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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原來你就是那一位拔箭相助的女諸葛

邊漠的夜來得格外早,但星辰卻甚是出得晚,放眼望去,唯有一片漫無邊際的黑,如同一口張開了傾盆大嘴的猛獸。不知約摸著多久,那茫茫如墨海的夜空里蹦出了一二顆點點如螢火的星光。

這片廣袤而荒涼的土地,似乎有了份難得的溫順。但溫順的也只是黑夜,白日里它是困獸的斗場,流淌著熱騰騰的鮮血,飄蕩著凄涼涼的將魂。

“兩軍對峙,已四月有余。”宮祈儀揮起劍,削向那薄弱的燈火,連月的風霜爬上了他的嘴角:“五哥,我們何不一舉攻進去,將那盤早已經潰不成軍的散沙拿下,早日歸京,得享太平。”

宮祈修飲著濁酒,默然。

“五哥……”宮祈儀不罷休。宮祈佑搖了搖頭,暗示他莫要多言。

視目前的戰況而言,兮楚連敗,糧力和兵力都抵不過大儲,按理說,大儲確可大張旗鼓,趁勝追擊,可恰是窮途末路之流最極惡,兩軍交戰,百姓必定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你說的乃是下下策……若還有峰回路轉,棄兵刃相見,媾和方才是上上之策。”

宮祈修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我所憂慮的是夜長夢多,日久生變!七哥——”宮祈儀將目光投向了宮祈佑:“七哥你倒是說句話,好讓五哥有個定奪啊!”

宮佑卻始終祈不吭聲,眼神緊緊地鎖成一道幽亮的光。那是比漠原的星還要深遠的沉重。

戰或不戰,要么是持有兵符的宮祈修說了算,要么就是天高地闊之外的景帝說了算——無論如何,輪不到自己來定奪,這點宮祈佑還是比宮祈儀更心知肚明的。或者說,宮祈儀終究還是太年輕氣盛。

“絕不可戰。”宮祈修細長的手指敲打著桌,像是篤定了般地抿著唇:“這一戰我要守,而非攻。”

宮祈儀聞言,嘴角微微地抽搐著,他內心的不滿盡數地翻滾著。

宮祈修似乎是讀懂了宮祈儀的心,就像一張平仄的白紙上涂滿了不服,于是他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九弟,你還不明白——民為水,江山作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兩軍每兵刃相見一回,百姓失去的不止一個住所、一位老小,如此長久,虧損的看似是黎民百姓,實則是我大儲被民心蠶食的威望。”

“五哥你說什么便是了,總之虎符在你手中。”宮祈儀像干癟的石頭般擰不開,略嘲諷地看了看宮祈佑:“七哥與五哥同出胞母,自然同仇敵愾,這地方顯然輪不到我說話。”

“九弟,你冷靜些。”宮祈佑禁不住摻和道,他眼見著氣氛愈發地刻不容緩。

帳內如同冰雪大作,霎時間封凍了幾人的唇舌,誰都再說不出一句話。宮祈儀在京時,乃景帝獨寵子,借著德妃的勢力,凡事便幾乎是說一不二,就連娶一個民女做王妃也是如此。可眼下,山一程,水一更,他不過是為著早些結束這逼仄的戰事而出策,結果卻猛然發覺自己連半句的分量話也說不起。

宮祈修乃是真心實意地為著天下黎民,思百姓所思,慮百姓所慮,同樣是為著大儲千千萬萬世代,唯有民之根基穩固,國之枝葉方可郁郁蔥蔥。

“百姓之苦,非戰之罪,不痛快地殺出一條血路來,你們手足在此內訌豈不教天下人所不齒?”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只聽得一個極跋扈的女聲從帳外傳來,隨后一道筆直的黑影靈巧地鉆進來。

宮祈儀本是怒沖沖地欲離去,結果正好與來者撞個滿懷。

“儀王哥哥這是要去哪?”她掀開面紗,露出精致而鋒芒的整張臉:“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解語?”宮祈儀疑惑地端詳著花解語,她一身夜行衣英姿颯爽,如夜般漆黑的眉眼爍爍地閃著光。

