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原先是關東地區的小城,自從努爾哈赤攻取遼陽,定都于此,改稱東京后,這座城市便得到迅速擴張,成了街道縱橫、馬路寬闊、戶籍猛增、市場繁榮、頗具規模的都市,不亞于關內一些人口繁密的都市。這天,通往阿巴泰家的馬市大街上,先是響起一陣花炮聲,頓時,路旁擠滿了觀望的市民。接著,婚服上套著黃馬褂的李永芳,拖著一根烏亮粗長的假辮子,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帶著迎親的花轎迎面而來——花轎不是人抬的,而是裝在一輛馬車上。隊伍中抬著一口豬和一個酒壇。一個嗓門極亮、類似婚禮司儀的角色,唱著高亢、近于叫喊的喜歌。幾個男仆不停地沿街撒著銅錢,引得觀望的路人亂成一團,瘋一般地搶著。這是滿族婚禮的風俗,李永芳雖是漢人,但他完全按照滿族的婚俗前來迎娶新娘。頌歌聲在迎親隊伍的上空飄蕩……
十一月的初八好日子啊!
新郎的臉上喜洋洋,
抱回個新娘美如花,
晚上洞房里圓了房,
很快就能生個大胖娃哎!
阿巴泰和他幾個福晉正坐在大院大廳前的臺階上,皇太極、博爾濟吉特和赫梅藍幾個哥哥也坐在阿巴泰的兩旁。李永芳走了進來,他的身后跟著抬著肥豬和酒壇的隨從。這時,司儀又高唱起來:
姑爺騎馬來迎親,
帶來一口大肥豬,
還有滿滿一壇酒,
獻給有福的老丈人。
隨從們剛把肥豬和酒放下,李永芳就撲跪下來,叩首道:“小婿李永芳叩見岳父岳母大人,祝岳父岳母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李永芳也實在老相,阿巴泰在他的面前顯得格外年輕,從年紀上說,他們是應該調換一下位置。阿巴泰見到這樣的女婿,不可能高興。李永芳又挪動了方向,朝著皇太極叩首道:“奴才李永芳叩謝四貝勒和博爾濟吉特福晉,二位長輩如此看得起奴才,奴才將銘記在心,永生不忘。”
阿巴泰沒叫他起來,而是嚴肅地道:“李永芳,你知不知道,我寵孩子在愛新覺羅的家里是出了名的?”
“小婿知道。”
“我的大閨女嫁給了蒙古親王的兒子,可這小子是個流氓,竟敢欺侮我大閨女,后來我就叫他兩個大舅子教訓了那個混帳女婿,把他打得鼻青眼腫,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雖說阿巴泰為此在蒙古王公的面前挨過努爾哈赤的耳光,但他還是以兄弟中唯獨他能挨父汗的耳光引以為豪。此時,阿巴泰的二福晉見他說得過火了,趕忙暗中踩踩他腳,示意他別說了。而阿巴泰朝福晉瞪了一眼,不予理睬地繼續道:“你要知道,幾個閨女中,我最疼愛的就是赫梅藍,她可是我的掌上明珠,要是你敢欺侮她,那我就會親自來打斷你的腿!你聽清了沒有?”
“聽清了,二格格沒嫁過來是我的小主子,嫁過來還是我的小主子,在家里,她是絕對的老大,小的過去是奴才,現在是奴才,將來還是奴才,奴才怎敢欺侮小主子?”
阿巴泰見李永芳說得十分誠懇,便道:“起來吧!”
李永芳起身后,阿巴泰和皇太極等站了起來,走進宴會廳——按規矩,丈人要在女兒離開前,宴請女婿。
午間的酒席一直吃喝到傍晚,皇太極與博爾濟吉特起身離席來到赫梅藍的屋內,此時,赫梅藍在一個銅盆前剛洗完臉,她一見皇太極趕忙起身:“八叔。”
皇太極停在她面前,語重心長地道:“按滿人的規矩,應該是哥哥抱你上花轎,沒有哥哥才由叔叔抱,今天我要親自抱你上花轎,希望你能領會八叔的這番心意。”
“赫梅藍決不會辜負八叔的期望。”
博爾濟吉特給赫梅藍蓋上紅頭蓋后,皇太極將赫梅藍抱起,一個侍女端著那盆水,跟著皇太極和博爾濟吉特走了出去。
那輛裝有花轎的馬車停在門口,花炮聲和樂聲中,皇太極抱著蓋著紅頭蓋、身著嫁衣的新娘——赫梅藍從門里走了出來。明月、兩個哥哥陪著李永芳也跟著出來。最后出來的是赫梅藍的養母二福晉,她的侍女端著赫梅藍洗臉的那盆水。皇太極把赫梅藍抱進花轎,明月也鉆了進去,二福晉便接過侍女遞來的那盆水,將水潑了出去,大哭起來。她沒生過孩子,一直視赫梅藍為己出,而赫梅藍也一直把她看成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司儀也隨著叫道:“送新娘!”
李永芳沒有上馬,馬車也沒有啟動。按照習俗,丈母娘潑出水后,還必須聽到新娘的哭聲才能離去。花轎內,明月對赫梅藍道:“二格格,你快哭呀!你媽把水都潑了,在哭呢!”
赫梅藍卻道:“我的眼淚昨天都哭完了,哭不出了,你就幫幫忙,代我哭吧。”
明月一時愣住地朝她看著。赫梅藍催促著:“快幫我哭啊!”
明月只得大聲假哭起來……
聽到新娘哭聲的司儀,又大聲地叫道:“送新娘——”
李永芳這才上馬,策馬前行。裝著花轎的馬車也跟著啟動朝前行駛。
博爾濟吉特望著遠去的赫梅藍,長嘆一聲。
這是洞房花燭之夜,幽幽的燭光中,蓋著紅頭蓋的赫梅藍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門被推開,手中拿著一支箭的李永芳,輕輕地走了進來。看得出他喝了不少酒,但是沒醉,顯得非常興奮。他停在赫梅藍面前后,克制著內心的興奮把箭伸向赫梅藍打算挑開蓋頭,沒想到赫梅藍卻自己揭開頭蓋,直視著他。
李永芳一怔,驚呆地朝她看了好一會,才道:“迎親前我就聽說小主子是大汗家、東京城里最漂亮的女孩。現在見了小主子,覺得您比想象中還要漂亮,我還從沒見過如此漂亮的女人。我懷疑現在可是在夢中。”
李永芳說的也是實話,他雖然活了四十多年,見過、也搞過不少女人,但是這位令人驚艷的小女人,還真是頭一回見著。
赫梅藍對這番奉承話只是禮貌地回以一笑:“您坐。”
“咱們一起在床沿上坐不更好嗎?那兒軟和。”李永芳在得知赫梅藍將許配他后,就給了那上過床的老媽子二十兩紋銀,斷了那段情緣,時至今日,一月有余都沒碰過女人。他是個性欲極旺的男人,能夠克制到現在,為的就是今天。他也不知從哪兒聽說,滿洲的大腳女人野性十足,在這方面遠勝漢家的小腳女子。他早就下定決心,要讓這位大汗的孫女體會到漢家男人的雄風。他極為自信,自認為這位格格再野,也擋不住他的雄風。現在,他已按耐不住,準備一展蓄積已久的雄風了。
“不,我喜歡坐硬木椅。”赫梅藍話音不高,但是十分堅決。
這時,李永芳忽然想起手中還拿著那支箭,在一旁的桌上放下后,笑道:“你看,我被小主子的漂亮鎮住了,還拿著這玩意。剛才我進門時,明月給了我一支箭,說滿人的風俗是,新郎進新房時,得用箭挑開新娘的蓋頭,看來此舉是多余的。”
赫梅藍收住出于禮貌的笑容,變得嚴肅:“沒錯,這是滿人的風俗,但你不是我的新郎,用不著來勞駕你,我自個兒就摘了。”
李永芳完全處在興奮中,他錯以為這番話是這小女人上床前的撒嬌賣俏,一種男女交歡前的游戲,現在覺得這出奇漂亮的小女人遠比想象的有趣,于是嬉笑著問:“剛才您不是與我拜過天地,嫁給我了嗎?”
