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軍，四十五歲，寧金市人，死于肝癌。”生死簿被深君的念力控制于半空中，隨著深君的目光緩緩地自行翻著頁。

看完生平，深君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堂下跪著的人，眼皮都沒抬一下，反手指向案桌上的判官筆，法力灌注其上，判官筆登時立起。

“張小軍，曾醉酒駕駛致一死兩傷，著發派至九殿，聽候九殿審判發落。”隨著深君的念讀，判官筆自行在案桌上揮毫，這邊話音落，那邊判書成。

“我不要！我不去！！”張小軍拼命甩開前來要押送他的鬼差，跪拜求饒，“沈大人，您明察秋毫，我沒有殺人放火，就好點酒，這醉酒駕駛我牢也坐了錢也賠了，最后肝硬化變成肝癌，也算是遭了報應了。大人，求求你，能不能從輕判啊，那九殿誰不知道啊，最黑暗最殘酷的地獄，去了沒個幾百上千年的根本出不來！大人！！明察啊！！”

深君雙手攏進寬大的袖子里，眼皮依舊沒抬，沒什么表情，聲音也并沒有聽出明顯的情緒變化：“人間的判罰是你的命數，與冥府判罰并無關聯，各歸各處。到了冥府，所有人生前的罪過均會一一清算，逃不掉躲不開。”邊說著，邊從袖子里拿出一方判官印，這印一尺見方，上面用篆書纂刻著“沈深君”三個字。此印為雞血石所刻，上精雕一頭諦聽神獸，小巧精致又不失神秘雅致。

“明知酒后不可駕駛，會有傷人之嫌卻仍要為之，另外，這簿上所記，你還曾有蓄意拖行他人近千米的惡行。”深君頓了一下，十分嫌惡的眼神瞟了一眼堂下之人，“本官覺得，你與大奸大惡之人并無本質區別。”

說完在判書上蓋上了判官印。蓋上印章的剎那，閃出一道金光，判書在耀眼的光芒中卷起，并最終消失。

同一時間，判書就出現在了偏遠的三音丘九殿判官的案桌上。

*

一天一夜過去，冥府的天從灰到暗再回到灰，深君桌上的案綜一卷卷的已發往其他各殿。

*

曹不忍看著眼前不斷增多的卷宗，雙手抱胸，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這個沈深君啊，多少年了一點都沒變。”

曹不忍是九殿下還是凈化堂堂主時的舊日相識，也是九殿殿下欽點的唯一判官，身形瘦弱，聲音輕柔，像個十足的文弱書生。細長的眼睛，煞白的小臉，加上一身純白無瑕的白袍，任誰也瞧不出這居然是冥府眾鬼聞之色變的九殿中人。

三音丘是一片黃沙之地，終年狂風大作，風沙彌漫。

九殿就在這漫天黃沙中孑然而立。

殿外并無鬼差值守，只設一扇通傳結界。

地府十殿中，也只有這九殿不守常規。判官不著玄色神袍，殿外不設守殿鬼差。

冥府傳聞九殿下神秘莫測，行事乖張，由九殿下設分支中的最殘酷的凈化堂提拔而來。常年獨居殿中，以誠邀天下魂來排遣這黃沙之地無邊的寂寞為由，撤掉了守殿鬼差。審判日從來都是背對堂下，側躺于王座之上，不出聲，只以手勢來與判官溝通。

除了那一頭蓬松卷曲的棕金色長發，關于九殿下的音容再也沒有任何別的線索。

不忍吩咐好殿內鬼差做好接收工作之后，屏退了左右。此時偌大的大殿上，只剩下殿下與他二人。

“殿下，這次···要見他嗎？”不忍稍微猶豫之后，還是問了出來。

他看見王座上的殿下稍微動了動，像是聽到他的問題有點意外，有點震動，但很快的又平靜如初。

椅背的那面，九殿下手里正把玩著一個米色、通體鏤空雕刻著一對左右對稱龍紋的精美的玉璜。

輕撫著玉璜的手忽然緊握在手心，半晌，王座背后傳出一個清澈的少女的聲音——

“見！”

