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相思引之曾相忘
- 季嬅
- 4163字
- 2019-02-02 01:31:00
“阿如,這是哀家第二次踏進昭明宮吧?!蓖衙鲗m的朱紅大門,太皇太后微微出神。
楊嬤嬤想了想,不禁欷歔道:“回太皇太后,是的,第一次是為了救五皇子?!?
“走吧,去宣德殿。”擺了擺手,太皇太后吩咐抬轎的人繼續(xù)前行。
太皇太后進入宣德殿的那刻,皇帝楚勘早已站在門口等待,似乎早就知曉太皇太后會來一般。
“孫兒見過皇祖母。”皇帝微頷首簡單行了一禮。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隨后在楊嬤嬤的攙扶下坐于一旁的紅木椅上。
待她坐穩(wěn)后,楊嬤嬤轉(zhuǎn)過身向皇帝行了一禮,將手中的木匣雙手奉上,悄聲出了宣德殿。
一時間,偌大的宣德殿只剩下皇帝與太皇太后兩人。
皇帝打開木匣,見里面放置的是一道圣旨,他便猜到了幾分,待打開后,他挑眉看向太皇太后,似是在等待她老人家解釋。
太皇太后也不拐彎,直接開門見山,“用這道旨意換你一道旨意,如何?”
“呵!”皇帝笑了笑,復(fù)又搖搖頭,這才道:“皇祖母為了楚烜還真是舍得。”
他手中的這道圣旨乃是先皇的遺詔,而遺詔中寫的清清楚楚傳位于楚暝。
太皇太后目光犀利,絲毫不顧楚勘皇帝的身份,直言不諱,“你要有那本事,哀家也舍得?!?
聞言,皇帝的眸中劃過一絲恢敗,倏爾自嘲一笑,“原來朕在皇祖母眼中如此不堪?!?
“皇帝?!碧侍蟮秃?,“從前你父皇因你生母的緣故不喜你,是哀家讓你在這后宮中平安長大。”
是了,他生母只是一身份低微的宮女,只因想飛上枝頭,便趁他父皇醉酒之際爬上了他父皇的床,這才有了他。他出生之后,他的生母便被賜死了。后來他父皇登基,與如今的太后兩人帝后情深,便未再納過妃子,是以他父皇生前只有他與楚暝兩位皇子,而太后不愿楚暝繼位,這皇位便給了他。他登基時朝中一些老臣不同意,是太皇太后說動了眾位老臣,他才繼了位。
他繼位后,太皇太后便退居后宮,不再過問任何事。所以這些年來,楚勘對于太皇太后很是尊重,只是隨著權(quán)利的增大,他偏離了做皇帝的本心,再加上太皇太后疼愛楚烜,才使他對太皇太后越來越不滿。
“可皇祖母終究更偏愛楚烜不是嗎?”楚勘反駁道。
他不喜楚烜,不僅是因為楚烜是慕容嫣所生,更重要的原因是同樣是失去了生母,他只是被太皇太后安排人照拂,而楚烜卻是被太皇太后接進永壽殿親自照顧,他乃一國之君,哪點不如楚烜那小子。
這后宮中人人皆知太皇太后冷心冷情,這世上沒幾個人、幾樣物能入得了她的眼,偏偏楚烜是那個獨特的,繞是身為親生子的先皇,也比不得太皇太后對楚烜的愛護。
“怎么?”太皇太后嗤然一笑,回道:“你要跟你兒子比?”
“路是皇帝你自己擇的,事是皇帝你自己做的,怪不得旁人如此看你。”說到此,太皇太后憶起了些許往事,遂態(tài)度稍轉(zhuǎn)平和了些,“你初登基時,廣施仁政,任人唯賢,厲行節(jié)約,勸課農(nóng)桑,使百姓能夠安居樂業(yè),倒也延續(xù)了你父皇在位時的國泰民安之象,是以哀家從未過問朝政?!?
“許是你在皇位上坐的久了,被眼前的權(quán)勢迷了眼?!泵蛄丝谑种械牟?,太皇太后不緊不慢的將茶盞放下,接著道:“但你卻動了護國公府,就因為你的猜忌,蘇將軍夫婦與十萬蘇家軍喪命于火海中?!?
“皇祖母怎知曉蘇家世代掌握兵權(quán)卻沒有謀反之心呢?”
“蘇家若有謀反之心豈能容你設(shè)局害死蘇將軍夫婦?”太皇太后厲聲反問。
皇帝被問的啞口無言,卻仍不死心想要反駁,太皇太后卻率先開口,“就因為你的一個假設(shè),你便連同朝中大臣勾結(jié)北秦,置蘇將軍于死地,可你沒想到的是北秦皇帝做事狠絕,竟將十萬蘇家軍活活燒死,你雖憤恨,卻有把柄在北秦皇帝手中,無奈之下只能將此事隱瞞下來,讓世人以為那十萬蘇家軍死于敵軍手中,皇帝你說是也不是?”