赫梅藍站了起來,在遠離李永芳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才道:“沒錯,我是與你拜過天地,但我嫁的不是你的身體,而是你的聰明,聽我八叔說,你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李永芳奇怪地朝赫梅藍看著,現在他感覺到赫梅藍這樣說、這種舉動,不像是上床前的前戲,于是不解地問:“你出來的時候沒喝多吧?”
赫梅藍微微一笑:“滿蒙的姑娘都會喝酒,有的喝起來比男人還兇、還野,但我是個例外,只會喝茶,不會喝酒。”
李永芳愣看著帶點傲氣、笑得可愛的赫梅藍,而赫梅藍見李永芳還愣站在那兒,又道:“都護使,請坐呀!”
李永芳借著酒氣,伸手來扯赫梅藍——赫梅藍一下把他擋開,起身后,又走到遠離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李永芳沒坐,而是轉身朝她走去:“小主子,我可是奉了大汗詔書才當您的額駙,要是我不執行,不盡一個男人的責任,那可是違抗天命,有話咱們可以在床上說嘛!”
赫梅藍突然從懷里抽出一把匕首,橫在胸前,嚴肅地道:“你去我家時,我阿瑪可是對你說了,你敢欺侮我,他會打斷你的腿。你要清楚,在我的父輩中,唯獨我阿瑪敢于頂撞我爺爺。”
李永芳直視——現在他看著的不是橫在胸前的那把匕首,而是豐滿高聳的乳房,這個部位刺激了他的情欲。他慢慢地脫下衣服,露出身子。雖說他相貌丑陋,但因早年習武,身材卻還不錯,結實的身子沒有贅肉。
李永芳朝赫梅藍走了過來。赫梅藍堅定地把匕首直對著他。李永芳只是笑笑,朝她看著。他的笑,比不笑還要難看。
突然,李永芳來了一招空手奪刀,輕巧地把刀奪下,攔腰將赫梅藍抱起,撂在床上后又撲了過去。但他沒有想到,赫梅藍沒了匕首,還有嘴,她狠狠地在他臂肩咬了一口,李永芳痛叫一聲,松開赫梅藍,赫梅藍趁機爬起,下床后,拾起地上的匕首,看著捂著傷口的李永芳,異常冷靜地道:“李永芳,我得明白地告訴你,我決不會和我不喜歡的男人去做那種茍且之事,不然,我會覺得比上刑還要難受,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赫梅藍那種異乎尋常的冷靜,把李永芳鎮住了,他垂頭喪氣地呆坐在床沿上,頭上那根假辮子也因剛才那番折騰給弄歪了。一陣沉默后,赫梅藍誠懇地,求著似的:“李永芳,我向您道歉,我從小被我阿瑪慣壞了,既任性,又古怪,壞毛病可多了,但你也知道,江山好移,本性難改,我這輩子是改不了了,請您理解我、原諒我好嗎?”
李永芳冷冷地:“那你當初就別答應嫁給我。”
赫梅藍卻道:“你不能和我上床,難道就不能做我朋友,當我的老師嗎?你也清楚,我爺爺要我嫁給你,主要是抬高您的身份,現在咱們明為夫妻、實為朋友,我覺得更好。”
李永芳恨恨地:“我現在最需要的是老婆,不是朋友,我也沒有資格當你的老師。”
李永芳并不怕那把匕首,而是怕赫梅藍出事,因為她畢竟是大汗的孫女,要是出了事,那可吃不了兜著走。
赫梅藍看出他的心思:“我知道你今晚肯定睡不著,今晚我也睡不著。若您愿意,我們可以推心置腹地談談。這兒是夫妻睡覺的地方,不是朋友談心的地方,要是您不反對,我在書房里等你,那兒的書香氣能夠使人清心寡欲。”
說著,赫梅藍起身,送他一個親切的微笑,走出門外,去了隔壁書房。
亮著燭光的書房內,有一張紫檀木制作的千屜柜,還有一張紅木坐床,上面擱著疊放的被子和枕頭。靠著被子打著盹兒的明月被推門聲驚動,抬眼一看,是赫梅藍走了進來,便站了起來:“二格格,您真的不上他的床?”
赫梅藍嘆了口氣:“看到他那張臉,想到被他壓在下面折騰,我會惡心得受不了。”
“你肯定睡不著,今晚我陪你。”
“用不著,我約了個人來和我聊天。”
明月奇怪地:“誰?”
赫梅藍笑道:“李永芳。”
明月吃驚地朝她瞧著:“他會來嗎?”
赫梅藍自信地:“憑著他的聰明,他多半會來,你把這被子和枕頭拿走,省得他見到床上用品,就聯想到那種茍且之事,等我困了,會去你屋里睡。”
明月沒動。
“你去呀!”在赫梅藍的催促下,明月只得抱起被子和枕頭離去。
赫梅藍靠坐在床上,借著燈光看書,顯然,她是拿起書就能忘記一切的人。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赫梅藍放下書站了起來,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請進。”
門被推開,李永芳走了進來,無可奈何地朝赫梅藍看著,沒有說話。
“傷口還疼嗎?”赫梅藍關切地問。
“疼,還是那樣揪心地疼。”
赫梅藍站了起來,真誠行了一個萬福:“對不起,我再一次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你用不著對我道歉,都是我不好,沒把你當朋友,而是當老婆。”
這話聽不出是客氣還是泄憤。赫梅藍只是笑笑,又道:“請坐,我給你沏茶,我帶來了一些碧螺春,聽說您的祖籍是江南,碧螺春就是蘇州產的茶。”
說著,赫梅藍給李永芳沏了杯茶,放在李永芳的一旁,自己也在他的對面坐下,朝他看著,淺淺一笑:“您還生我的氣嗎?”
“你是我老婆,我可以對你生氣,你若不是,就是我的主子,一個奴才豈敢對主子生氣?”李永芳苦著臉道。
“我不當你老婆,也不想當你的主子,只想當你的朋友,如果您愿意,我還想當您的學生和助手。”
“剛才我已經對小主子說了,現在我需的不是朋友、學生和助手,而是老婆。”
赫梅藍又微笑著道:“據我所知,你老婆生病時,你也沒有閑著,背著老婆,和一個年輕的老媽子上了炕。這事您可以繼續,我決不會管,怎么,我夠朋友吧?。”
李永芳震驚地愣了一會:“你是打哪兒聽來的?”他是搞諜報的,他沒想到,這個小女人能夠知道他這深居簡出、少言寡語的諜報頭目的絕密隱私,這讓他的內心中掠過一絲寒意。
赫梅藍看出這話讓對方吃驚,發現對方的敏感,便柔聲笑語地解釋道:“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墻,您別想得太多。”
李永芳回過神來,看著越發可愛的赫梅藍:“你說,面對你這樣的金蘋果,那些爛蘋果我還吃得下嗎?”
