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寒假生活一眨眼就過去了，還沒到元宵節，徐嫣然就收到了金馬中學的辦公室主任的群發短信：

各位老師，正月初十上午九點到校，開教師例會，本學期的第一次例會，準時到的，現場有紅包。

雖然春節里除了吃吃喝喝，玩手機睡大覺，徐嫣然再也沒別的什么可干了，但是還是很享受呆在家里的感覺。

大學畢業那會兒，死活吵著要去支教的徐嫣然，在金馬中學呆了一個學期，一說要上班，突然有點不想去了。

“媽呀，這么早就要去上班，元宵節還沒過呢？”

盡管心里有些不情不愿，但還是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出發了，縣城到金馬鄉的車程，也就一個多小時。

回到金馬中學，徐嫣然先把行李放到教工宿舍，然后前往教學樓。

這時候，老師們也陸陸續續的到來，以本地的老師居多。

大家見面了，免不了一陣寒暄。

“新年好，陸老師！”

“新年好，楊校長！”

“大家一樣，一樣，都過年好呀！”

幾乎所有人，見面說的第一句話，都是一樣的。

大家似乎全然忘卻了前不久剛參加過老程的葬禮，大部分老師在老程家里也見過面的，但這時候也沒有誰再提起老程。老程的辦公桌，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搬到不知哪里去了。

來到辦公室，年前匆匆的趕回家，老師們的辦公桌上，各種辦公用品都很凌亂的擺放著，徐嫣然的心情也和辦公桌上的那一堆雜物一樣，亂糟糟的。

陸金枝老師來得最早，她打開了八年級語文組辦公室的門，拿了把掃帚，一個人在那里打掃衛生。

天已經放晴了，初春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射到辦公室的角落里，明亮的光影里，依稀可見陸老師掃起的滿屋浮塵。

“哎喲，我說，陸老師可真不愧是咱學校的勞模呀，一來就給咱們辦公室做清潔！”一名身穿貂絨毛領皮革羽絨襖的女教師端著一個自己從家里帶來的精致小保溫杯，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呷著杯中的熱飲，她沒有進辦公室，只是站在外面走廊的窗臺邊，望著辦公室里面，對著陸金枝老師，笑著說酸溜溜的話。

“勞模不敢當，我可沒你那好的命，瞧你就過個年，養的又白又胖了，這又是端著什么好東西在喝，故意來欠我們呀！”

“哎哎哎，陸老師，我真的又胖了？我就是說嘛，你看，我這身衣服，還是按以前的尺碼買的，就是感覺穿著有點緊呢，我還以為是尺碼不標準呢！”

“行啦行啦，又讓我們看你這身衣服，看樣子，花了不少銀子吧？”

“哎呀，也沒多少啦，年前在省城一家皮草折扣店買的，還不到三千塊呢！”

“哎喲喲喲，嘖嘖嘖，我說，林老師呀，你這是老來俏了呀！年輕時都沒趕時髦，這輩子都沒像現在這么大手大腳的花錢過吧！”不知什么時候，李尚能從那邊走廊過來了，他聽到林環香說話的尾音，也面帶微笑的毫不客氣揶揄了一番。

“李尚能，哪里都有你，你不帶這么說話，就開不了口呀，我怎么了，我花自己的錢，買我自己喜歡的東西，礙著你什么了，哪像你個小氣鬼，舍不得給你老婆買一件像樣的東西，就那點倒洗腳水捶背的能耐！”

“哎喲喲，你什么時候到我家偷窺來著，有本事，你讓你們家老岳心甘情愿給你捏捏背呀！”

“越說越不像話了，你們一個個，搞得口無遮攔了！”陸金枝插了一句嘴。

“哎喲，我們這不也是圖個嘴上窮快活，陸老師，你要不喜歡聽呀，趕快把耳朵堵上啊，哈哈哈！”林環香又呷了一口她的熱飲，低下頭瞅了瞅她胸前那塊夸張的貂絨大毛衣領子，看有沒有喝漏嘴灑在上面了，順勢還在胸前輕輕的撫了撫，捋了一下幾根不順的貂毛絨。

對于他們的談話，徐嫣然插不上嘴，她就自顧自的收拾辦公桌，把一些廢棄的書本紙張，一股腦兒的扔到外面的走廊里。

“哎呀，小徐，這些你都不要了呀？”

“嗯，不要了！”

“那我就都收走的呀！”

“沒問題！”

住在學校教工宿舍里的退休教師馮四清的老伴崔大媽，手里拿著個蛇皮袋子，把徐嫣然扔的舊書本都收進了袋子里，轉身又到各個樓層的辦公室尋找目標去了。

“小徐，那些舊書本干嘛扔掉呢，可以攢起來到廢品站賣錢的！”林環香說道。

“哎呀，那能值幾個錢？崔大媽要就給她好了！”

“哎喲，你這孩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喲！小錢也是錢呀！”林環香看陸老師他們把辦公室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就進來了。她徑直走到自己辦公桌前，一個個抽屜打開，開始給徐嫣然上勤儉持家的課來了。

“小徐，你看，我這些都還留著呢，改天收廢品的老李頭來了，讓他稱了斤兩，賣給他，那給的可是現錢，到時候，得了錢買早點辦公室來，和大家一起分享也是好事?。　?

