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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遇真觀三年

  • 刀與少年
  • 西風吹花落
  • 3822字
  • 2025-08-03 06:15:00

朔風如刀,終南山的雪,仿佛能凍結時光。

那襲青灰道袍的老道,須發(fā)勝雪,面容清癯,皺紋如刀斧鑿刻的道痕,唯有一雙眸子,溫潤平和,映照著亙古星辰與流轉不息的道韻。

他與方仙站在萬丈深淵之畔,輕輕拂袖,瞬間便將枯瘦的手掌按在方仙的肩膀上,如同拈起一片飄零的雪花。

老道未置一詞,攜起少年,幾步踏出,身形微晃間,周遭景物已如流水般倒退——縮地成寸!

須臾,便置身于終南更深處,在絕壁古松環(huán)抱之間,出現(xiàn)在一座破敗道觀之前。觀名“遇真”,筆跡古拙,透著一股歷盡歲月、返璞歸真的意境。

方仙身上的傷,是在閻羅殿前打過滾的重,如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已沒了命。

鐵甲撞擊的淤紫、強行引氣而撕裂的經脈、墜崖所震蕩的五臟之傷、更兼心脈間郁結如冰的悲憤戾氣,這數(shù)股惡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搖搖欲墜的根基。

若非眼前此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被尊為“邋遢道人”、“通微顯化真人”的張三豐——那拂袖間蘊含的無上太極柔勁,化去萬鈞墜力,更兼隨后數(shù)日,那綿綿泊泊、浩大精純、生機無限的至柔至剛的太極真氣源源不斷渡入,他早已是深谷中一具冰冷的尸體。

當來到遇真觀便令其于每日拂曉,命方仙盤坐于觀前那冠蓋如云、虬枝如龍的千年古松下,面朝云海翻涌的無底深谷。

初時,方仙坐如針氈。

體內氣息狂暴的如脫韁野馬,胸口龍鱗烙印灼痛似烙鐵。

疤臉師父浴血嘶吼“跳——”的慘烈、錦衣衛(wèi)淬毒刀光的森寒、無頭馬拖拽青銅棺的鎖鏈哀鳴……無數(shù)夢魘在識海翻騰。心神稍蕩,喉頭便是一甜。

真人無言每次便將枯瘦卻溫潤如玉的手指,或虛點膻中,或輕拂命門。

動作舒緩圓融,不帶絲毫煙火氣。指風所至,方仙體內那幾欲破體而出的兇戾亂流,如沸湯沃雪,瞬息被一股浩大、中正、平和、蘊含天地至理的沛然偉力鎮(zhèn)壓、梳理、導引歸元。

精純無比的至柔至剛的太極真氣便隨之汩汩注入,如春風化雨,悄然滋養(yǎng)修復千瘡百孔的經脈,撫平強練霸道外功留下的暗傷裂痕。

這至柔至剛的真氣,生生不息,滋養(yǎng)萬物,竟與方仙體內殘留的戰(zhàn)場血煞戾氣,形成奇異的陰陽調和。

“心似浮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東西。”真人的聲音不高,卻如黃鐘大呂,字字烙印心田,滌蕩塵埃。

“痛是身痛,悲是心悲。身痛易愈,心悲難消。然悲憤成煞,纏骨附髓,終成心魔,毀道基,斷慧根。”

他溫潤目光掃過那副染血鐵甲,在護心鏡裂痕與腋下暗格處略停,洞悉世情的了然一閃而逝。

“此甲浸透血火,煞氣深重。暗格曾藏奇物,雖助你熬筋鍛骨、吊命續(xù)魂,卻也引煞入髓,更催你強練那等剛猛酷烈、以殺伐為基的外門功夫,如同抱薪趨火,終將引火自焚。”

真人雖未傳授什么驚天動地的絕學,反倒是傳下一門看似粗淺的呼吸吐納法,其中卻蘊含著太極陰陽至理。

“吸氣時,如長鯨飲海,綿綿若存,神游太虛……”