“金蘋果吃不著,銀蘋果還是有希望的。”
李永芳想了想:“我不明白小主子的意思。”
“明月就是個銀蘋果。”
李永芳不語地朝她看著。
赫梅藍微微一笑,低聲解釋道:“本來我爹要把她配給我家的大管家,但他看上去比你還要糟糕,所以不愿意,跟我來了。不過,你要是想吃上這個銀蘋果,也得費點工夫,決不能像今天這樣心急火燎。我想,要是把您的聰明拿出一些,忙完公務,利用閑暇多些花言巧語,有可能吃上這銀蘋果。”
李永芳挖苦地:“看來,你把位置搞錯了,應該是我當你的學生,你當我的老師。”
“你謙虛了,你是個奇才,我八叔在我來這兒前,特為送了我們一幅他的手書。”赫梅藍說著走到千屜柜前,拉開一個柜子,拿出一幅卷軸,展開在李永芳的面前。上面寫著:“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惟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必成大功。”
赫梅藍見李永芳看后不語,便道:“這是《孫子兵法》中的一段話。這話的意思是說,從前殷商的興起,在于重用了在夏朝為臣的伊尹,他熟悉并了解夏朝的情況;周朝的興起,是周武王重用了了解商朝的呂牙。所以,明智的國君,賢能的將帥,能用智慧高超的人充當間諜,就一定能建樹大功。”
這一解釋讓李永芳感到十分意外,很難想象一位十七歲少女不僅知道《孫子兵法》,而且能作出這樣精準的解釋,那雙平時很少放大的小眼睛,也放大了,驚異地朝她看著:“完全正確。”
這一評價也讓赫梅藍感到高興,她接著又道:“八叔的意思很清楚,我爺爺就是明智的國君、賢能的將帥,而你呢就是上智的人才。”
李永芳苦笑道:“我算什么上智的人才啊?你八叔每做一件事,都是有用意的,據我所知,滿人的婚俗,抱新娘上轎,應該是哥哥,沒有哥哥才由叔叔來抱,他把你抱上轎,就是明白地告訴我,你是他派來的督軍。”
“你多心了,你看,我八叔還送了我這個千屜柜,這說明他只想讓我當個替你保管密件的文書。”赫梅藍說時,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千層柜。
李永芳也朝千屜柜看了一眼,又對赫梅藍道:“不,文書只是你的兼職,讓督軍掌管機密,更說明你八叔對你的倚重。”
“你一定要這么想,我也沒有辦法。”赫梅藍那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看上去也十分可愛。
“我必須這樣想,才有辦法。”李永芳冷笑地道。
赫梅藍無話可說地朝李永芳看了一會,笑道:“你比我想象得還要聰明,我們就做好朋友吧!我一定想辦法,盡可能讓您這位好朋友能吃到銀蘋果。”
李永芳被她逗笑了。
天亮了,武長春昨晚沒有多喝,在喝酒上他一直十分節制,很早就起身朝機要房走去,在過道處,身后響起了比他起得更早的周小旺的喚聲:“姑爺……”
武長春停住腳步,轉身回看,周小旺趕了上來,發現四周沒人,才神秘而低聲道:“姑爺,那個剛進門的新主子是個怪人。”
武長春很感興趣,輕聲地問:“怪在何處?”
“昨天晚上,她好像沒與老爺圓房。”
“你可不能瞎說!”武長春先是意外,繼而不信地道。這種事屬于絕對隱私,這周小旺怎么可能知道。
“我可不敢瞎說,我是聽小海棠說的,昨晚她在洞房隔壁的屋里當值,以備隨時聽從傳喚,老爺進洞房后,好像在洞房里折騰了一番,新主子就是不愿意,到書房里去了,后來老爺也去了,在書房里和新主子聊了一夜,天亮前,又回到自己屋里睡覺了,到現在還沒起床呢!新主子也去她帶來的明月那兒睡了。”
武長春聽后,疑惑不解地想了想,才提醒道:“這事你去對小海棠說,千萬不能外傳,你更不能亂說,你該知道府里有幾個愛嚼舌頭、愛傳閑話的人,要是傳到老爺那兒,那可是讓老爺大丟面子,麻煩可就大了,明白嗎?”
周小旺離去后,武長春沒動,而是朝過道外的院子看著,心中暗想,這個小女人可是有個性,不簡單……好奇讓他很想早點見到這小丈母娘,因為她是蓋著紅蓋頭進來的,沒露真容。武長春覺得這天上午的時間過得特慢,直到晌午用過午飯,他才接到小海棠通知,要他帶著老婆去客廳等候,新主子要與大家見面。
武長春帶著老婆李秀琴來到客廳時,李永芳的兩個兒子李明浩、李長浩以及長媳,孫女兒小英子都到了,客廳的中堂下擺著兩把太師椅,眾人分站在兩旁。武長春相貌堂堂,身材挺拔,氣宇軒昂,在眾人中如同鶴立雞群,但他老婆李秀琴卻是個既丑又俗的肥婆,兩人極不相配。
不多會兒,門外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眾人朝門口看去——李永芳和赫梅藍進來了。此時武長春的眼睛一亮,他那放光的眼睛表明,款款而進的赫梅藍,那種高貴氣質與令人驚艷的美麗讓他感到意外。就在這一瞬間,赫梅藍也注意到武長春,朝他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在左面的太師椅上坐下,李永芳也跟著在右面的太師椅上坐下。尾隨而進的明月手里托著一個銀盤,里面裝的是紅紙包著的見面禮金。
參拜儀式開始了,長子李明浩率先帶著老婆和女兒走到赫梅藍的面前,跪了下來,叩首道:“兒子李明浩給母親請安。”
赫梅藍從明月手中接過紅包,遞給李長浩。
“謝謝。”
赫梅藍又把一個金魚墜子給他的女兒小英子戴上。小英子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孩,她天真地看著赫梅藍:“小奶奶,您真漂亮,真年輕,像個小姐姐。”
小英子的話把眾人逗笑了,李明浩馬上喝道:“不許胡說。”
赫梅藍也笑著摸了摸小英子的頭:“你也很漂亮,起來吧!”
李明浩一家起身后退回到一旁。李長浩走到赫梅藍面前,跪下叩首道:“兒子李長浩給母親請安。”
赫梅藍從明月的手里接過禮金,遞給李長浩,李長浩也道了聲:“謝謝。”
李長浩起身后,武長春才低下眼睛,與李秀琴來到赫梅藍的面前跪下,叩首道:“小婿武長春與內子李秀琴給母親請安。”
赫梅藍看著眼睛也沒抬的武長春,接過禮金遞了給他,他接下時依然沒有抬眼,只是履行公事般地:“謝謝。”
“請起吧!”武長春聽到赫梅藍的這聲話后,方才起身退到原處站住,故意不去看赫梅藍,但他心中卻在暗想,真沒想到,滿人中居然還有此等不俗的尤物?周小旺說得對,這真是一枝鮮花插在牛糞堆上,上天為何如此不公?
