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究竟相中了哪家閨秀,外人不得而知。接下來的的幾天,華國公世子接連拜訪了盧家與江家,而后就再沒有新動作。于是眾人便曉得,到底是皇家姻親,傅家女兒生得再好,那也是庶出的,比不得嫡出高貴。
那些原就對傅家得臉心中嫉妒的,此時得意非常,不知說了多少難聽的,連十多年前的陳年往事也搬了出來,無非是傅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做事情沒個規矩,難怪長公主看不上傅家娘子。
一時間,甚囂塵上。
京城貴婦社交圈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這些嚼舌根的話很快就越過高墻,傳到富春居與四知院里了。
老太太自然心疼的不得了。
帶玉靜去參加牡丹宴原是老太太的主意,無非是想著玉靜生得比旁的娘子好,雖說出身差了點,但只要不吊死在世子一棵樹上,有初娘子的面子幫襯,興許宴席上就有哪個命婦看中了這個媳婦不是?誰想生得太美反是累贅,低點的門戶不敢高攀,相當的卻是不喜庶出。這般不尷不尬,玉靜又是知情知趣的,一聲不吭,只暗自垂淚。
老太太深知,經過這茬,年內想給玉靜在京城定下門好親事,怕是不可能了。可玉靜已經等不下去了,哪有大戶人家的娘子十五歲都沒說定人家的?!傳揚出去,還不知道外面怎么胡說八道呢。
但情緒低落也就持續了幾天,不多時,一份家書寄到,老太太又振奮了。
是老太太的娘家——岳陽范家請姑奶奶回鄉主持宗祠修繕一事。
這書信給本處于絕境的老太太帶來了一絲希望。
她曉得京城都是些看高不看低的尖酸人物,玉靜這性子又敏感,只怕短期內也只有那等趨炎附勢之人可選。勉強屈就,日后必定是諸事不順。但回了岳陽就不同了,岳陽到底是老太太娘家,雖說比不得京城熱鬧,卻也繁華。
在京城,玉靜礙于庶女身份,不尷不尬。可她這傅家娘子的身份擺在岳陽,就是尋常官宦人家擠破腦袋也求不到的。玉靜若嫁進岳陽范家,親上加親,婚后必定事事順心。
老太太當機立斷,提出帶玉靜、儷辭回岳陽省親,又將在岳陽給玉靜尋個親事的好處說了一通。傅筑對這些后宅的算計向來懶得理睬,見母親不再堅持給玉靜尋個京城豪門,甚至想帶儷辭同回范陽娘家,自然也覺得好,著沈姨娘為老太太備了份厚厚的省親禮,裝了足足五輛馬車。加上老太太一行人路上的吃穿用度,出行時,竟有馬車八輛,仆從數十,前呼后擁,甚是氣派。
挑一個宜出行的黃道吉日,老太太一行煙塵滾滾趕往岳陽了。
……
……
古代交通不發達,岳陽離京城又遠,行了旱路換水路,走了約莫十天,這才抵達。
岳陽自古繁華,獨安年間劃為長沙王封地后,得王爺治理有方,越發地欣欣向榮。范家在岳陽是有頭有臉的大戶,聽聞嫁到北地傅家的姑奶奶省親,那些個小輩們齊刷刷地在城門旁排了足有百人大陣仗,看得玉靜心中暗喜。
因老太太在范家的輩分極高,后輩們不敢怠慢,一通跪拜行禮后,引車進城,直奔范氏一族特別為姑奶奶騰出的大宅。
此時已是五月末,岳陽地處南方,日頭早就火辣起來,兩位娘子一路車馬勞累,更是香汗淋漓。但剛剛踏進那綠樹蔭翳、三進三出的大宅,就覺著清涼,竟是每隔百余步便擱了個冰盆!
這三進三出的宅院屬于一名叫范彥的族人。
范彥在岳陽范氏一族中乃是排得上號的興盛旁支。本人在長沙王府長吏,膝下二女一子,長女嫁了武德侯白氏的庶出長子。次子還未婚配,日常約束得緊,甚少出入秦樓楚館。眼下同父親一道在長沙王府當值,頗得王爺喜歡,想必也是前程似錦的。
此次因王爺有急差,范彥與兒子都未能前來,老太太素來高傲,難免不滿。所幸范方氏雖出身商賈人家,卻行為大方得體,毫無商戶的尖酸之氣,一通解釋后,又看到林中冰盆,便曉得范彥確實是想討得姑奶奶的喜歡,不滿也就煙消云散了。
玉靜見范家如此殷勤,更是滿心的歡喜。
她先前想與柳家表哥結親尚且受奚落,更不必說華國公世子那等門第。幾次三番的不順暢后,心中已經清醒,曉得庶女想要嫁進高門大戶,原是天方夜譚,所以心中雖還念著京中的繁華富貴,在聽老夫人講了岳陽范家與京城諸多大戶的姻親關系后,對范家表哥們也有了許多期待。
當下,一行人穿過垂花門,眼看就到后花廳了。玉靜愛美,想著之前的汗如雨下,便停下問若水妝容是否亂了。若水笑道:“娘子天生麗質,又剛抹了香膏,皮膚細得像豆腐一樣。”
儷辭也在一旁搖扇子:“二娘子眉目如畫,膚若凝脂,讓我這妹妹都不知如何自處了。”
玉靜聽著喜歡,嘴上卻是笑罵,儷辭含笑受了。
剛進花廳,一股涼意涌來,讓娘子們險些打了個寒顫,細看了才曉得屋子里四處角落都放了冰盆,窗上也裝著奇怪的物件,是個把二十余把扇子連在一起的機關,此時貴客進入,丫鬟們一起拉動,足足百余把扇子鼓起涼風,把衣衫都吹得飛起來了。
老太太年紀大了怕熱,一陣涼風吹得她心曠神怡,不由贊道:“這機關巧,京中竟是沒見過。”
范方氏笑著解釋:“姑奶奶,這是長沙王府中幕僚搗鼓出來的物件,喚作排風扇,只供長沙王府使用。不過若姑奶奶喜歡,倒可以讓我家三郎讓王府制造處給做上幾件。”
“叨嘮貴府已是罪過,怎么能再讓你們這般奔波勞累?”