“呼氣時,如春蠶吐絲,徐徐緩緩,濁去清生……”

“時時刻刻意守丹田,混元如一,如抱太極,不動不搖……”

此乃武當筑基根本——《清凈歸元功》入門的引子。

更是授以太極拳、八段錦。令其每日飲食,唯山泉水,輔以枸杞、黃精等溫和藥食,固本培元。

這與疤臉漢子所傳授的瞬間爆發(fā)、引動殺伐之氣的法門相比,一者至柔至靜,如淵渟岳峙;一者至剛至動,似火山迸發(fā)。

初時,方仙只覺渾身勁力如困籠猛虎,憋悶欲狂。

誠然,在這終南絕頂,松濤的聲音像是天地在誦經,落雪的悄無聲息像是乾坤在呼吸。

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發(fā)現(xiàn)浸潤于張真人時時刻刻散發(fā)出的那浩如煙海的道境之中,方仙那顆被血與火炙烤過的心,現(xiàn)在竟也如頑石浸水一般,開始一點點的沉靜下來。

時光仿佛在遇真觀前鈍了鋒芒。雪落,雪融;松針綠了,又黃。

方仙身上的那些傷疤漸漸淡去,只余下如老樹年輪般的一些印記。

那身沉重鐵甲,早已被真人拂去血污塵埃,放置于靜室一隅,幽光內斂,仿佛也被道韻洗去幾分戾氣。

胸口的龍鱗烙印,在至柔至剛的太極真氣至精至純的溫養(yǎng)下,不再灼痛,反似一塊深藏地脈的暖玉,在平靜肌理下蟄伏著難以估量的潛能。

眼中的狠厲驚惶,在日復一日的聽松、觀云、體悟真人舉手投足間的天地韻律中,被悄然化去。

少年稚氣開始漸漸褪去,這段時光中沉淀下的是一種遠超這個年齡的沉靜與堅韌,眼神清澈卻深邃,如古井映流云,深潭自有定海針。

他依舊寡言,沉默卻有了分量。

開始學會了在真人打坐時,靜靜感受那彌漫觀宇的、浩瀚如海又寧靜如淵的天地韻動。

真人之言,金口難開。有時往往只有一個眼神,只有一次拂袖畫圓,那便是天地至理。方仙學會了用心去“看”,去“聽”,在寂靜中捕捉那無形的道韻。

他依舊在練武。疤臉漢子烙印骨髓的斷龍吟刀法,早已成為本能。

但他不再追求那玉石俱焚的殺意。

在古松下,迎朝陽,沐暮雪,一招一式,緩慢至極。

動作間,竟隱隱透出張真人拂袖引風、畫弧成圓的太極神韻。

每一次呼吸,深長悠遠;每一次發(fā)力,渾厚內蘊。剛猛之力,盡藏于至柔之形,再無那傷人先傷己的慘烈反噬。

閑暇時,方仙總是會取出那面布滿裂痕的護心鏡。“山河裂處金鱗重開”八字古篆,在終南清冷的日輝下,更顯神秘幽深。

他嘗試過借日光折射,是否能再重現(xiàn)關帝廟光影奇景,卻每次都是徒勞無功。

張真人每次見之,皆是微微一笑,目光好似穿透鏡面,窺見更深邃天機。

終有一天說了這樣一番話:“鏡中之玄機,豈在光影小道乎?‘山河裂處’,非指地崩天傾,乃是每一次劫運交匯之始;‘金鱗重開’,亦非是鱗甲復生,這或是隱喻潛龍渡劫,破而后立。終是時機未至,而天機不顯。若是強求,反而會墮入無邊魔障。”

三年的光陰,如白駒過隙。

一日,大雪初霽,云海如萬頃瓊田。

方仙于崖邊緩緩收勢,一套融入太極柔勁的斷龍吟刀法練完,便在崖邊開始打坐,練習清凈歸元功,不多時頭頂開始出現(xiàn)黑白二氣氤氳,凝而不散,周身氣息開始圓融悠長。