*

殿與殿之間的距離遠近不一，而九殿則坐落在荒蕪偏遠的三音丘，從一殿過去需一個時辰。

由于千百年之前發生過十分嚴重的惡鬼襲擊鬼差伺機逃出冥界的事件，各殿下便約定，發往各殿的鬼魂如有惡鬼則需由法力高強的本殿判官監管押送。

所以發往九殿的大概率會進阿鼻地獄的鬼魂們自然由沈深君押送。

深君帶著一隊鬼差，押著這群剛剛被審判的鬼魂們一路前行。

離九殿愈近，被押送的鬼魂們就愈加騷動不安。哭喊聲、詛咒聲不絕于耳。通常鬼差們只需高聲怒喝，就能使其安靜，但今天不知為何，呵斥也不能完全平息鬼魂們的躁動。

深君眉頭深鎖，察覺到異樣，似乎有某個東西在挑動鬼魂們或恐懼或憤怒的情緒。類人類獸，他不知道這是什么，但能感知到它的能量，生猛且來勢洶洶。

他迅速施法，用神力織出一張屏障，將鬼魂們與外界隔絕開，鬼魂們立時平靜下來。

隨后對眾鬼差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急速通過。”

“是，大人！”鬼差們齊聲應道。

*

不多時，一行人到了九殿，徑直穿過殿門。

通傳結界立刻同一時間響應到內殿。依舊背對堂下的九殿下微微側了下身，曹不忍瞇起細長的眼睛，看向殿堂外。

輕聲說了句：“來了。”

*

春熙一早就來到公司，還想在等會兒的部門會議上爭取下彩虹城的case。

最后整理了一遍會議資料，看看時間，還早。春熙準備來一杯速溶咖啡，提提神。

剛到休息室門口，與正在沖泡咖啡的葉鎮宇來了個四目相對。

春熙稍作停頓，深吸一口氣，嘴角生硬地扯出一個笑容：“總監早。”

葉鎮宇也一愣，微微點頭：“早。”

小小的休息室里，小吧臺邊只有林春熙和葉鎮宇，問過早安之后沒有對話，各自握著手中的杯子，攪拌著杯中的湯匙，湯匙斷斷續續地撞擊著杯壁，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春熙覺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的尷尬。

快要窒息的尷尬。

春熙不能否認，平常的工作中，葉鎮宇也算是個稱職的領導，能力強且有個人魅力。除了在每次關鍵項目的策劃案里，總是花式否定春熙組的案子。林春熙與葉鎮宇從未單獨在一個非工作空間呆過，要么是公事公辦的制式化對話，要么是關鍵項目策劃會議室里火花四射的爭吵。

就在春熙猶豫著要不要假裝自然地走出去，或者，要不要聊點什么的時候，意外地葉鎮宇先開口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關于彩虹城的策劃案，之前的會議···別有什么想法啊，就只是工作，就事論事而已。”葉鎮宇側身看著春熙，臉上的表情恍惚間讓春熙看出來一絲真誠。

哼哼，不僅僅是彩虹城的策劃案吧，還別要有想法，想法多著呢。不過想不到葉惡人身段倒是挺柔軟啊。春熙心想。

“確實，就事論事的爭吵本來都是為了更好的完成這個案子。”

“嗯。”葉鎮宇點點頭。

春熙盯著葉鎮宇，這貨一臉欣慰的表情是什么情況。難道他不知道他親手撕了眼前這個人至少三個關鍵項目么？為什么只有她一個人在這掙扎糾結？就顯得自己特別不自省心胸狹隘且不懂得虛心進步似的。春熙越想越氣，一瞬間有點焦躁，口干舌燥的。她呡了一口咖啡，重重的放下杯子，轉身正對葉鎮宇，讓自己盡量語氣平和：

“但是我能問問您么？”

“什么？”

