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李尚能頭腦靈活，年輕時說話不像現(xiàn)在這么刻薄，倒是很會講笑話，個子雖矮，但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人很風趣，也沒現(xiàn)在這么招人厭。

他師范中專畢業(yè)，才十七八歲，到金馬鄉(xiāng)剛上班沒多久，他的一些女同學就有的結(jié)婚的了。還有一些男同學，出來上班的兩三年里，也都陸陸續(xù)續(xù)的結(jié)婚了。他也很著急娶老婆，但心里還有要求，不想隨隨便便找一個農(nóng)村姑娘結(jié)婚。

有一次去李尚能參加他同學的婚禮，在幫忙娶親時，看中了那邊一個伴娘，打聽到人家也是當老師的，就來勁了。

他就主動跟人家姑娘套近乎，靠那張厚臉皮和三寸不爛之舌，一張嘴皮子的功夫，忽悠人家新娘那邊的伴娘小姑娘，人家小姑娘還在猶猶豫豫，沒有正式?jīng)Q定跟他交往，他就跑到人家里去認未來丈母娘了，丈母娘為了考驗他，臟活累活力氣活都給他留著，他硬是咬著牙扛著干了，從不叫苦喊累。

和人家姑娘認識一年時間不到，老丈母娘一高興就答應把女兒許配給他了。

姑娘雖然有點介意他的身高，但看在他別的優(yōu)點多于這一缺點的份上，再加上他生理方面，完全沒問題無負擔，就半推半就羞羞答答的同意了。

結(jié)婚那天，姑娘高跟鞋一穿，比他高了一個頭，他看著新娘子的俊俏模樣，心里那個得意自是不用說了，挨著新娘子一起拜天地的時候，身體的某個部位，一直處于緊張興奮狀態(tài)，恨不得快點入洞房。

能娶個如花似玉的高個子媳婦回來，是他平生最明智又驕傲的一次選擇，因為這改良了他們家族的遺傳基因。

一年后，他老婆給他生了個兒子，五官長得像他，但個子隨孩子他媽，孩子初中畢業(yè)那會兒，個子就比他要高出一個頭了，這也算是得償所愿。

李尚能對她老婆極好，孩子后來到外地上大學去了，他每天回家都給他老婆做飯洗衣，還給他老婆按摩捶背捏腳，這也是沒幾個男人能做的到的。

一些年長住校職工宿舍的老師們，吃了飯在教師宿舍前閑著聊八卦時，就說了：“看人家陸老師年輕時，是個美人胚子，有著當模特的好身材，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可偏偏嫁了那么一個人，過上了黃臉婆的日子。再看看李尚能的老婆，日子過得可是想到那個滋潤啦，都說矮子是濃縮中的精華，這精華都給李尚能老婆吸收了！”

“哎喲，你們說話要不要這么污，人家小雅和嫣然還是小姑娘呢？”

小雅和嫣然一聽這么說，就自然的跑開回自己宿舍去了，

“喲喲喲，還害羞了！”外面又是一場放肆的大笑。

陸金枝從不去學校里的教室職工宿舍，也從不參與他們的閑聊，他們說什么，陸金枝也不在意。

李尚能一到學校來，一見面就說約著去老程家的事，李尚能平時哪有這么熱心腸，陸金枝顯然知道李尚能這次是受誰的委托的。

“尚能，老程出了這事，羅校長讓你怎么安排的呀？”

“還能怎么安排，該怎么樣就怎么樣，現(xiàn)在是放寒假，又是大過年的，你說，這老程也不曉得是跟誰過不去，要走，也不挑個別的時候，現(xiàn)在，連來送他最后一程的人，都湊不了幾個?！?

“你的意思是說......”

“你，我，老金，楊副校長，劉海峰，還有這兩個小丫頭片子，再就是老黃，老段，還有德金他們幾個人。湊一起，學校這邊也就一桌人吧！”

“那，其他人呢？”

“有事的有事，在家待客的待客，走親訪友的走親訪友去了，關(guān)鍵是，這大過年的，誰家還沒有點自己的事呀！”李尚能一說話，就是手舞足蹈、擠眉弄眼的樣子，表情甚是夸張。

“我也算是做了一回惡人了，老程這一走，同事一場這輩子的交情就也就斷了，我也說了，老師們能來的盡量來，有事來不了的，份子錢還是要給湊的，算是給老程一點安慰吧，我也管不了那些個紅白喜事的繁文縟節(jié)了！”

“那你到底收了多少人的份子錢了，咱們學校光捏粉筆頭的，可不下五六十人，還有退休住在學校職工宿舍的，外加工勤人員，老程活著的時候，可沒少和他們有人情來往，他們家誰家紅白喜事，老程可不都是人到禮到，從不缺席的呀!”

“陸老師，常言說得好，人走茶涼，我說這話你可別不愛聽，這人走都走了，還哪里會有什么禮尚往來，你以為，老程就是個例外......”