自己的丑事被太皇太后一語道出,皇帝楚勘覺得自己此時如同被扒光了般晾在太皇太后面前,他想反駁太皇太后,卻發(fā)覺自己無話可言。
“你可知十萬將士命喪火海,會造成多少人間悲劇,會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會有多少老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會有多少妻兒老小無人可依?”
說出這段話,太皇太后有一陣恍惚,當年她初次見蘇靈鳶時,那丫頭對她說的就是這番話,她說:靈鳶建立玄機閣不是為了給父母報仇,而是為她父母以及十萬蘇家軍討個公道。
皇帝被問的啞口無言,原本銳利的雙眸此刻卻是一片灰暗。
“人皆會犯錯,承認自己錯了,有那么難嗎?”太皇太后溫聲問向皇帝,“還是皇帝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被史官記個昏聵之名?”
“朕錯了?”皇帝喃喃自語了聲,倏然想到什么,厲聲反問道:“皇祖母說了這么多,無非就是想將蘇家推入朝局吧?”
“今夜北秦暗衛(wèi)前往遠山寺行竊一事皇帝你應(yīng)知曉了,可你想過沒有他們?yōu)楹胃夜饷髡蟮膩恚俊碧侍蟛淮饏s反問。
皇帝思索了下,眸中閃過一絲震驚,有些不可置信,“北秦要攻打南楚?”
“北秦百萬兵馬已然出現(xiàn)在北境,而朝中卻未收到任何消息?!碧侍蟮?。
身為南楚皇帝,他卻未收到任何消息,而其中緣由他多多少少已猜到幾分,“所以皇祖母想要蘇家鎮(zhèn)守北境?”話雖如此說,楚勘卻有些疑惑,蘇家如今無人可用吧。
“是如今的南楚需要蘇家?!碧侍髧@了口氣后說出自己的想法,“哀家想要楚烜與蘇靈弈前往北境,趁還未傳出沈?qū)④娕炎兊南?,北秦還未攻打南楚之際,先讓他二人潛入北境控制住局面,隨后朝中派兵增援?!?
“蘇靈弈?”聞言,皇帝有些訝異,他不喜楚烜是真,但楚烜是太皇太后親自培養(yǎng)之人,不會差,可蘇靈弈不同,他的人監(jiān)視了蘇靈弈這么些年,他知曉蘇靈弈有幾斤幾兩,但太皇太后卻推他上戰(zhàn)場,莫非,這些年的癡傻呆笨都是裝的,他在韜光養(yǎng)晦?
“蘇靈弈之事,是哀家的主意。”太皇太后解釋。蘇家掌管南楚近半兵權(quán),不僅是楚勘覺得蘇家樹大招風(fēng),就連朝中一些武將也想將蘇家取而代之,于是太皇太后與老國公想出了這么個辦法,為的就是將蘇家的鋒芒遮上一遮,卻不曾想,到頭來,蘇家還是蒙了難。
“皇祖母這是在防朕?”楚勘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微怒。
“南楚為何會衰敗以及你這些年做的事莫不是想要哀家一件一件給你數(shù)落出來?”太皇太后知曉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才選擇此刻與皇帝攤牌,她怕,她怕自己去后,皇帝公然對付楚烜,所以她得盡自己綿薄之力為楚烜鋪路,讓他日后的路好走些。
“皇祖母早已對朕做這個皇帝不滿了吧?”皇帝不禁自嘲一笑,然后指著宣德殿的主座質(zhì)問,“所以,皇祖母早早培養(yǎng)楚烜,就等著讓他代替朕做這個位置是吧?”
“是也不是,答案在皇帝自個兒心中?!碧侍蟛患膊恍斓溃骸鞍Ъ矣孟然实倪z詔換皇帝的立太子詔書,這筆交易可劃算否?”
“皇祖母憑什么以為朕會同意?”皇帝的眸中劃過一抹陰鷙。
太皇太后莞爾一笑,悠悠開口,“皇帝不同意也可以,屆時哀家將此封遺詔公之于世,皇帝退位讓賢,楚暝那孩子不愿意做皇帝,這帝位依舊是楚烜的,只不過是過程麻煩些罷了?!痹捖?,太皇太后語不驚人死不休,“如此一來,楚烜就能早早登上帝位,也不用等皇帝你百年之后了?!?
