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悍婆子上前將李詠玉一把控住。因顧忌她腹中胎兒,這些婆子到底還拿捏著分寸。
不多時,得了通知的沈姨娘帶著一干內院粗婦過來,儷辭將情況與她細細說明,沈姨娘從掖庭到傅家,不知見了多少隱私事,自然曉得如何處理最為妥帖。
首先將尋死覓活的李詠玉拿整匹的帛布裹好,綁上粗繩,懸于半空中,讓她無法自殺,等紅云招供后再行處置。而紅云,身為奴婢,對姨娘犯下的錯事包庇隱瞞,是第一等的大罪,沈姨娘顧忌傅家骨肉不敢直接對李姨娘用刑,但動一個丫鬟還是綽綽有余的。
紅云是注定要滅口的,所以盡可以往死里折騰。
沈姨娘微微一笑,就想起了個老法子,命婆子準備雙小羊皮靴子給五花大綁的紅云穿上,在搬來個小黑爐及大銅壺,生起小火,開始煮水。
紅云莫名地看著這番動作,沈姨娘溫柔地解釋著道:“你對那滾水燙腳的痛可還記憶猶新?我給你半個時辰回想,半個時辰后,我會問你話,你可以不回答,或是胡說一氣,我也只會讓婆子拿滾水燙你的腳。放心,穿了羊皮靴,不會很快就燙熟。”
“沈姨娘,你……”
紅云本就是個沒膽識的,沈姨娘的恐嚇又恰恰捏在她的痛楚。
小爐上炭火旺盛,不多時銅壺里已經有絲絲縷縷水霧冒出。
沈姨娘繼續細心解說著。
“只要能熬過前幾淌的滾水,你的腳就會麻木,漸漸地不覺得疼了。小羊皮也會和你的皮粘合在一起,但是呢,雙腳麻木絕不是結果。我會讓這兩個婆子把已經黏在腳上的羊皮靴扒下來,多半能把你的皮也一并拉下。但是不會出血,因為你的腳已經燙熟了。”
“……我會讓婆子用尖針扎進去,看看是不是熟透。假若真是熟透了,就干脆用這鐵梳子幫你梳一下,保準骨肉分離,香氣撲鼻。這是個不見血的法子,從腳面開始,一點點往上燙,能玩很久呢。”
“若是餓著了,刷下來的肉撒些蔥姜就是現成的美味。你應該還沒嘗過蒟醬的味道吧,我素來憐惜女子,舍不得讓你這忠貞為主的姑娘臨死前也不能吃點好的。沈青家的,去廚房拿些上等的蒟醬過來,一會給紅云姑娘拌肉吃。紅云姑娘腳板上的肉是新長出來的,最是嬌嫩,可得小心伺候著。”
溫柔如愛撫的言語,內容之陰森,連那等見慣了皮開肉綻的婆子們也是心底犯寒,更不要說月前才經歷過燙傷的紅云,此時已經被嚇得暈厥過去。
沈姨娘冷哼一聲,命婆子一通冷水潑醒,抓起頭發,威逼道:“想要我給個痛快,就立刻招供!把你知道的統統說出來!”
一旁的銅水壺發出尖細的鳴叫了,越發滲人。
紅云看著那銅水壺,眼中閃過一絲堅決,竟是要咬舌自盡了。可惜那些婆子見慣了這等尋死覓活的伎倆,不等她張開嘴,一個重手捏下,下巴脫臼,沒機會了。
“賤婢!”