李尚能、陸金枝一行人離開金馬中學，前往老程家。

老程是金馬鄉(xiāng)老新村人，老新村距離金馬鄉(xiāng)中心區(qū)不遠，前年他們家才將小瓦屋改建成二層的小洋樓，那可是花了他大半輩子的積蓄，還借了一點外債。

來到老程家，李尚能看到老程的遺體并未進屋，而是擱在兩條長凳托起的木板上，靠邊平放在他家屋前窗臺下面的水泥空地上。

聽說是初二那天夜里十二點左右，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說病人已經(jīng)快不行了，叫家屬趕快安排出院準備后事，不然，等氧氣管一拔，人很快就沒氣了，如果送到太平間，人就不方便再運送回家了。他們家堂兄弟連忙叫了醫(yī)院的救護車，連夜插著氧氣管返回金馬鄉(xiāng)，但是老程還是沒有堅持到家門口就斷了氣。按當?shù)氐娘L俗，不能將斷了氣的人再搬進正屋，怕陰魂不散，對后輩子孫不利，所以，老程就那樣被安放在了他家屋外面。

只見躺在門板上的老程，頭上戴著一頂帽子，面部被一張黃符蓋著，身上穿的竟然是那套三年前金馬中學搞五十年校慶時給老師們定制的青黑色西裝和白色襯衣，整個身體比他活著的時候小了一大圈，來的人看到那副樣子，都快認不出那是老程了。李尚能上前敬了一炷香，就轉(zhuǎn)身把收到的學校老師的份子錢交給了程氏家族的知賓，知賓隨即記了禮單，又吩咐人安排預備酒席的位置，接著說了句“招呼不周”，又招呼其他來客去了。

放眼望去，老程家門口搭著棚子，人來人往，滿棚賓客照樣有說有笑的，準備著吃酒席，大家臉上看不到什么悲傷，幾個老年婦女，聚在老程隔壁左右的屋前，遠遠望著這邊，一會兒高聲說著話，一會兒又像是怕人聽見似的，壓低聲音在那邊嘀咕著什么。唯獨只有老程的妻子和女兒，頭上戴著白色的孝布，蹲跪在老程的遺體旁邊，老程的妻子癱軟無力地靠著那塊門板，一只手緊緊抓住靠門板外側(cè)的老程那只冰冷干癟僵硬的手，像是已經(jīng)哭得沒有力氣了。老程的兒子，穿著一件小孝衣，好像沒有哭過，只是在旁邊揀炸過的鞭炮自顧自的玩著，六七歲的孩子，他似乎并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么，估計也無法理解沒有了父親后，將會給他未來的生活帶來怎樣的改變。這孩子沒有悲傷，在場的人看到這樣的情景，都唏噓不已，不知是該同情撒手人寰的老程，還是該同情這年幼無知的孩子。

陸陸續(xù)續(xù)的又有人來了，李尚能一看，是金馬鄉(xiāng)幾所小學的老師，他們有一些和老程共過事，接著還有一些老師三三兩兩的也來了，其中包括金馬中學的幾個退休老教師，還有金馬鄉(xiāng)前兩年被清退了的幾個本地民辦教師......看樣子大家并沒有事先約在一起來的。

但金馬鄉(xiāng)教育圈子也就那么大，老程之前突然生重病住院，那次捐款活動是在全鄉(xiāng)學校范圍內(nèi)開展的，所以老師們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老程的情況，他的離世也是很突然，但大過年的消息也傳得很快。老師們大部分都是自發(fā)來送老程的，這個可大大超出了李尚能的預期。

老程的去世，比不得鄉(xiāng)里的八九十歲老人的壽終正寢所辦的白喜事，再加上他的一雙兒女也沒成年，葬禮上就沒有搞那些樂隊表演什么的，只請了一個嗩吶手，在那里悲悲戚戚的吹奏著哀樂。那個吹嗩吶的老者，每拖長音調(diào)的那一段，就像一個人要斷氣而未斷氣的時候，是那樣的令人感到莫名的痛苦難受。老程妻子的哭泣聲也是時有時無，聲聲嗩吶揪著她的心，讓她感到胸口一陣陣疼痛，她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也沒有心事招呼前來吊唁的人。

來的人都是主動走到她身邊，輕撫一下她的肩膀，跟她說一句“節(jié)哀順變，為了兩個孩子，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類似的話每聽一遍，老程的妻子都要抽搐一陣。這哪里是安慰，分明是一遍遍刺激她脆弱的神經(jīng)，一遍又一遍將她送至精神崩潰的邊緣。

香紙蠟燭燃燒的混合味道暗藏著死亡的氣息，在空氣中飄蕩，來客們圍桌在八仙桌前，過了許久，家宴一條龍的廚師喊了一聲“出菜羅”，幾個幫工模樣的中年婦女，就端起不銹鋼托盤開始一桌桌的傳菜了，菜端上桌來，不知為什么，顏色也不新鮮，讓人看著沒有食欲，再加上香燭紙錢焚燒散發(fā)出的氣味太過濃厚，那酒菜的香味，已經(jīng)被徹底掩蓋了。

賈曉雅聞到這些混在一起的味道，異常難受，心里有些想作嘔，但她還是強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