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伸手將碎布和銀針遞給太醫。

太醫會意，接過放在桌上，就彎腰開始仔細地查看。

過了很久，在帝王不耐之前，太醫終于開口了。

“這針上，是涂了駝峰花汁。”

駝峰花？那不是只有北方的夷渠才有的嗎？

駝峰花，聽其名，如見其花。如駝峰一般。在夷渠以外無法存活。

可是大昭皇宮怎么會出現，還是用在了前皇后的身上。

“蘇元，你去把御林軍統領叫過來。”帝王看著銀針略有所思。

昨晚若若都還是好的，今天就中毒了。

“是。”蘇元領命退下，順帶的關好了房門。馬不停蹄地往外趕。

“總管，我們怎么辦？”坤寧宮的幾個小侍衛和宮女看見蘇元就圍了過來。

蘇元覺得他們是很重要的線索，皇上待會可能會宣召他們，一定得活著。兇手在皇宮敢用毒，那么便沒什么可難住他的。

媽的，又要找統領，又要看宮女，待會兒還會不會再挨一腳。正兩難的時候，看見御林軍副統領__葉青。眼睛一亮。

“葉統領，這里有幾個重要的證人，你把他們帶走，關押起來。”蘇元連忙跑到葉青面前，對他說道。

“重要證人？”葉青疑問。

“對啊！是皇上要的。”

一聽到這里，葉青也重視了起來。

向身后的侍衛揮揮手，侍衛們上去將幾個宮女和侍衛帶走了甚至都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蘇元向葉青道謝后，看著一行人遠去，滿意的晃晃頭。

“這回總不會挨踹了吧！”自言自語道。說完便向外面跑去。

當蘇元氣喘吁吁地帶著御林軍統領趙文卓到了乾安殿的時候，太醫已經離去，只剩下帝王和昏迷不醒的寧若。

“參見皇上。”蘇元和趙文卓準備跪下行禮。

還未著地，“平身吧。”帝王低聲說道。

“趙卿，朕要你幫朕去辦件事。”帝王帶頭向外室走去。

因為在內室，且有妃嬪，趙文卓根本不敢抬頭看。只得低頭跟著帝王的腳步向外走，還要保持適當的距離。

畢竟君臣有別，尊卑難忘。

“皇上請吩咐，微臣定當全力以赴。”趙文卓朗聲回道。

“皇后在宮中遭人行刺，中毒昏迷。朕要你徹查此事。蘇元協助。”帝王轉頭，看向內室。

陽光從窗柩中傾斜而下，籠罩在寧若的身上。可是那個姑娘，再也不會對著陽光招手，不會逆著陽光向他跑來，與他擁抱。

“皇后？”趙文卓疑問道。是趙儀還是…寧若。

無論是誰，他都有責任去追查到底。趙儀是他親妹妹，而寧若…。

“你別問那么多，只管追查，一定要找出兇手。蘇元配合你，有任何進展和結果都要來報。”帝王擺擺手，讓他們退下了。

趙文卓大膽的悄悄抬頭望向室內，可是被紗縵遮住看不出。只得跟著蘇元退出殿外。

“蘇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誰受傷中毒了？”他知道，圣旨頒發立妹妹趙儀的事情，可是他不清楚受傷的到底是誰。一出殿，趙文卓就拉住蘇元的袖子問道。

蘇元也沒覺得奇怪。前皇后被廢，新皇后是他妹妹。極有可能是妹妹，著急也是在所難免的。

蘇元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前皇后。”面露可惜。

趙文卓愣住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直輕聲重復著，知道蘇元拍他，他才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這樣可能不妥，連忙補救。