沈姨娘喝罵著,道:“你若是乖乖招供,我會給你個痛快,不用受這多皮肉之苦,你的家人也不會受牽連。若是執意做那忠奴貞婢,我便成全你,燙完腳板再燙手掌、后背,傅家不比長沙王府,卻也有足夠的法子讓你在我徹底解氣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的家人……嗯,賣作軍奴確實不錯。軍中素來缺女人缺得緊,你妹妹尚未嫁人,你母親不過四十許人,若是有那葷素不忌的,興許你的祖母……至不濟也能給漢子們浣洗衣物。”
沈姨娘年幼時便因冤獄全家沒入掖庭,見慣人間黑暗,此刻威脅紅云,言辭越發溫柔,用語越發狠毒。
“莫要以為你能像戲文里那樣,遇上個青天。燮律明文規定,‘諸奴婢有罪,其主不請官司而殺者,杖一百’,即使是無罪而殺,最高也不過徒一年。何況我鐵了心要你全家受苦,怎么會在懲辦的時候留下把柄?”
“嗚嗚嗚……”
聽到此時,紅云的身心已接近崩潰,旁邊又有婆子稟告:“姨娘,水有八成沸了。”
沈姨娘嫣然一笑,搖著扇子,坐回胡床。
“那就從八成沸開始燙。”
“嗚……嗚嗚嗚……嗚嗚……”
……
……
紅云到底不是鐵打的,還沒有正式下狠手,就肝膽俱裂,稍加威逼利誘,口供很快到手。沈姨娘草草看了一遍,卻不急著復命,而是幾番徘徊,最終將部分口供抽出,折起放袖中,只將李詠玉與小陸醫生噓寒問暖的部分交了婆子,命即可送往富春居給大太太過目。
待婆子走遠,她便徑直進入躞蹀館正堂,將這扣下的部分給了正等待的儷辭。
“你看一下。”
儷辭一目十行飛速看完,不由膽顫。
紅云打翻的藥罐,所煎之藥乃是李詠玉從長沙王府里帶來的,那里面包了些什么,卻是不曉得。她只知道,那藥帶來傅家后,共煎了三回,每次煎出的汁水都是混入甲煎香料中做成口脂的。紅云蠢笨,見李姨娘如此謹慎,也猜到這藥必定不會是什么干凈的東西,所以被沈青家的撞見了才會驚恐得打翻了。
“我問過剩下的藥粉,以及口脂的下落,紅云說都是李詠玉收著,她不知道。”
燮朝時尚風流,無論男女都有涂用口脂的喜好,若是這混入不明藥物的口脂已經流出,后果不堪設想。
何況三年前的下毒,至今仍撲朔迷離,沈姨娘愛女心切,不許任何威脅留在儷辭身邊。
“希望還能找到那口脂。可惜煎藥的事情被撞破,李詠玉這等心機深重之人,必定早將剩下的藥物都處理了。”
“我已經派人去搜查了,應該很快就出結果。但最好還是——”
儷辭也知道,整件事關鍵在李詠玉身上,下午對恃時儷辭雖態度強勢,但見母親當真要對李詠玉動刑,不由擔憂道:“可她懷了傅家的骨肉,嘴巴又硬,怕是——”
沈姨娘冷哼一聲,道:“莫說那孩子是不是傅家的,就算當真是,又怎樣!于我而言,你比整個傅家都貴重!四娘子,你盡管放寬心,這件事我一個人兜著!”
聞言,儷辭便曉得沈姨娘為了自己已經豁出去了,不由一陣感動。
沈姨娘卻笑道:“傻娘子,你我都是苦命。整個傅家,怕是除了你也沒有第二個人發自真心愛護我。我為你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說完,沈姨娘拿著紅云的供述進入關押李詠玉的小屋子。
……
……
李詠玉不比紅云容易恐嚇,她見過許多世面,又是姨娘身份,老爺不發話,不能明面上拷打。是以,此次逼供讓沈姨娘頗費了心思。
先把人綁在包了被褥的木柱上,不能動彈,也不能撞柱自殘。逼供的小房間窗戶俱以棉麻紙糊上,弄成黑通通一片,只留案上數支蠟燭,明晃晃得扎眼。最后以銀針刺入眼眶強迫她不能閉眼,整日的看著那黑暗中的一點亮光。
斷飲食,不斷水。
炎炎夏日,本就悶熱得憋氣,沈姨娘的一同安排,更是勝過酷刑。
如此耗了三天,李詠玉終于松動了,對看押的婆子道:“去告訴沈麗姬,我愿意招供!”