“你看你，把那些給了老崔，連個人情話都沒有，她還不是拿回去賣錢了，人家也沒當你是個好人啊，以后，可不要再給老崔了，給我，集中起來賣了，換辦公室小零食給大家吃，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哈哈！”

徐環香雖然穿著她自己口中說的三千塊一件的貂絨毛領皮草羽絨服，但正如李尚能所言，她骨子里仍是一個連一分錢也能掰成兩半算出怎么個用法的人，嘴上說收了廢品賣錢換零食，其實哪一回都沒有，不過就是把隔壁左右鄰居家里送給她的一些吃不完的歪瓜裂棗，帶到學校來，說是給老師們分享，莫說還真有人不嫌棄，愿意吃她拿來的那些東西。

李尚能是不相信徐環香舍得花那么多錢買件衣服的，如果有可能，那應該是她女兒給她買的。

林環香一生節儉，年輕時家里也窮，結婚了婆家生活也拮據，她為了攢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用，女兒初中畢業后，沒考上重點高中，她也不想再花冤枉錢，就讓女兒輟學了，原是準備讓女兒去學一門理發的手藝，將來開理發店的。

這幾年，金馬鄉街上的幾個理發店生意都特別好，尤其是陸金枝家的小叔子，也就是潘曉華，在省城做過發型總監，回來在金馬鄉開了一家名為“明星造型”的美容美發店，每天店里人滿為患，做個負離子燙染就要兩三百元，還要排隊，林環香也想女兒學一門賺錢的手藝，她不怎么看好走讀書考大學這條路，盡管她自己還是一名老師。

可是，林環香的女兒不想學手藝，天天在家里哭，爸爸岳華清，也就是林環香的老公，也是老師，他一開始也贊成老婆的觀點，但看到女兒那么想讀書，于心不忍，再則也有一些同事議論紛紛，說林環香自己一個當老師的，怎么跟個沒文化沒遠見的農村婦女一樣，鉆到錢眼里去了，以犧牲女兒將來的幸福為代價，獲取眼前利益。

岳華清心里也別扭，所以，都過了上學報名的時間好久了，他看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在家里哭，都快得抑郁癥了，他這個做父親的心里也不好受，最后還是托人找關系，讓女兒上了一所以職業培訓為主的綜合高中，這所學校畢業了可以進對口的公司或工廠就業，但不想就業的學生，三年后也有機會參加全國高考。

他女兒十分珍惜這個讀書的機會，特別好學，在學校里很用功，后來考上了一所高職高專，學音樂。

畢業后，還參加考試取得了教師資格證，在外面一所私立學校教了兩年書，后來林環香怕女兒在外面談了朋友遠走高飛夠不著了，連哄帶騙把女兒弄回到金馬鄉，有人給她支招，讓她女兒開了一家以招收幼兒和低年段小學生為主的電子琴器樂培訓班，在金馬鄉可是第一家這樣的培訓機構。

沒想到，第一期招生就爆滿，現在年輕的父母都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錢，培訓班辦的如火如荼，她女兒一個人忙不過來，想出點錢請金馬小學的一個音樂教師來兼職給學生上鋼琴課，被林環香給否決了，林環香說她自己可以教，就看著小孩練琴誰不會，于是每天下班后不得不經常到女兒的培訓班去給她幫忙打下手。

女兒開培訓班賺錢，雖比在職教師賺工資多出許多倍，但也很辛苦。林環香的女兒賺了錢，自己不怎么舍得亂花，都交給媽媽林環香保管著，偶爾也會留一點自用，逢年過節，一般是給全家人買禮物，媽媽林環香以前都是在地攤上買二三十元的衣服穿，看媽媽一輩子也沒穿兩件像樣的衣服，她給媽媽林環香買的衣服，一般沒有低于三百塊的。

一開始，林環香覺得是破費，還說女兒亂花錢，不過這幾年錢來得太快，林環香也有些小膨脹，吃的用的也講究起來，衣品悄悄地發生改變，如今和往昔對比，也算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時候高興之情溢于言表，在老師們面前，多多少少有點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小小炫耀。

至于林環香身上的貂絨衣服，值不值三千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現在看別人的心態，也在慢慢發生變化。

不過她最愿意炫耀的場合，恰恰是有陸金枝在的地方，她現在最看不起的人也是陸金枝。

陸金枝就因為和潘明華結了婚，無意中成了林環香這么多年心里的一個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