赫梅藍顯然注意到武長春這種故意的態度,她也裝著不去注意。
最后,李永芳發話了:“二格格是大汗的孫女,過去是我們的主子,現在也是我們的主子,你們孝敬她,就是忠于大汗,咱們家能有今天,都是大汗的恩賜,所以,從現在起,家里的事由她說了算,大家明白了沒有?”
眾人齊聲道:“明白了!”
李永芳又道:“大家回去吧!”
眾人欲退時,李永芳對武長春道:“長春,你留一下。”
眾人退出后,李永芳又道:“現在,你把所有的機密材料整理出來,交由小主子保管,這也是四貝勒的意思。另外,你在機要房里挪出一塊地方,好把四貝勒賞給小主子的千屜柜安放進去。你交待完后先歇幾天,過些日子你將另有重任。”
“遵命!”
武長春答應后便轉身離去。赫梅藍目送他時,那種專注的目光被李永芳注意到,赫梅藍忽然發現李永芳在注意自己,不太自然地收回目光,問:“沒事了吧?”
“沒事了。”
“那我也去了。”
起身回屋的赫梅藍,站在窗前望著那深秋凋零的小園,呆思許久,心中暗想:“這個武長春,不就是我夢里常見的那個男人嗎!我得小心,這可是一個危險的男人……”
“小主子……”小海棠端著一碗湯走了進來:“這是蓮子紅棗湯,是老爺叫我送來的。”
“您就放在桌上吧!”現在赫梅藍毫無食欲。小海棠把碗放到桌上,準備離開時,赫梅藍把她叫住,親切地問:“您叫什么名字?”
“回小主子的話,奴才叫肖海棠,可大家都叫我小海棠。”
赫梅藍笑了:“小海棠比肖海棠親切可人,你是春海棠還是秋海棠?”
“秋海棠。”
“那我們都是秋天出生的,您今年幾歲了?”
“十六。”
赫梅藍一聽,高興地說:“我比你大一歲,你就把我當姐姐吧!”
小海棠趕忙道:“那怎么行,您是我們的主子。”
赫梅藍伸出手,把她的手握住:“跟我一起來的明月就一直把我當姐姐,我不喜歡別人把我當主子。”
小海棠笑了:“那可不行!不過,我一見到小主子,就覺得您是個好心眼、好侍候的小主子。”
赫梅藍低聲問:“這兒有哪些不好侍候的主子?”
小海棠不語。
赫梅藍見她沒再說話,已經明白,不好侍候的,肯定是武長春的丑婆娘,那婆娘看上去就一臉兇相,像頭母老虎。心想,武長春也真夠可憐的,怎么會娶了個這樣的婆娘?
赫梅藍松開小海棠的手,轉身取出一個小錢袋,塞給小海棠:“這就算是我與您這位小妹妹的見面禮吧!”
小海棠高興地:“多謝小主子,我去了,有事您就隨時招呼。”
小海棠離去后,赫梅藍沒去動那碗蓮子紅棗湯,依然站在窗前發呆……
一聲劇烈的爆炸聲中,一團騰起的硝煙彌漫河灘,這是地處松江府上海縣奉賢烏橋的一處河灘。煙霧漸漸散去,站在遠處的孫元化和鑄鐵匠王鐵生,急忙朝炮筒走去——走近一看,只見河灘上那只冒著殘煙的巨型炮筒被炸得四處開裂。
此時,頭戴回回帽、高鼻深目、一臉濃須的王鐵生,滿臉失望地看著炸裂的炮筒,他是有著突厥血統的回民。回民的漢姓也不是隨便起的,王姓的回民若是突厥部,他們原本多姓奧斯曼。王鐵生的先祖就是元朝回回部的奧斯曼家族,他們是跟著忽必烈入主中原,進駐在上海奉賢的烏橋。忽必烈的回回部善于鑄炮,他的先祖就是鑄炮的工匠。公元十四世紀后,留在小亞細亞的西突厥,在奧斯曼家族的奧斯曼·加奇的率領下,異軍突起,橫掃西亞與東歐,攻滅了東羅馬帝國與阿拉伯帝國,定都君士坦丁堡,改名為伊斯坦布爾,建立了橫跨歐亞的奧斯曼帝國。而來中國的奧斯曼家族的后裔,早已融入了中華民族。
王鐵生也成為大明皇朝的一名鑄鐵匠,專為明軍鑄造火炮。過去的火藥威力不大,孫元化從一個西洋人那兒弄來了一種威力極大的火藥配方后,這種老式鑄造的炮筒就無法適應這種火藥制造的炮彈,為了解決這一難題,孫元化找到了這位鑄鐵匠,請他設法解決炮管炸裂的問題。
“孫老爺,讓您失望了。”王鐵生難過地道。
孫元化是名舉人,老爺是人們對舉人的尊稱,而這平易近人的老爺——孫元化,卻鼓勵道:“別泄氣,現在看來,鑄鐵的配方大有進步,沒像上次那樣被炸成碎片,相信您再堅持下去,一定能鑄出炸不爛的炮筒。”
王鐵生一聽,發誓道:“我不把這炸不爛的炮筒造出來,死不瞑目!”
孫元化感動地緊握他手:“真主與上帝都會站在您的一旁!”
