衣衛千戶威武嚴肅,他面無表情的走進來,眼神犀利精準,像是能看到人心里去。生硬地拱手打了個招呼:
“得罪了!久仰顧公子大名,可耳聞不如眼見,都說興國公沈萬三的二女婿瀟灑英俊,有才有貌,真是名不虛傳!今日有幸得見,榮幸之至!”
顧學文卻不動聲色地說:
“千戶大人,別繞圈子了,無端把我弄到這里來,你認為不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呵呵!”
錦衣衛千戶陸鈺尷尬地一笑,隨之陰沉著臉道:
“別給臉不要臉,登鼻子上臉不懂規矩!有人舉報你是藍玉的同黨,想提供糧草助他謀反,這個解釋夠不夠?”
顧學文一聽氣的炸毛,厲聲回答道:
“是誰這樣誣陷我!我不認識藍玉,更沒有謀反之事!請大人查明事實,還我清白!”
錦衣衛千戶陸鈺卻慢條斯理的獰笑著說:
“清白?你能清白的了嗎?半年前是誰與藍府的管事交買貨物,還大張旗鼓地宴請他?”
顧學文反駁道:
“我是個商人,開的是貨棧,買賣貨物是常事,宴請客戶也是為了保持長期的商業交往的需要,這與藍黨謀反無半點關系!要說半年前藍玉還是開國功臣,是朝廷的大將軍是皇上的親家,半個大明是他打下來的,麾下曾經有千軍萬馬,即使是他現在一文不值變成了反賊要溯及既往,也追究不到我這個與他府上僅做過一次買賣的商人頭上!”
“好好!精彩!顧公子好口才,做個商人是屈才了?!?
陸鈺突然怔怔地翹起蘭花指,鼓了幾下掌,語氣變得溫和眼神曖昧地望著他。
顧學文渾身一個冷顫,有點惡心想吐,但仍然義正詞嚴的繼續說道:
“我顧學文自信對得起朝廷,請千戶大人出去打聽打聽,我江南三十二鄉年年按期向朝廷繳納米糧,豈止百千萬石,可有一絲一毫的延誤,一斤一兩的摻假霉變!想不到我顧學文這些年為大明兢兢業業盡忠本份從無差錯,到頭來卻要遭受這樣不白之冤,真是令天下人寒心!我冤枉!請大人查明真相,制裁誣陷我的小人,還我清白之身!”
陸鈺眼色晦暗不明,口氣遲緩甚至有些酸澀,他說:
“還你清白?嗯,---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所謂江湖事江湖了嗎。顧公子風流倜儻,也是個識趣之人,自是應該格外關照。哦,---聽說你家中有一妻兩妾還與一個同鄉的已婚女人不清不楚,如果你能了斷,---”
他將臉慢慢靠近到顧學文面前低聲幽幽言道:
“嗯---從此跟了本官,我自然有辦法讓你脫身。“藍黨案”是皇上欽定的鐵案,寧濫不縱,誰碰上誰倒霉,無人能翻。這事你只要全推到沈家門上,有沈家頂著,你便可無事---?!?
“不!---不可能!我沒有謀反,沈家也沒有!都是誣陷!我們是冤枉的!”
顧學文想都沒想立即回答。
“顧公子,你,別不識抬舉!---可要想清楚了,謀反案可是要抄家滅門,你莫要后悔!”
陸鈺頓時氣得臉色鐵青,似一片烏云密布。
“我沒有謀反,決不后悔!”
顧學文把頭扭向一邊,看都不看斬釘截鐵。
“哧---哧---”
千戶陸鈺粗暴地撕破了顧學文身上的長衫,露出雪白的肌膚,勻稱有形的寬肩窄腰。
“唉,只可惜了這副好皮囊!”
他陰邪的目光掃視了片刻,伸出手拍了幾下,便轉身離去,朝遠處侍立的幾個人高馬大的錦衣校尉擺擺手,吩咐道:
“那就按規矩辦吧!”
“嘩啦啦啦---”
一陣鐵鎖鏈響過,顧學文只著一條內褲幾乎是赤身裸體的被吊在了木架子上,地下桶中污水里泡著幾根粗粗的皮鞭,這皮鞭里是加了鐵絲的,上面還明顯帶著血肉的痕跡。
一個錦衣校尉走過來,皮笑肉不笑地說:
“看來,人太聰明了也不是好事。我知道,你顧公子出身名門,身價斐然,可如今到了這般田地,還不肯從了我們千戶大人,就不要與在下一般見識,如此就多有得罪了!”
顧學文眉目清秀氣質尊貴依然,他抬起頭環視四周瞥了那校尉一眼,隨即移開了視線不再搭理。
“啪啪!---啪啪!”
揮舞起的皮鞭劃破空氣,如毒蛇吐信般無情地舔噬著顧學文白皙光滑的肌膚,像被野獸的牙齒啃咬,火辣辣的疼痛兇猛的襲來,痛入骨髓,聽得見顧學文咬住牙忍痛不屈一聲聲的悶哼。
一遍皮鞭下去,留下一片青紫腫脹的道道血痕。
“顧公子可有話要說?”