“葉總監您是不是對我本人有什么意見？就拿彩虹城來說，上次會議上您說的那些點，我并不覺得我們一組比四組的策劃差。再加上之前的被您斃掉的那些case，我想了很久，除了對我這個人又意見外，我想不到什么其他的理由。如果是因為我在會議上頂撞您，讓您覺得沒被尊重那我道歉。但是如果真的只是為了部門工作更好且就是論事的話，我希望您能重新考慮下彩虹城的策劃案。我們組的心血至少不能因為我個人的原因被一再的否定。我這個人比較神經大條，很多別人在意的東西我不是很在意，如果無意間冒犯您了，我也希望您能開誠布公的、大發慈悲的告訴我。”

春熙憋了幾個月的話終于一股腦的說出來了，長長吁了一口氣，就好像悶在胸口的一口老痰終于咳了出去，爽快得不行。

葉鎮宇看著春熙，眼前這個長發披肩，瘦削的、清清淡淡的女下屬，略帶怒氣與緊張的說完這么一長串不滿之后，眼神里的小倔強居然讓他覺得有點可愛。雖然只是幾個月的共事，葉鎮宇還是能發現春熙的優點的，團隊帶的很好，有想法文筆好執行力又強。要不是他那個神秘的鬼神小叔有交代，她或許還能成為他的最佳拍檔呢。

想著想著，葉鎮宇手握拳，擋在鼻下笑出了聲。

春熙有點摸不著頭腦，他···這是什么意思？怎么我講出這段話很幼稚很可笑嗎？

葉鎮宇笑著拍了拍春熙的肩，說道：“真的對你沒有意見，但是呢，彩虹城的案子已經定了四組的了，客戶也比較屬意他們的方案，就不再多說了。你呢，有想法有能力，可以爭取后面的案子嘛。其實不管是會議上的爭執還是現在這樣的交談，我都覺得很好，工作中的直抒胸臆大家溝通成本也能降低很多。至于你說的冒犯么···”葉鎮宇故作神秘的頓了頓，“葉惡人算不算？”

“啊~？”春熙有點窘迫，怎么他知道她給起的外號？

葉鎮宇端起咖啡杯哈哈一笑：“沒事啦，這稀松平常，我不在意的。”喝一口咖啡，順帶看了眼手表，“好了，不說了，準備準備開會了。”

春熙看著葉鎮宇的背影，撓撓頭，滿臉的問號：

所以我沒有得罪他？等等，我們這算和解了？

*

最終春熙沒有在會上再糾纏彩虹城的案子了，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的這段對談起了作用，現在看那個葉惡人好像也沒那么難溝通了。雖然他最終也并沒有說明為什么會接連斃了她幾個關鍵項目，但是起碼也證明了并不是完全針對她個人。

雖然對自己的組員有些抱歉，但是如果不是對人不對事，那么關鍵項目就還是有機會。

*

部門負責人周例會結束之后，春熙又把自己的四個組員召集起來，開了個組內會議。對組員的歉意和鼓勵還是要及時的傳達，好在組員們都是合作兩年的自己人了，并未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芥蒂。

“好了，雖然彩虹城的案子我們沒有拿下，但是還是感謝大家這些天的努力。日子還長，機會還多，我們再接再厲！”

“這就完了啊？我們可不是這么好打發的啊，中午春熙姐請吃飯吧！”組里年紀最小的虹虹趁機敲起了竹杠。

“是啊，春熙姐請吃飯，安慰下我們這些受傷的小心靈吧！”其他人默契的也跟著起哄。

“可以！晚上牛排走起！”春熙大手一揮，組員們歡呼雀躍。

“好了好了，大家回去工作吧，把手頭的項目先做好。”

組員們都各歸各位，春熙坐回工位上，對著電腦又埋頭忙碌了起來。

*

而此刻的她絲毫沒有注意到窗外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又詭異的烏云密布了起來。一只通體黑色，尾部帶著藍色亮鱗的蝴蝶正翩翩地扇動著它寬大的翅膀，穿越層層的烏云，略過重重的高樓，不偏不倚地正朝她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