當天,孫元化回到嘉定的家中就立即走進書房。孫元化字初陽,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教名保羅。他的書房不大,正面的墻上掛著一幅基督遇難、吊在十字架上的圣像。他是意大利籍的傳教士利馬竇的學生,從一名熟讀四書五經的儒生到接受洗禮、成為一名天主教徒,最重要的動力是他從那些西洋來的傳教士那兒得知許多新知識,了解到西方世界在科技上取得了巨大的進步,西方的一些新思想、新思維有著許多獨到之處。他覺得入教后,不但有了新的信仰,而且能夠學到新思想、新科技,更好地報效國家。他一直堅持教徒必須愛國,只有愛國的教徒才是個好教徒。為此,他在自己的家鄉召開并主持了中國最早的天主教大會,明確提出了愛教必須愛國,中國教會必須獨立辦教。為了宣傳教義,他慷慨地捐出了一塊嘉定城內黃金地段的土地,建立了一座頗具規模的教堂。為了更好地理解天主教的教義與掌握新科技,他還刻苦學習了拉丁文,協助他的恩師徐光啟翻譯整理了《幾何原本》。他們一致認為,這雖然是一本數學著作,但是那種科學的邏輯推理可以充實彌補華夏文化的不足。他與徐光啟是想通過這本著作來推廣科學的邏輯思維。他出生在上海浦東的高橋,出生時就不得安寧,那是正值倭寇最為猖狂的時期,不斷對東南的沿海燒殺擄掠,浦東高橋是重災區,所以他從小就熟讀兵書,對軍事學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從西洋傳教士那兒了解到西洋的火炮遠勝中國的火炮后,一直在研究西洋火炮及西方的軍事思想,眼下邊關的形勢緊張,他想說服朝廷,通過裝備新式火炮來改變邊關的形勢。于是,他自掏腰包,研制火炮,還在編綴一本介紹西洋火炮的專著——《西洋神機》,以便向朝廷介紹西洋火炮。他總覺得時間不夠用,一進書房便坐到窗下的桌前,拿起西方人才用的鵝毛筆與三角尺,蘸著墨汁,為《西洋神機》繪制火炮的插圖。在制圖上他覺得看似簡單的鵝毛筆比精致的中國毛筆管用。他正認真畫著時,一個清秀的女孩走了進來,他是孫元化的女兒孫方舟,她停在父親的身旁時他也毫無察覺,方舟便低聲喚了起來:“爸,北京來的侯震旸大人要見您,說是在天津的徐爺爺托他給您帶來一封信,現在侯大人正等在客廳里呢!”孫元化一聽,立即擱筆起身走了出去。
客廳內,侯震旸坐等在幾桌旁的椅子上。他是與孫元化年齡相仿的中年人,官居五品的吏部給事中,職責是發現與推薦人才。中國官場歷來有跑官買官的傳統,這一看似不大的官職就是一道重要關節,是個把權用好,可以牟取油水的肥缺,因此,向往此職的人歷來不少。他是由一身正氣的帝師孫承宗推薦的,這位帝師看重他的為人耿直,不徇私情。更為難得的是他還懂點軍事,曾向當局提出過不少正確的建議。雖說孫元化與他并不相識,但是他們都是上海浦東的高橋人,自從大明開科考試以來,高橋鎮上只出過兩名進士,一位是孫元化的祖父,一位就是侯震旸,所以他在家鄉名氣很大,孫元化早就知道。徐光啟也曾多次與他提起過這位家鄉的名人。
侯震旸一見進來的孫元化,立即起身施禮:“初陽兄,小弟冒昧打攪了。”
孫元化趕忙躬身回禮:“真沒想到,震旸兄會枉駕光臨,小弟久仰了,坐,請坐。”
兩人隔幾而坐,孫方舟上過茶離開后,孫元化便問:“震旸兄,這次可是回鄉省親的?”
“正是,小弟一向崇敬徐老師的為人和實干精神,而且他也是小弟的上海老鄉,所以途經天津時,特去拜訪徐老師。這是徐老師托我給您帶的信。”
侯震旸說著,把信拿出遞給了孫元化。徐光啟是東林黨的同情者,但對東林黨人那種偏執過激、拉幫結派的行為也不贊成,一直與東林黨人保持距離,以至魏忠賢誤以為他受東林黨人的排擠,予以拉攏,給他加官進爵。但他不肯加入魏黨,這就激怒魏黨,遭到外放,被打發到天津去主持屯墾。但徐光啟沒有因為外放閑著,而是傾心研究山芋,這是一種剛從南美引進的高產作物。徐光啟歷來重視農事,在這方面有好幾部著述。
孫元化收下信,道過謝,拆開略微一看就放在一旁,又關切地問:“徐老師身體可好?”
“很好,雖說在他的督導下,屯墾的山芋大獲豐收,足以補充邊關的軍糧不足,然而遼東吃緊,我軍屢戰屢敗,威脅著京城的安全,他是依然憂心忡忡。在交談中,他多次提到您,說您不但協助他翻譯了《幾何原本》,還在軍事上有許多獨到的見解,所以小弟特地前來請教。”
“請教不敢當,徐老師也曾跟小弟說起過震旸兄,說是震旸兄不但為人正派,不喜空談,愛干實事,而且通曉兵事。小弟確實有些看法,可供震旸兄參考。”
“請說。”
孫元化便道:“小弟以為胡人以游牧為生,生性剽悍,弓馬嫻熟,擅長野戰,而我漢家以農耕為生,近距離搏殺不占上風,幾次遼戰失利,除了戰略有誤外,冷兵器搏殺,我軍處于下風也是原因,所以我軍應該揚長避短,發揮火炮遠戰的優勢。”
“我知道,我們在宋代就有了火銃,但是直到現在進步不大。”侯震旸感嘆地道。
“不錯,我們的火炮還停留在宋代的水平,在筒管里填塞火藥,憑著操縱者的經驗和目測使用。威力雖然勝過弓箭,可在靈活性上還不如弓箭,遠遠落后于西洋人的‘佛朗機’和‘雷飛炮。’”
“聽說,初陽兄一直在研究西洋人的‘佛朗機’和‘雷飛炮’?”
“是的。”
“那除了運用火炮外,還需要采取哪些措施,才能解除眼前的邊患呢?”
“方舟,把我那幅邊關圖取來。”孫元化朝內室喊道。片刻,孫方舟把一幅邊關圖拿來,用竹叉挑起掛在墻上,侯震旸和孫元化便起身走到掛圖前。這是華北與遼東環渤海灣的地圖,上面標有錦州、開來、寧遠等地名。
孫元化又道:“小弟以為,一是以遼人守遼土,遼人體格健壯,又是為家鄉而戰,必然以一當十。二是在寧遠筑城,配制西洋火炮,以守為攻,封住金軍南下的通道,減輕山海關的壓力,以挫金軍的銳氣,逐步收復失地。”
侯震旸聽后既高興,又佩服地撫掌道:“高見!朝中有個叫袁崇煥的,他的見地與初陽兄完全一致,為此,他還單騎一人專程去寧遠勘查,繪制了一幅地形圖呢。此人雖是進士出身,但文武兼備,足智多謀,是個難得的人才,小弟已經將他引薦給兵部尚書、兩代帝師孫承宗大人了。”
孫元化一聽,也道:“小弟也聽老師談及此人,對他極為欽佩。”
侯震旸停了片刻,看著孫元化,突然道:“初陽兄,如果朝廷委以您重任,那您會如何施展身手?”
孫元化笑了:“這可能嗎?”
侯震旸認真地:“暫且不說可能或不可能,我只想聽聽初陽兄的抱負。”
“那我便要鼓勵豪杰,訓練出一萬騎兵,召集能工巧匠,制造一百門西洋火炮,爾后在兩翼配備火槍,弓矢一萬,短刀盔甲一萬,車牌各一千,長短槍各五千,一年內就可以固守城堡,兩年后就可以巡視邊疆,三年后便可以縱橫天下!”
孫元化說時頗為自信,豪氣沖天,侯震旸贊賞地朝他看著。
這天,他們整整地談了一夜,都感到相見恨晚。
侯震旸回到北京,立即寫了一份推薦孫元化的折子遞交給內閣,內閣的首輔與幾位大學士見后,沒有提出異議,很快就轉呈給皇上。
魏忠賢躺靠在后海一間屋內的榻床上。幾個精通文墨,能出主意的司筆太監站在兩旁,田爾耕也在一旁垂手恭立。王體乾在幾個太監中文筆最差,但他卻是最受魏忠賢信任的首席司筆。此刻他正手持奏折,向魏忠賢報告著:“千歲爺,這是兵部孫承宗的奏折,說是必須在寧遠建城,這樣關外就有一道屏障,可以保障京城的安全。”
照理說奏折是上奏給皇上的,應該由皇帝親自審閱,做出批復,然而那位木匠皇帝因為近來忙于添造一套宮室,正在制作宮室的木模,再說上奏給皇上的奏折并非全都重要,有些朝臣把上奏當成了一種樂趣,其中不乏一些廢話連篇、大發議論的奏折。魏忠賢把這類奏章稱之為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但他存心把這類裹腳布的奏折不斷送到木匠皇帝的面前,弄得他看了就覺得頭疼。于是,便對這位不識字的秘書——秉筆太監道:以后下面送來的奏章,除非特別重大,一般由他代為批奏,自行處理。因為木匠皇帝被架空了,是否特別重大完全由魏忠賢說了算,他就成了事實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二號人物,以至一些親信私下在他面前時,干脆不稱老師,而是稱他為僅次于萬歲的九千歲。他覺得這一稱呼理所當然,也就欣然領受。
魏忠賢聽了王體乾報告后問:“對這事,東林黨人是何態度?”