但沈姨娘曉得她心智尚未完全被摧殘,并不理會。
這般又過了兩天,李詠玉身上已有酸腐惡臭氣味,突然,臉色蒼白的她驚呼道:“孩子……孩子……”
等沈姨娘趕到時,胎兒已經流掉,李詠玉嘴唇蒼白,趴伏在血泊中,好不可憐。
沈姨娘見如此慘狀卻不動容,命婆子們端熱水給她止血擦身,一旁搖宮扇道:
“姨娘熬到現在,想必也明白我是不在乎口供,只想借機要你的命了。你的小陸醫生是個沒用的,前兩日就醉酒摔死在陰溝里。大太太的意思很明白,家丑不可外揚,命我全權處理。我思量著,這孩子終歸身份不明,索性也處理了,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你……你好狠的心……”
“狠心嗎?不過是以牙還牙,要怪就怪你是長沙王府的人!我沈麗姬容得下天下人,唯獨容不得長沙王!”
沈姨娘的笑容越發陰冷。
“你……你知道……知道什么!王爺……王爺……天縱……”
“你想說王爺是天縱奇才,做個藩王委屈他了?”
沈姨娘蹲下身,對氣息奄奄的李詠玉低聲道,“我在長公主跟前多年,我所熟悉的長沙王,可不是你知道的那張臉。”
“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原本我想知道那些口脂的用處,以及它們的下落。但看你現在的樣子,必定是心存死志,絕不會吐出一點線索,所以我也不問了,只是享受折磨你的快樂。”
“是……反正……我招供不招供都是……一個死……我還不如……撐下去,五天了……只要……你……你們傅家馬上就會跪下來求我的!”
或許是想到得意處,李詠玉的態度竟是堅決起來。
沈姨娘一臉不屑:“看吧,本性露出來了。每天奴啊奴啊自稱,是不是也覺著膈應得慌。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多了!素日里裝出謙卑謹慎的樣子,其實從不把自己當下人,滿心想著爬上高枝做主子。可你犯了一樁大錯事,女人的心是最毒的。我……我恨長沙王,食其肉,寢其皮,亦不足解其恨!所以,哪怕沒有現下這樁,我也早晚會尋個錯處置了你。”
“你……你……你這毒婦……會遭報應的!等著吧,王爺……王爺……必讓你女兒不得好死!我要把她賣作官妓!”
聽到詛咒四娘子,沈姨娘眼神驟然犀利起來,指甲掐進李詠玉的臉頰:“報應?若天真有眼,我沈家女眷含冤入掖庭時,受盡欺凌,怎就無人開眼!至于長沙王為你出頭,報復傅家,真真是癡心妄想。我現在明話告訴你,傅家的依仗不僅僅是太子和長公主。”
“你……難道……”
“看來你確實有幾分小聰明。”
李詠玉如遭雷劈,怔住了,而后瘋狂笑道:“這……這怎么可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其實,大凡豪門世家,哪個不是大把見不得人的陰私事?當然,還有個文雅點的稱呼,叫做底蘊。也只有你,捧著一顆愚忠,終究逃不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沈姨娘的指甲已經摳進肉中,劃出血線,李詠玉萬念俱灰,并不掙扎,甚至開始希望沈姨娘一時控制不住將自己弄死,免了那以后的活罪。
可惜她的期待并沒有變成現實,正當皮開肉綻時,有婆子來報,老爺讓諸位姨娘并娘子即刻去大廳,出了樁天崩地裂的大事了!
沈姨娘聞言,立刻甩下奄奄一息的李詠玉,匆匆離去。而神經緊繃到極致的李詠玉也暈過去了,因為欣喜若狂。
傅家,很快就要跪下來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