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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那夜的雨仿佛是將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

出塞那日,天色昏暗,并不大明亮,無風,極熱。

若不是銅鑼嗩吶稍顯熱鬧,那低矮矮的陰霾云堆,便像是要將送親的長龍都吞沒了似的。

吉時至,城門開,號聲起。

紫鳶穿著一襲火紅的繡金花嫁衣,如大朵睡蓮般敞開的襦裙由數名宮娥弓著身托著,漆黑如丘的發髻間別滿了妝飾珠璣,金履輕步,繁美至極。

她由司徒蜓、夏織衣和甄浮嫣陪著,盛大而緩緩地走出了那一道沉甸甸的宮門。

“恭迎平和郡主!”

那浩瀚的長龍齊齊地就地就下,聲勢浩蕩、氣勢澎湃地高喊。

紫鳶望著滿目的人,找尋不到夫銘的影子,不由得有些躊躇——她紅艷的唇動了動,漆黑的眸光撲閃著,欲語還休。

“不要停下來,不要回頭看?!闭绺℃梯p輕地抓住紫鳶的手:“出嫁的人兒,若回了頭便就是有了牽掛?!?

紫鳶便不再張望,空洞洞地注視著熱火朝天的送親隊。

“他來了,他喬裝在這數百名護衛中,就連我們也瞧不出來?!毕目椧律平馊艘獾赝哮S,寬慰道:“你放心。待我們出了京、行了一二百里,在驛館里落了腳,他便會伺機與你會面?!?

“到時候,你便跟他走?!彼就津央m有些許不舍,但也強撐著一絲信念:“去你們想去的地方,過你們想過的日子。”

他果真沒騙她。

他果真……要帶她走。

這樣快慰的事,應是高興啊。

可為何她俯身入轎,低低的一垂眼,便淚濕衣襟。她如同被繩索捆綁著,一頭系著一間低矮的茅房,屋里是一生所愛,另一頭系著一座城墻的牽掛。

“多謝你們……”

紫鳶在心里低聲說。

………………

及至暮色沉沉,如游龍般的隊伍在一處幽靜的驛館處打住。

時逢夜雨,沙沙如細柔的歌喉,如春蠶食桑葉,渺渺如拂柳,如牛毛花針。

“請平安郡主、儀王妃和佑王妃移步,隨奴才一道兒去前方三里外的棧里就住。”

一名護衛步履匆匆地迎過來。

“這是為何?”

夏織衣觀望四下,雨霧氤氳。

“起雨了,今夜里怕是會越下越大,之前給您幾位留的屋子都是上等的廂房,平日里也鮮有人住得起,店家到今日才發覺屋瓦漏了?!?

“平和郡主的那間屋子呢?”

“平和郡主的那一間是好的,驛店的人早先好幾日便開始打點了。”

“你們做事怎會這般不力?”甄浮嫣不滿地質問,她冷冷的眉眼顯得十分地寒氣逼人。

“王妃恕罪……”那侍衛被盯得頭皮發麻,跪在雨泊里不敢張望。

“我們知道了,你退下罷。”夏織衣拂了拂手,吩咐那名護衛退下:“紫鳶,我們不能再送你了?!?

“紫鳶……”司徒蜓拉住紫鳶的手,佯裝作極豁然地說:“你我就在此別過,再見亦不知是何年何月,但你萬不可忘記我始終盼著與你相見……知道嗎?”

她說得雖是極輕巧的模樣,但實際是掏心挖肺的痛。

此去經年,相見更難于相忘。

“小姐……紫鳶永不會忘了你……”

紫鳶淚眼婆娑,她的娥眉微蹙著,如同兩道倒垂的細柳兒。

“好了,莫哭了……哭花了妝可不好看,若教人瞧見你哭哭啼啼的也不妥?!?

甄浮嫣警惕地看了看周邊。

“紫鳶,夫銘將軍他已經混在和親隊伍之中——夜深時,他便會來帶你離開。你只須好好等著,好好盼著,不用顧慮。你與他的安穩現世近在咫尺,千萬千萬不要退縮……跟他走,別害怕,別回頭。”

夏織衣壓低了聲音,寬慰道。

“好……我知道……我會的?!?

紫鳶啜泣著,強忍著打轉兒的淚,拼了命不讓它們決堤。

這條路再往前一步,既是天涯,也是陌路。從此……

“紫鳶啊……”司徒蜓哽咽著,像一根刺卡住,再吐露不出一個字。

“小姐……你說的,紫鳶明白,你沒說的,紫鳶也都明白……”紫鳶抿了抿唇,那樣喜慶的紅十分沉重。

夏織衣看著這般離別,不知應是歡喜還是悲傷,人生自古都是聚散有期的,好比月有陰晴圓缺。

有聚有散,有圓有缺……

這也許正是生而為人的苦衷。

——————————————

是夜,忽爾起雨。

起初如花針般,而后如柳絮,愈發地便是如瓢潑般兇猛,地面的積水也如河流浩浩蕩蕩地奔涌著。

疾風吹簾動,一支喜燭光顫巍巍地搖曳著,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道不盡的故事。

紫鳶正襟危坐在案前,百般聊賴地看著半盞燈花閑落。她聽見夜雨愈發地猛烈,于是便起身來回地踱著,又徑自坐在菱花鏡前,孤芳自賞。

容顏如玉,帶著些許小歡喜。

他啊,高大威猛,文武雙全……

他啊,面冷心熱,沉著穩重……

她纖長的手輕輕地敲打著妝臺,附和著刷刷的風雨聲,一樣一樣地細數著他的好。

“叩叩……叩叩……”

許是落雨的緣故,那敲門聲顯得有些微弱——但紫鳶仍聽得十分真切,她歡喜地理了理衣裳和發飾。

開了門,冰涼的雨斜落在她面龐,站在面前的是位面生的侍衛。

他有著深邃的眉,清亮的眼和薄涼的唇,他直直地望著她。

“儀王妃有請平和郡主?!?

“你是何人?我……并不曾見過你?!弊哮S有些疑惑:“儀王妃的貼身宮婢分明是襲舞,為何會吩咐你來傳達?”

“郡主是見過奴才的——就在云貴妃加封的盛筵上?!彼D了頓,又低了低頭:“外頭雨大得很,王妃不放心襲舞出門,這才讓奴才跑一趟。”

“哦……”紫鳶想了想,覺著也不無道理:“儀王妃可還有說什么嗎?”

“儀王妃還說……夫銘將軍在那里等著郡主您。”那人抬起眼,偷偷地望著她說道。

“將軍他……在等我嗎?”

“是的。”

“怎地與白日里說的不同?”

“這個……奴才不清楚,奴才只是按儀王妃的意思辦差?!?

“那好,你等等?!?

她進屋拿了一把油紙傘,關了門,撐開傘,鮮紅的臘角梅活靈活現,煞是好看。

屋檐邊的雨連成了不斷的線,沿著傘的輪廓滑落,如同一道密密麻麻的簾子。

“走罷?!?

她笑了笑。

夫銘跟在送親隊伍中的事,乃是她們幾人才知的——如今這名侍衛既然能說出夫銘將軍的下落,那想必也確是信得過的。

“郡主,這邊請?!?

他伸出手指了指路,前方仍是滂沱的雨,稀里嘩啦地天花亂墜。

紫鳶回頭,看了看那扇門。

那樣古老卻喜慶的門。

她以為邁出這一步,便是天涯海角,芳草斜陽。殊不知這一關,關上的不僅是宮廷舊事,也關上了自己薄涼的一生。

今夜的雨,愈下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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