對于孫承宗的奏折,魏忠賢還是重視的,他知道朝中也只有孫承宗可以直進皇宮,去見皇上。同時,他還知道孫承宗不但有些本事,為人正直,不喜空談,非常務實外,從不拉幫結派。對于東林黨人那些過激而不切實際的言論常潑冷水,以至于招致不少東林黨人的不滿。雖說魏忠賢不喜歡孫承宗,但他更討厭的是東林黨,因為這些文人不但在政治上,有些還在生理上對他進行攻擊,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于是,他總是與東林黨人對著干,凡是東林黨人贊成的,他就反對,東林黨人反對的,他就贊成。在斗法上那些讀萬卷書的文人遠非這個老粗的對手。魏忠賢是天生的斗法高手,朝中無人可敵。
“東林黨人認為這是怯敵,寧遠筑城是浪費錢糧,守是守不住的,要以攻為守。”王體乾道。
魏忠賢一聽,冷冷地:“這幫腐儒只會講空話,唱高調,這些年來我們老吃敗仗,死了十幾萬人,不守怎么辦,給我批了!”
“遵命!”王體乾接著又道:“還有,吏部的侯震旸要推薦嘉定舉子孫元化協同袁崇煥駐守寧遠城的折子。此人是徐光啟的學生、侯震旸的同鄉,都是松江華亭的。”
魏忠賢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田爾耕,問:“徐光啟去了天津后,是否因此對我不滿,倒向了東林黨?”
田爾耕上前一步道:“沒有,還是老樣子,雖然有同情東林黨的傾向,但對東林黨那種拉幫結派、喜歡空談、沒事找事、鬧個不停,還是不太贊成。他的興趣好像全在種地瓜、觀天象與算學上,至今沒有參加過東林黨人議論朝政的聚會。”
田爾耕當上了錦衣衛的指揮使后,也成了魏忠賢小圈子里的親信,魏忠賢要做一些有關人事任命的決定,經常把他召來進行咨詢,魏忠賢非常注意調查研究,他聽后想了想:“這樣看來,徐光啟還是要拉,提拔他的學生,就是讓他知道我心里有他。”
王體乾馬上建議道:“那就給孫元化個七品協守。”
“低了一點。”
“他才是個舉子,舉子直接擔任七品協守,已經是破格提拔了,以小的看,先試試他,看他對千歲爺是不是忠誠再說。”
魏忠賢果斷而不容商量地:“不,既然要拉他,一樣破格,就要破大格,讓他明白是我在抬舉他。我看就給他個六品主事,和袁崇煥一同筑城,共守遼西!”
“遵命,千歲爺高見!”
李永芳被提升為指揮使后十分低調,皇太極要在城內撥給他一座更大的府第,他沒接受,而是懇切地道,他做的是情報工作,不宜過于張揚,引起別人注意,不然反倒影響工作。這種謹慎態度更是得到皇太極的贊賞。
府內唯一的變化是在機密室,武長春按照李永芳的指示,把那份皇太極手書《孫子兵法》論述間諜的條幅掛在墻上,再從這里撤出一些櫥柜,換上皇太極送給赫梅藍的嫁妝——那只特大的千屜柜,把一些重要的材料編好目錄,分檔存放進千屜柜里,又整理出一些私人的書籍,裝入幾只箱內準備帶走。
為了向赫梅藍移交機密室,武長春已經忙了兩天。當他拿起一本宋詞選時,思索起周小旺說的話,“這小女人可不是一般女人,精通漢文,喜歡看書……”現在他很想知道,這小女人是否附庸風雅,有沒有傳說的那么美好。這樣一想,靈機一動,就拿起一把由他題詞的折扇,打開后放在書箱的一旁。但他看了一會折扇,又笑著拾起,心想,此舉做作的成分過于明顯,還是略為打開,給人感覺隨意一些為好。于是,又將折扇稍許打開,并且放在既能看見,又似隨意的位置。李永芳已經催促他,整理完后馬上去通知赫梅藍交接,現在他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此時,赫梅藍正坐在窗下桌前,但她沒有看書,而是用那雙纖細的小手托著臉頰,望著窗外的一棵楊槐凝神發呆——那樹的葉兒都脫光了,只剩下兩片葉子。這兩片葉子怎么還綠著,不肯落下?她為自己會注意并關心這兩片樹葉的心情覺著奇怪,不清楚為何會產生這種莫名其妙的思緒,以前她可不是這樣。她正呆想著時,明月進來道:“二格格,剛才姑爺對我說,他把東西都整理好了,問您可是有空,現在就去設在西廂屋里的機密房。”
赫梅藍一聽,趕忙拿起一旁的鏡子照著,仔細整過衣裳,方才放下鏡子朝外走去。明月敏感地朝這位小主子的背影瞧著,幾天來她還是頭一回在都護府內見到二格格這樣注意自身的衣著與形象……
機密房內的門已經開著,平時這兒的門是進出隨關,從不為等人而開著。武長春已經坐等在書箱一旁的椅子上,一見款款而進的赫梅藍,趕忙站起躬身行禮:“小婿拜見小主子,奴才把所有的密檔都分門別類地放在這千屜柜里,請小主子查收。”
赫梅藍不好意思,赧然一笑:“以后您就叫我二格格吧!”
“這不太合適吧?”武長春反應極快地答道。
赫梅藍一聽,臉上泛起紅潮,她瞅了一眼低首垂目、故作正經的武長春,覺察到他有點“壞”,就是等看自己的窘狀。然而她又奇怪地發現,自己并不反感這種“壞”,反倒有些喜歡,于是媚眼兒一挑地淺淺一笑。這是少女為了擺脫尷尬,慣用的那種微笑。此刻,武長春頭雖然沒動,眼睛卻抬了起來朝她一瞥,她馬上感覺出,這是一種有著魔力與殺傷力的目光,好像是在窺視她內心的深處,讓她不敢正視。赫梅藍避開那目光時,忽見那把落在地上的折扇,俯身拾起,她見扇子微微展開,隨手一捻,打開看著,上面題寫的是李煜《虞美人》的最后一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赫梅藍默然看著,似有所思,許久才道:“這是您寫的?”
“是的。”武長春依然低首垂目。
“您學的是柳體?”
“沒錯。”武長春臉上毫無表情,但在心里卻為這小女人的學識感到意外,沒想到她對書法也相當精通,現在他已經相信了周小旺說的那些有關她的傳說。
赫梅藍又低眼欣賞了一會道:“你學得不錯,幾可亂真。”
“謝謝二格格的夸獎。”
剛才武長春還不肯叫她二格格,如今突然叫了,赫梅藍不免感到意外。她抬眼兒一看,發現武長春直瞅著她,又急忙垂下眼簾,繼續看著扇子,直到穩住自己的神色時才問:“你喜歡李煜的詞?”