“能伺候姑奶奶,是我們這些小輩的福分。”
邊說,范方氏扶老太太坐上麻姑獻壽貝克雕紅木床。
“這房子是去年盤下的,剛剛翻修好,姑奶奶就帶著兩位娘子來了。真真是巧了。”
一邊說,一邊請玉靜與儷辭坐左側的羅漢床。
兩位娘子見那羅漢床兩旁丫鬟打扇,上置案幾有冰晶沁瓜果伺候,不免受寵若驚,一番推辭,不敢受下。
臨到最后,還是老太太發話,道:“范彥家的一片心意,你們就收下吧。”這樣以后,兩人才渾身不自在地盤膝坐了。
而后老太太請范方氏坐自己對面,范方氏卻連稱折煞,最終只肯坐了兩位娘子對面。
這時范家三娘子也下了課過來請安了。她年紀與儷辭相仿,相貌中等偏上,略有些圓潤,穿了件鵝黃色薄綢襦裙,入內便向傅家老太太行禮,又向傅家兩位娘子問候,玉靜與儷辭忙欠身還禮。待大家都坐定,她才轉過身,立在母親身后,態度很是謙卑。
“這娘子生得有福相,我見了就喜歡。”老太太見范家三娘子年紀雖小,卻是得體,便摸下個攢金絲珊瑚鐲子,算作見面禮。
“不過是鄉下地方長大的,粗學了點規矩,上不得臺面。”
范方氏連忙謝長者賜,不勝惶恐。
老太太見她言辭謙卑,自然也喜歡,笑道:“范家太太謙虛了。范家大娘子可是京城人盡皆知的好孫媳。上個月武德候夫人做壽,她一人把個宴席料理的井井有條,嘖嘖,半點毛病都挑不出。我年紀大了,就想著給三郎挑個那樣的孫媳婦。”
范方氏忙道:“傅家乃高門大戶,傅三郎又是要承爵的,日后哪能缺了佳配?”
又看傅家兩位娘子生得跟玉人一樣,道:“傅家娘子當真是同畫里一樣美人胚子,難怪連天家都求聘初娘子。此次姑奶奶帶著兩位娘子來岳陽小住,想必是求親的人踏破門檻,不堪其擾吧。”
雖然傅家二娘子因為高不成低不就,在京城已經成滯銷貨了,但聽范方氏這么夸贊,老太太聽著舒服,當即笑道:“玉靜這孩子孝順,一心陪我這老太太吃齋念佛,到現在還沒有說婆家呢。”
聞言,玉靜頓時羞紅了臉,低聲道:“老祖宗又拿我打趣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就是應該的。你要老不出嫁,下面的妹妹可就等得急煞了。”
“老祖宗又取笑我們!”儷辭與玉靜異口同聲地說著,玉靜更是又急又羞,竟是不小心手帕落下了。范家三娘子卻是眼尖,小碎步上前撿起那帕子,道:“這帕子當真繡得活靈活現,岳陽城里就沒見過這么好的。”
因是自己繡的,玉靜道:“若是妹妹喜歡,只管拿去。”
于是那范家三娘子歡天喜地的將帕子給范方氏看,范方氏卻是識貨,驚嘆道:“果然是京城來的,用度就是不一樣。只單這帕子的繡工就值千金啊!”
“太太,這……是我平日沒事繡著玩的。”玉靜扭捏的說著,范方氏立刻露出驚嘆的表情,拉著玉靜的手噓寒問暖,無非是平日繡花累嗎,女兒家要愛惜自己,這些繡活給下面的人去就行了,莫要熬夜做繡活累壞眼睛云云。
玉靜覺著她和藹可親,心里舒服,一一柔順地答了。
范方氏見玉靜毫無高門娘子的傲氣,又生得非比尋常,也越加親熱和氣,牽著她的手,不斷地說著,隱約有要范家二郎向王府請長假陪兩位娘子在岳陽游山玩水的意思。
老太太此來本就是為玉靜謀個妥貼的婚事,看范方氏與玉靜投緣,自然滿心的安慰。
儷辭身為旁觀者,自然清醒,自聽到范方氏奉承玉靜的繡工可值千金起,就覺得羅漢床坐著燙得慌。
但仔細想來,也是有章可循的。旁的不說,單是特意將剛剛整修好的大宅子空出給從未往來的姑奶奶,又這般殷勤招待,動機就不單純。
但她雖看出范方氏深藏不露,怕是自曉得老太太帶兩位娘子回岳陽起,就存了主意要取玉靜做兒媳。見玉靜對范方氏毫無長輩架子的溫柔很是受用,儷辭頓覺既然彼此都有那個意思,又何必點破?
還不知道今日究竟是誰在謀誰呢。
主意打定,儷辭也就心安理得地盤坐在涼風習習的羅漢床上吃瓜果點心,不時地插科打諢,盡職盡責,絕不冷場。
如此一來賓主盡歡,說說笑笑,氣氛越發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