“只是有點意外和疑惑。”慌忙地掩飾掉自己的著急和慌亂。

好在蘇元一個勁兒地往前走，并沒有注意。他幾步就跟上，與蘇元并排走著。

當他們到葉青看押小宮女侍衛的地方時，看到大門緊閉，而里面也沒有一絲聲音的時候。慌亂浮現在他們的臉上。

推門進去，直奔房間。

房間里所有人都倒地不起，口吐黑血。見此，趙文卓和蘇元急了，大步上前。

趙文卓，伸手去探葉青的脈，卻發現早已沒了脈息。又依次去探其它人，都是這樣。

趙文卓掀開葉青的衣服，沒有傷痕。屋內整整齊齊地，沒有打斗的痕跡，說明是暗殺或者是食物和水，或者是毒煙。

而進來的時候，屋內的門關著，沒有味道，他和蘇元也沒事。那么，毒煙就可以排除。

就只剩下食物和水。所有的人證，知情人都死了。那么這個兇手和刺殺皇后的兇手就是同一個。

“蘇總管，您去將此事稟告皇上，我去封鎖皇宮，保護案發現場。”蘇元還沒回回過神來，震驚，恐懼充滿心間。

趙文卓說完，就走出了門。蘇元好大一天才反應過來，連忙出了門。

他們都覺得這件事一定不簡單。

蘇元給帝王匯報了這件事，帝王沉思了很久，沒說話。很久很久之后，他喑啞著聲音說道：“這件事情不要追查了。叫趙文卓撤回來。派重兵來保護皇后，日夜輪班。”

蘇元不明白，為什么又不追查了。但是沒問出聲。他們做奴才的，只有聽主子的吩咐。

……

時間很快過去了，二十天轉瞬即逝。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生。但是卻有大事發生。

前皇后寧若遇刺昏迷，至今未醒。

皇后母族，前丞相叛國，罪證確鑿，被判滿門抄斬。明日于皇宮刑場行刑。

夜里，帝王處理完政事，像往常一樣回到乾安殿。

依舊是爬上床，側身看著她，一只手在錦被下和她的手交握，一只手隔著錦被放在她的肚子上。

太醫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喚醒，真的醒不過來了。

他想到了昨天太醫說的話，心里就是一陣一陣的急促的抽痛。

娘娘沒有求生意識。

沒有求生意識是什么意思，就是她完全地放棄了，放棄了所有人，父母，包括他。

“若若，你再撐一天，等明天過了，我就叫醒你，好不好？以后，我們好好的，你，我和我們的孩子。……”他近身，挨著寧若的耳邊，悄聲地說著。

他閉著眼，在視覺失去的時候，聽覺格外的靈敏。

只有這時候，他才能感覺到，她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微弱得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斷絕。

因為閉著眼，所以，他沒察覺到，寧若的眼睛滑過一行清淚，最終悄無聲息地沒入枕巾，消失得無痕。

……寧若陷入了夢魘，她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出現趙儀在她昏睡前說的話。

“你不是想知道，紫蘇小林子和小安子去哪里了嗎？本宮這就告訴你。紫蘇啊，她在你醒來之前飲劍自刎了。知道為什么嗎？皇上，你親愛的夫君將她發配到了教坊司。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是宮妓生活的地方。不過，紫蘇跟你一樣，心高氣傲。還真是有什么樣的主人就養什么樣的狗。她早上被金陵城府尹盧大人看中了，想要她做她的第二十五房小妾，紫蘇拒絕了。你猜后面怎么樣了。盧大人對紫蘇用強成功，但被紫蘇傷了下體。盧大人震怒就把紫蘇賞賜給了好幾個侍衛呢！紫蘇走投無路，抽出侍衛的劍，割脖子自殺了。當時，血濺得老遠了。最后紫蘇的尸體被拉到亂葬崗去了。到現在，應該連骨頭都不剩了吧。”

她眼前好像看到了紫蘇，那個和她一起長大的樂觀的小姑娘。仿佛看見了她，在教坊司所受的苦難，看見了她走投無路時的絕望，仿佛看見了她飲劍自刎時的無奈和不舍，仿佛看見了她眼底的恨意。也仿佛聽見了，紫蘇在向她求救：“姑娘，姑娘，就就我。”一聲一聲，又一聲，帶著凄涼和絕望。

紫蘇，紫妍，從小和她一起長大，說她們是主仆，不如說是玩伴和小姐妹。紫妍在她出嫁后遇刺，為保護她，被人亂箭射殺，死無全尸。紫蘇，也因為她才死。

“哦，你好像還有兩個信任的小太監吧。哦本宮記得，今早上好像有兩個小太監在宮里的那口荒廢的古井里被打撈了上來，都死透了，舌頭被拔了，眼睛被挖了，斷手斷腳啊。好恐怖哦。還真是不巧哦，他們也叫小林子和小安子呢？不知是不是姐姐身邊的那兩個小太監呢？”

小林子和小安子是她入主坤寧宮時親自挑選的。當時他們只有十四歲，剛入宮沒學會宮里的那一套生存法則，正直善良得可愛，老是被欺負。后來被她選中，在坤寧宮當差和紫蘇打成一團，都是單純的小孩子。