“是的。”
“他可是個亡國之君。”
“他不是亡國之君,就寫不出這樣的好詞。”
武長春說得看似平靜,但是藏著一種常人很難察覺的感嘆,然而感情細膩的赫梅藍卻察覺出了。她笑道:“你說的也是,你好像挺同情他的。”
“是的,他本不該當皇帝,可是上天偏偏讓他當了皇帝,世上有許多人就是這樣,常被錯放在一個地方,受到命運的捉弄。”
赫梅藍不語,掉過身來看著那千屜柜,她是怕武長春看出,這話觸動了她的心弦,現在她心中想,他說得真對,我不是也受到命運的捉弄,被放到這兒來了嗎?
武長春朝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從桌上拿出三本冊子:“二格格……”
赫梅藍又轉過身來,朝武長春看去。
武長春把冊子遞給她:“這兩本冊子,一本是密檔目錄,一本是密檔提要,另一本是細作用度賬冊,現在奴才就交給您了,請二格格過目。”說完他又沏了一杯茶,放在一旁的茶幾上:“請二格格坐下看。”
“謝謝,您也坐吧!”赫梅藍在茶幾旁的椅子上坐下,擱下扇子,武長春才在隔開好幾步距離的椅子上落座,不語地朝她看著。
赫梅藍翻看了一會冊子,放下后問:“您是哪兒人?”
“秦皇島人,祖籍是蘇州。”
赫梅藍一聽,心想,難怪一見他就覺得他不像個北方漢子,而像那種情感細膩、風度翩翩的江南才子。接著她又問“你家可是軍戶?”
“是的,我家世代為軍戶,本在江南,萬歷年間祖父隨軍遷到秦皇島駐防,我從軍后被調往撫順,后來就跟岳父大人一起歸順了大金。”
“您家里還有什么人?”
“還有一哥哥,我們是雙胞胎,但他兒時發燒把耳朵燒壞了,聽力極差,六年前走路時,沒聽見身后有車,被沖來的馬車撞翻,變成癱子癱在床上。”
赫梅藍一聽,同情地:“現在他在哪里?”
“秦皇島。”
“誰在照顧他?”
“我的一位遠房親戚。”
“這多麻煩,你就設法把他接來,我替您找人來照顧他。”
“謝謝二格格的關心,我每年都托人給那親戚送些生活費,只要有錢,他在哪兒都一樣。”
赫梅藍一直對蘇州懷有濃厚興趣與好感,教她漢文的老師龔正陸是紹興人,師母是蘇州人。師母精通詩詞,常用描述蘇州的唐詩宋詞中的精美句段向她介紹蘇州,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是又問:“你去過蘇州老家沒有?”
“小時候跟父親去過。”
“聽說小橋流水的蘇州景美,人也美。”
武長春似乎在等著這話,馬上道:“是的,二格格像個蘇州姑娘,一點兒也不像建州當地的姑娘。”
赫梅藍感到這話有著挑逗,臉兒紅了,馬上把話題轉了:“你上過學堂?”
“上過,十五歲那年,家父還想送我回老家蘇州,那可是個出狀元的地方,老師的水平都很高,他想叫我去老家讀書,走科舉之路,可是就在那一年,家父在軍中病逝,我沒錢回去讀書,只能接替父親的軍職當兵吃餉。”
“你完全不像軍人,像個讀書人。”因為武長春說得很有感情,以至讓她忘了自己在武長春面前的身份,剛才那種拘謹與防備沒了,怎么想也就怎么說了。
武長春正要回答,忽然發現李永芳站在開著的門口,急忙起身:“阿爸……”
李永芳這才走了進來:“你在向二格格交接機要文檔嗎?”
“正是。”
“二格格可是心細之人,你每一份都得仔細交待。”
“遵命。”
“那你們忙吧!”
李永芳離開時,朝赫梅藍瞥了一眼,赫梅藍目送他離開后心中想,這老家伙也叫我二格格,顯然是聽見了剛才我倆的對話……她一想到李永芳,心中就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心酸與委屈,她生怕被武長春看出這種委屈,便道:“你有事就去吧!這些材料我會慢慢看的。”
“遵命。”武長春起身后,轉身離去,隨手把門關上。這時,赫梅藍忽然發現,武長春忘了把折扇帶走,她朝那折扇怔看了一會,又拿起看著……
這天晚上,赫梅藍上床不久,明月就睡著了,可她卻輾轉反側地睡不著,從武長春離開后,她的思緒一直圍繞著那把題有《虞美人》的折扇。直到此時,她才忽然明白,這個武長春他是故意將折扇打開一半,放在地上,等我去拾。當時,我怎么就那么傻,沒能看出呢?
赫梅藍實在睡不著,終于起身下床,穿上衣服,看著窗外那輪明月……她不知站了多久,床上的明月醒了過來,發現赫梅藍站在窗邊,忙起身下床,披上衣服,走到她的身旁。赫梅藍被驚動地回首一看,沒有說話,依然掉頭仰望星空。
明月猶豫許久才道:“二格格,有句話,我不知當說還是不說?”
“什么話?”
“二格格要小心,武長春這個人挺危險的……”
赫梅藍不語,明月見狀又道:“二格格,還半夜呢,您快睡吧!”
赫梅藍依然不語,只是搖了搖頭。
李永芳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端著一把紫砂茶壺,一面喝著赫梅藍給他的碧螺春,這是多年來他沒喝過的好茶,一面擰起眉頭苦苦思索……
今天一早,武長春就來向他報告,北京的一只信鴿到了,這是天亮帶走的最后一只信鴿,然而信鴿的腿上空著,這是失手出事通知他們的信號。鴿子有任何生物都無法比擬的定向能力,你把它帶至萬里之遙,它也能飛回原處,中國人早在幾千年前的戰國時代就掌握鴿子這一特點,用于軍事上傳遞情報。天亮去年回過東京,接受任務后只帶走三只信鴿,不能多帶是因為明軍在邊防哨卡查得極嚴,多帶被發現了非常麻煩。如今天亮出事了,帶去的信鴿也用完了,他又剛剛接任指揮使,眼下最重要的事自然是重建北京的諜報網,搜集大明當局的軍政情報,現在他正在思索該派誰去為好?
小海棠推門走了進來,停在李永芳的斜對面,怯生生地:“老爺,找我有什么事嗎?”平時,她見了這位臉上缺肉、一臉嚴肅的老爺一直有些害怕。
李永芳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拿出一吊銅錢塞給小海棠:“這錢不多,你拿去吧!”
小海棠有些意外地朝李永芳怔看了一會,才道:“謝謝老爺。”
“甭謝,我聽說前些天大小姐打了你,這很不應該,她這個人脾氣不好,可是心眼不壞,你千萬別計較。”今天李永芳的冷臉上出現了少見的笑容,這也讓小海棠感到意外,她趕忙道:“老爺說得是,大小姐是個好人,奴才不會與她計較。”
“你去叫大小姐來,注意,要是姑爺在那里,你就別叫他。”
“是。”小海棠心中生疑地離開,因為以前李永芳讓她傳喚,從來沒有關照,如今不但關照,還給了一吊銅錢,難道真是因為大小姐無端發泄地打了她嗎?可這位大小姐找她出氣,打她也不是頭一回呀?這一疑惑不停在她頭腦里轉著……
小海棠離開片刻后,李秀琴來了:“爸,叫我干嗎?”