“有。”
“說!”
“我不認識藍玉,更沒有與他謀反,我冤枉!”
另一個錦衣校尉聞言提著皮鞭走了過來:
“呵呵!顧公子不愧是這江南三十二鄉地頭界的老大,硬氣!但是你不該辜負了朝廷給你的信任,膽大妄為參與藍黨謀反就罪無可赦!不說?看來是記憶力不好,還得麻煩在下讓我來幫你想起來!”
“啪啪!啪啪!”
又一陣皮鞭響過,顧學文身上的條條鞭痕已破潰出血,痛徹心扉,蒼白的臉上布滿冰冷的汗珠。
“顧公子,你可是想起來了?”
“沒有,我沒有謀反!”
顧學文怒目而視,咬破的嘴唇緩緩流出血跡。
又一名錦衣校尉手持皮鞭移步過來,有些不耐煩,他二話沒說,就瘋狂的揮出一片殘酷的鞭雨,顧學文身上已無好肉,鞭痕累累,有幾處已是糜爛外翻血肉模糊,數條猩紅的血沿著他的身體流淌到地上。顧學文被汗水濕透的發絲散亂的貼在臉上,他面色青紫不再悶哼,曾經高傲的頭低垂在胸前,已經昏死過去。
等他從昏迷中醒過來時,已被吊在站籠中。這用粗壯的方木制作的站籠不知是何人發明,也許是受到了來自古代的囚車設計的啟發。囚犯雙臂被鎖鏈吊在頂部,只有一點腳尖著地,里面空間狹窄,只能容得人體有限的轉身。囚犯若是不安地晃動就會被四周密密麻麻伸出的無數鐵釘刺入皮肉,痛苦不堪??墒窍旅娴哪_尖時間長了也會支撐不住全身的重量疼痛難忍,稍一抬起就會導致手腕撕裂般的巨疼。若身體動的幅度大了,會被無數尖銳的鐵釘刺痛,所以四面不能靠,囚犯無論怎樣都只會自顧不暇,讓人活生生地受盡地獄般的折磨,又欲死不能。
而顧學文就是在這樣的站籠里苦苦煎熬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遍體鱗傷,鮮血淋漓。除了偶爾發出痛極了的悶哼,不說話也不求饒。因為他已經想過千遍萬遍,一切都無用。
對詔獄里執刑的錦衣衛來說,三木之下嚴刑拷打何愁沒有供詞找不到證據。即使自己死扛到底不認罪招供,卻也保不住別人會招。他也料想到這陷害誣告之人很可能是梁媛的公爹陳山人,他為因為自己的私人感情給顧家和沈家帶來的災難愧疚百死莫贖。只是他顧學文是條漢子,要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親人。事到如今,他管不了別人,卻能管得了自己。他還年輕,他也想活著,但為了對得起待自己信任有恩的岳父沈萬三,為了妻兒至親,為了摯愛梁媛和他們的兒子小達成,他決不招供、不偷生、不出賣他人。因為委曲求全行尸走肉一般可恥的活著有何滋味?生不如死,身即已在地獄,又何怕地獄!人難免一死,就當自己已經死了,一個死人,任你打,任你罰,豁出去了!
顧學文咬牙苦熬,直到他被折磨的死去活來昏死過去數次,身體變得輕飄飄,已經仿佛再也感覺不到身體上的那些痛。只能聽到剩下一口氣的他還在反反復復地喃喃自語說著:
“我無罪---,我沒有謀反!---全是誣陷!---”
證明著他還是一個活人!
這時,數天未見的錦衣衛千戶陸鈺又走了過來,他眼光陰森的圍著站籠轉了一個圈。
“漬漬漬---”
搖著頭癟著唇,嘴里面發出用意不明的贊嘆,好似在惋惜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品被自己一個不小心給打碎了。
嘿,碰上硬茬了!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口供,卻讓罪犯在刑訊中死了。這是一個辦案高手,一個富有傳奇的錦衣衛莫大的恥辱!看著自己身上這件紫紅色,繡著幾條似龍非龍的飛魚錦衣以及袖口上那兩道明晃晃的金線,還真是不甘心,不服氣,就不信撬不開他的嘴,那就再做一次努力!
“帶下去,請獄醫,好生救治,一定要他活!”
不知道是獄醫的醫術高明,還是顧學文年輕的生命還不甘于逝去,過了幾天他竟有了好轉的跡象,漸漸蘇醒了過來。他不知道,在這幾天里,他的老父親和唯一的弟弟也被抓了進來,酷刑之下慘無人道,年老體弱的父親受不住刑罰被屈打成招,說出了那日宴請藍府管事時,在座赴宴的其余幾位沈家人的名字后,已于當夜悲慘的死去。
他們是沈萬三的兒子沈旺,孫子沈至和一個重孫,以及沈萬三已經去世的四弟沈貴的兒孫等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