宮祈修與宮祈佑不由得起身,狐疑地面面相覷,一致地望向這位不速之客。

“你何故在此——可是母妃讓你來的嗎?”宮祈儀問。

“并非姑母的意思,而是我自己要來的。”花解語環顧四周里,輕笑道:“解語見過修王、佑王。”

“前些月,那兩封書信可是你寫的嗎?”宮祈修捋了捋袖,問道。

花解語笑了笑,說:“正是。”

“原來——你就是那位“路見不平,拔箭相助”的女諸葛!我們諸多猜測,如今終于窺得廬山真面目——原來竟是你!”宮祈儀欣喜地說,他的話里滿是激動,以及些許不易察覺的仰慕。

宮祈修的眉卻愈擰愈深,他緊緊地抿著唇,深沉地盯著花解語:“太子糧草被劫,也是你安排的。”

他的這句話是陳述,而非疑問,宮祈修連回答也不需要等一個,這是不容許她花解語置辯的直截了當。

“也是我。”花解語微微地昂了昂頭,目光中不乏是挑釁的意味,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冰山美人,連骨子里都流露著不屑一顧。

她連戰場都敢上,難不成還敢做不敢當嗎?劫了便是劫了,說起來,當日里也十分好笑,太子爺竟也會屁滾尿流、連滾帶爬。

“你竟說得這般地輕巧,可知太子他因此承受了什么樣的后果?”

宮祈修有些氣急敗壞。他縱然是個謙謙君子,但也看不慣這般執迷不悟之輩,天道輪回自有安排,盡人事,順天命,這世間的一切理應如此,若人為地加以惡意為非作歹,他看不過。

“自古以來,居功者大,若太子押送的糧草不出事,又怎能襯托修王的勞苦功高呢?殿下來這窮山惡水之地,為的就是博一個顯赫的戰功,不是嗎?”

花解語邪魅地笑,振振有詞。

宮祈佑待得有些不耐,便抽身離開了這頂帳篷,伸出手握住的也只是一片漆黑。若在京城,遍地是繁華,還有那個愛鬧騰的搗蛋鬼。

他數得清從軍的日子,但想她的多少個時刻卻早已數不勝數。

“軍中無女子,你在此逗留實屬不便——還是趁沒被人發現就回京罷。”宮祈修隱忍地說,他清朗的眉峰如同一柄鋒利的劍鞘。眼前這個人,他只多看都覺得生厭。

“修王對我似有諸多不滿。”花解語不為所動,冷冷地盯著宮祈修說:“難不成只是為著我假劫糧晌、陷害太子?還是——你擔心我輔佐儀王,勢必要分去你平定兮楚的功勞?這才急著趕我。”

“我并無此意。”宮祈修目光如炬般深邃,若有若無地掃過宮祈儀:“你此行來并不是要幫我們,而是來離間我們的。”

“哦——”花解語饒有興致地拉長了音:“明人不說暗話,修王既猜忌我,何不揭穿我?說一說——此處黃沙千里,遍地尸首,我所圖是甚?”

她犀利的眸光如同冰冷的刀光劍影,又像是流淌著鮮血的靜好的湖泊,直直地奔騰著。

這一份偏執與倔強,打從出生起便是這樣的一副性子了。

宮祈儀見狀,便叉開話題道:“你千里迢迢必然不是來逞口舌之快的,不如說說你的見解——方才我們所說,你也全然聽到了——是釜底抽薪背水一戰,還是養精蓄銳以靜制動?”

宮祈修雙手覆后,微微地轉過身不理會,但心里其實也期待她一針見血的觀點。花解語心狠手辣是不假,但其運籌帷幄的手段亦不可小覷是真。

“非戰不可。”

花解語輕飄飄地說,目光里流動著兇狠的鋒芒。

宮祈修皺了皺眉,心下略有不悅,又聽得花解語緩緩道:“古有捕蛇者,隆冬時節見一小花蛇,幾近凍死,農夫惻隱,故而將其置于懷,以一己之體溫護其周全。半晌,花蛇蘇醒,張開血口,農夫身中劇毒而亡。兮楚好比花蛇,而我們就是農夫,捕蛇乃是天職,何來姑息養敵之說?”

“對——正是如此!”宮祈儀聽罷,不由得撫掌大笑道。宮祈修望著搖曳的燈火,默不作聲。

捕蛇者不捕蛇,勢必要被蛇反噬,這番話倒也是不無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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