太皇太后將換皇帝說的十分輕松,但她心中明了,皇位更迭頻繁,人心便會不穩(wěn),如今的南楚內(nèi)憂外患,需要君臣齊心才能度過難關(guān)。
但她這一番話卻是將皇帝氣的不輕,可他也無可奈何,太皇太后既然將遺詔給了他,想必此封遺詔是在皇室宗親那里存了案的,除非他殺了楚暝,這些年來他不是沒動過手,只不過是都失敗了。
皇帝明明知曉太皇太后是在逼他同意,他卻沒有理由拒絕,因為這筆交易對他來說的確劃算。
思索再三,皇帝終究妥協(xié),“楚烜從北境凱旋歸來之日,便是朕立太子之時,如何?”
那個時候正好,楚烜有軍功在身,朝中那些老臣也不會平白說什么,故而太皇太后十分贊同的點點頭,捎帶著對皇帝的態(tài)度也好了許多,但有些話她不得不說,“皇帝,趁著這個時機,也該清清朝中那些蛀蟲了?!?
太皇太后那一番話讓皇帝幡然醒悟,他也不想自己百年后被史官記上一筆,沒得落得個無能君王之名,但這十幾年以來,南楚官場早已腐朽,貪污腐敗已然成風(fēng),若是此時要清的話,只怕不易,為此,皇帝也甚是頭疼,若是用朝中那些大臣,他們倒是有這個能力但卻沒那個膽子,若是啟用新人,他們卻沒那個能力,到底用誰來清官場,卻是個難題。
太皇太后也似是看出了皇帝的難處,是以及時開口道:“楚暝如何?”
聽到這個名字,皇帝思索了一番,卻未做出回答。既要清官場,勢必得徹清,楚暝是個極好的人選,他與南楚官場沒有絲毫聯(lián)系,屆時清起來不會因為各種緣由束手束腳,且楚暝有能力有魄力,最重要的是他乃南楚小皇叔,身份尊貴,由他來清南楚官場,想來那些個人也不敢隨意造次,因而這個人選無疑他是最合適的。
但啟用楚暝,皇帝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遂才未立刻同意太皇太后的提議。
“先皇遺詔之事,朝中一些老臣也是知曉的,他們本就對你登基一事頗為不滿,再加上你這些年無所作為,任由南楚官場腐敗,為此,他們早已對你不滿甚重,近幾年來他們倒是往遠山寺跑的更加勤快,奈何楚暝那孩子沒這個心思?!碧侍鬁芈晞裾f著皇帝,“皇帝何不借由這個機會讓楚暝出仕,南楚官場被清的同時,也讓朝中那幫老臣斷了念想,此乃一舉兩得。”
對于太皇太后這個主意,皇帝甚是心動,比起他對楚暝的芥蒂,讓朝中那幫老臣對他死心塌地顯然重要的多,略微思索了一番后,皇帝看著太皇太后問出自己的猶豫,“皇弟那個性子會愿意出仕?”不是楚勘要問,而是楚暝像極了太皇太后的性子,對任何人或事都漠不關(guān)心,想要他出仕,只怕是不易。
“皇帝無需擔(dān)心,哀家既然會提議讓楚暝來清官場,就會想法子讓他答應(yīng)出仕。”太皇太后之所以敢夸下???,只不過是這是當初她與楚暝商議的結(jié)果,楚暝不肯繼承皇位,太皇太后便讓他在繼承皇位與輔佐楚烜之間擇一選擇,楚暝便毫不猶豫的擇了輔佐楚烜,不過卻是有條件的,待楚烜坐穩(wěn)南楚皇位,他便退出官場,太皇太后拗不過他,便應(yīng)了。
如今南楚內(nèi)憂外患,正是楚暝進入官場的最佳時機,所以太皇太后才有此提議。
“既然皇祖母有辦法讓皇弟應(yīng)了此事,朕也就沒什么好擔(dān)憂的了?!被实坌闹须[著一絲愉悅,面上卻是絲毫不顯。
瞧了眼桌上的沙漏,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開口告辭,“這天也快亮了,哀家該走了?!?
楚勘將手中的遺詔放在身后的桌面上,忙上前扶住太皇太后,“朕將皇祖母送出大殿吧?!?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兩人便不再言語。
待走出大殿,皇帝望著太皇太后的轎攆一點一點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方才回過神來。
慢慢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宣德殿的大門,皇帝看著牌匾上所提的‘建極綏猷’四個鎏金大字,心中微微感慨,這四字乃先皇親筆所提,先皇做到了,而他卻沒有,順應(yīng)民意,心懷天下,說著容易,做著卻難多了。
盯著這四字看了良久,楚勘倏然收回目光,大步向前,往宣德殿內(nèi)走去。
“福泉海,進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