“你先把門關上。”
李秀琴去關門后,回到李永芳的身旁。
“你坐。”
李秀琴坐下后,李永芳才低聲問:“武長春對你怎么樣?”
李秀琴一聽,捧著臉哭了起來:“他從來就沒有對我好過……”
“你別哭,要哭也小聲點。”李永芳朝李秀琴看了一會,又道:“爸還想問你,這小子最近有什么變化?”
李秀琴抹掉眼淚:“對我更冷不說,而且還像丟魂似的,心神不定,晚上我夜起時,幾次見他坐在窗邊發呆,好像是在惦著誰。”
李永芳似乎明白地冷冷一笑,臉上升起決心已定的神情。李秀琴又疑惑地朝他看著:“爸,你問這些干嗎?”
“你爸有個孫女,還想有個外孫,俗話說,小別勝似新婚,我想派他進關處理點事。”李永芳毫無表情地說著。
“要是他有個萬一怎么辦?”李秀琴擔心,盡管這個男人對他不好,但她卻從心底里愛著這個男人。
“你爸不會讓你守寡,那時候我會替你找個待你一個心眼的好男人。”李永芳說得依然平靜,然而這種平靜讓李秀琴感到一股寒氣,李秀琴雖是一個悍婦,但是不笨,她馬上明白了李永芳這樣決定的緣由與真實用意,在這方面女人往往比男人還要敏感。她不語地看著李永芳,李秀琴對父親非常了解,知道父親一旦做出決定是不會改變的。她也非常崇拜父親,相信父親的決定是正確的。可他們都沒想到的是,在這收集情報,嚴格保密的都護府內,居然也會隔墻有耳,那個收了一吊銅錢的小海棠正把耳朵貼在門上竊聽,當她發現屋內的談話結束,便急忙轉身離開……
赫梅藍開始掌管起機密室,此時,她正把李永芳昨日看完、今日她也看完的密檔拿起,分放進千屜柜時,李永芳踱了進來,背著手,停在她的身旁朝她看著:“小主子,您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我請個郎中來給您瞧瞧?”
“用不著,我覺得沒啥不舒服的。”赫梅藍婉拒道。
“那我建議您去湯苑靜養幾天。”
赫梅藍回以一笑,但她沒說去與不去,只是道:“謝謝指揮使的關心。”
“我讓人送你?”
“用不著,我想去就會自己去。”
“下午我要召集都護府的主要頭目開個會,做些布置,內容是如何在關內重建我們的諜報網,小主子也參加嗎?”李永芳問。
“不行,我來這兒前,我八叔特為關照,除了替你保管機要文件,不準干涉指揮使的工作,要保證指揮使有職有權。”
“四貝勒英明!但我覺得您是個有主見的小主子,您也聽聽,沒準能給我出些好主意。”
“謝謝您的抬舉,我比你了解我自己,我聽了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在這方面你是天生的細作,無人能及。”
李永芳清楚,這倒也是赫梅藍的真心話,只是這話從她口中出來,總覺得有些變味,李永芳也明白這恐怕是自己的心態所致,于是也帶點嘲弄地回了一句:“小主子謙虛了。”
赫梅藍笑了:“這是實話,不是謙虛。”
下午的會議按時召開,在這之前,李永芳特意把皇太極的手書條幅從機密室拿到議事廳里掛著。他坐在正中主持著會議,武長春、魯應龍、吳子俞、馬子騰與幾個頭目分坐在兩旁,他掃了一眼眾頭目后道:“今天我要對諸位說的是,四貝勒對我們的機密署極為重視,現在把每年的撥款從十萬兩銀子增加到二十萬,真可謂是不惜血本,要我們盡快重新在北京和山海關建立諜報網,及時了解到南朝當局的軍政動態……”
說到此時,他突然發現眾人的目光投向門口,便停了下來,移目一看,馬上站起:“小主子……”
武長春及眾人也跟著站起。
出現在門口的赫梅藍對李永芳道:“老爺,現在我要去湯苑了,這幾天就只能委屈您自個兒照顧照自己了。”
“小主子盡管放心去就是了。”
赫梅藍又對眾人掃了一眼,打著招呼:“對不起,打攪大家了。”
眾人齊聲道:“不敢。”
赫梅藍離去后,李永芳示意眾人重新坐下,繼續道:“眼下,我們只是從來遼東走私的買賣人那兒打探到,南朝當政的閹黨與東林黨明爭暗斗,亂象叢生,可是最近突然有一支數萬人馬的敵軍在寧遠一帶聚集,雖說他們意圖不明,但四貝勒認為,這總不是一件好事,要我們馬上派人前往北京,探個明白,你們看,哪位愿意擔當此任?”
一陣沉默。李永芳把目光投向武長春。
武不春雖然不語,心里卻明白,見李永芳一直盯著他看,知道躲不過了,方才站起:“在下愿意擔當此任。”
李永芳馬上道:“好!你在山海關有朋友,北京也有熟人,現在是有了銀子沒有辦不成事的年頭。這次,我批你三千兩銀子的用度經費,不夠的話,你就派人來告訴我,我會隨時設法給你送去。”
“謝指揮使。”
“那你準備何時動身?”
“明天。”
李永芳一聽,又叫道:“馬子騰!”
馬子騰應聲站起:“末將在。”
“你帶幾個人化裝成驢販子,兩天后前往山海關,在那一帶潛伏,隨時準備接應武長春。”
馬子騰洪亮地答道:“遵命!”
通往湯泉山莊的路上,烏云遮滿天空,陰沉沉的。一輛馬車行駛在滿是落葉、極為荒涼的路上。車上坐著的是赫梅藍與明月。想著心事的赫梅藍,忽然聽到外面起風的聲響,便揭開窗簾朝外看著,當她發現空中飄灑起潔白的雪花兒,臉上顯出了不安的神情:“天下雪了……”
明月卻笑了:“咱們馬上就要到了,下雪泡溫泉是最舒服的,雪下得越大越好。”
赫梅藍可沒有高興,而是閉上了眼睛,默默地思索著。
明月終于發現赫梅藍的神情有些異常,不解地朝她看著:“二格格,今兒您怎么有些心神不寧?”
赫梅藍睜開眼睛,欲言又止地看著明月,明月似乎明白地長嘆一聲……
此時,開完會的李永芳在機密室里坐著,端著那把紫砂壺喝茶。他一思索就要端壺喝茶,好像這壺能夠給他帶來靈感似的。直到被奉命而來的馬子騰的腳步聲驚動,方才抬眼朝門口看去。推門而進的馬子騰隨手把門關上,走到李永芳面前:“指揮使,還有何事?”剛才,馬子騰正在家中做出發的準備。
李永芳見馬子騰的身上沾著雪花:“外面下雪了?”
“正下著,還挺大呢。”
李永芳朝他看了一會,才道:“子騰,你是我最信得過的人,有件事除了你,我對誰也不會說。”
馬子騰不解地朝他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