可是如今，所有的，她身邊的人都沒有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她的面前一直被這幾副畫面所環繞，接連的出現在她的面前。紫蘇的臉小林子的臉，小安子的臉。

都是蒼白的。

她伸手去摸，卻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霧。

“寧寧……過來”這是母親的聲音，溫柔而大方。

“寧寧，過來。”這是父親的聲音，簡潔而有威嚴。

“阿寧……過來。”這是哥哥的聲音，低沉帶著溫和。

“若若……過來。”這聲音，帶著熟悉的感覺，但是忘了是誰的。她循著聲音邁出了腳步，跟著那個背影一直向前走。可是她一直追不上。

“寧寧回來危險。”是父親和母親的聲音。

“阿寧，快回來，到哥哥這里來。”哥哥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她回頭去看，父親，母親，哥哥都在后面跟著她跑。她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了，她停留在原地一等，可是好久了，他們全都沒有再出現。

她使勁兒的喊著“父親，父親，母親，母親……”她把手圈在嘴唇周邊，讓聲音能最大程度的擴散，能最大程度的讓他們聽見。

可是，父親，母親都沒有應聲，也沒有出現。

“哥哥，哥哥……”她又在喊哥哥。

沒應聲，也沒出現。

她蹲在原地，抱膝痛哭起來。

“若若，若若，……”

那個聲音又傳來了，一陣一陣的。

她循著聲音找了過去。終于，在迷霧的盡頭，找到了那個聲音源。

那個人，長身玉立。頭戴帝冠，身著明黃色龍袍。劍眉星目，眼睛炯炯有神，鼻子挺翹，薄唇粉紅，帝冠上的珠帶在耳前打個結，垂下。

他招招手，“若若，過來，我帶你回家。”伸出手，等著寧若。

寧若不由自主地向他走了過去，將手遞進他的手中。一只溫暖的大掌，像是一個避風的港灣。

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和溫暖。

“你是誰？”寧若輕聲的問道。她不記得他。

“我是你的丈夫。走吧，我帶你回家。”他的聲音很溫柔。

寧若剛剛想踏出腳步，跟上他。后面的聲音讓她停住了。

“阿寧，別去，危險。”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讓寧若狠吃了一驚。

“哥哥。”寧若轉身，驚喜地望向她的哥哥。

迎接她的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顧謹滿身的鮮血，刀傷劍傷，他的手臂上還插著一只斷箭，直流著鮮血。

“哥哥，你怎么了？怎么受傷了？”寧若想向顧謹跑去。卻被抓住了。

當她轉身時，看見，剛剛的謙謙君子，手中拿著一把沾血的劍，血還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衣服上早已沾滿了鮮血，不過，不像是他的，更像是別人的。而他的身后，有成千上萬的穿著鎧甲的戰士，手握劍戟，拿著銅盾，早已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這時，有士兵抬著兩具白布蓋著的尸體上來了。放在了她的面前。

“皇上，叛賊寧信陽和溫婉已伏誅。”

“嗯，退下吧。”那個人出聲。

寧若不敢相信，父親母晴會叛國，更不敢相信那躺著一動不動的是她的父母。

她想撲上去一探究竟，可是被手上的那雙大掌束縛著。

“阿寧，快過來。”哥哥在后面出聲，并一瘸一拐地想要靠近她。

“放箭。”帶著王冠的人一聲令下，成千上萬的士兵將箭對準了顧謹并飛快地放了出去。

“不”。她看著箭從她的頭頂，身邊穿越而過，直直地射中顧謹。

萬箭穿心，顧謹倒地不起。

而她還好端端的站在這里。呆呆地站著，而她身邊的人，士兵，那個自稱她丈夫的人都在一下間消失了。

整個世界，就只剩下她，躺著的父母，以及不遠處早已沒了生息的哥哥。哥哥的手，還在向前伸著。

寧若跑過去，抓著顧謹的手，用盡全力地呼喊著。

沒有誰應她。

只有她的聲音在四周回蕩。

她意識飄散前，耳邊有一個溫和繾綣的聲音在對她說：“若若，再撐一天。過了今天，明天我就喚醒你。以后我們好好的，你，我和我們的孩子…。”

最終她陷入了昏迷。這是她聽見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