張真人不知何時立于他的身后,須發(fā)勝雪,隨風輕拂,臉上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欣慰。

“大善。”真人頷首,聲如清泉漱石,“戾氣已然消磨大半,道基已經初固。”

他目光如炬,洞穿方仙筋骨,“此身歷經異甲暗格中血煞晶石的熬煉、戰(zhàn)場兇戾之氣反復鍛打,更得老道三年太極真氣溫養(yǎng)疏導,堅韌凝實,已非凡鐵,堪比百煉精鋼!

體內那因強練《斷龍吟》而生、幾欲反噬的兇戾之氣,亦已被初步理順,化剛為韌,馴如臂指。”

真人目光投向浩渺云海,如望穿未來:“然,鋼過堅則易折,水至柔而克剛。汝根基已成,鋒芒內蘊,然心性尚需紅塵砥礪,方悟剛柔相濟之妙。”

語氣轉沉,如蘊雷霆,“那《斷龍吟》之種,早已深植汝血脈。此乃命中之緣,亦為必經之劫!一味以柔克之,終非上善。

需得陰陽互根,剛柔并濟,如太極輪轉,方能駕馭此等霸烈之力,使之如臂使指,而非為一般之力所馭!”

方仙深深一揖,發(fā)自肺腑:“請真人指點迷津!”

張三豐寬袖微拂,一封素白信箋現(xiàn)于掌中。

信封無字,唯有一縷若有若無、圓融如意的太極真氣縈繞,封口處,僅以一根采自古松的青翠松針輕輕的別住。

“老道早年曾經云游世界,曾與那華山大上方白云峰上的清虛子道友坐而論道。

其人劍法通玄,已臻至‘以氣御劍,以意化形’之境。

尤其擅長‘紫氣氤氳決’,乃道家玄門之無上心法,能溫養(yǎng)浩然紫氣,至精至純,最是能中和汝體內的殺伐戾氣,導引《斷龍吟》的霸烈剛猛之力,使之剛柔相生,運轉如意。其周天輪轉,暗合太極,這才是于汝正是對癥良方。”

真人將信用手遞了過來:“汝現(xiàn)在持此信,前往華山去尋他。言道:武當山野道人張三豐,今送頑鐵一塊,請清虛子道友以‘紫氣熔爐’,代為‘淬火開鋒’。清虛子性情恬淡,不涉俗務,若是見此信及信上文字,當知老道之深意。”

方仙雙手恭敬接過信箋。信很輕,入手卻感覺承載著真人的期許與武道的重量。

那根封口的松針,青翠依舊,仿佛帶著遇真觀前古松的靈性與真人留下的道韻。

聽到“張三豐”三字從真人口中平靜道出,心中最后一絲疑慮徹底消散,只剩下高山仰止的崇敬。

他聲音微顫,卻無比鄭重:“真人再造之恩,傳道之德,方仙永世不忘!”

張三豐擺擺手,雪白的拂塵輕輕一蕩,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方仙下拜之勢,聲音溫和道:“塵緣聚散,自有其道。你心中有血火,有謎團,有未竟之諾,老道皆已知曉。此去華山,是問道,亦是磨礪本心。清虛子能授你調和陰陽、駕馭力量之法,然腳下的路,心中的道,終須你親身去行,親身去證,去吧。”

他目光轉向靜室那副靜靜佇立的舊鐵甲:“帶上它。

此甲與你因果相連,其內暗格雖空,然血煞浸染,已成你武道磨石,砥礪心志。

待你何時能視此甲如常物,引其中煞氣為己用而不為所染,化剛猛為圓融,《斷龍吟》的真意自現(xiàn),方算初窺門徑。”

方仙默默走到鐵甲旁,手指拂過冰冷的甲片,遼東的風雪、師父的血、青銅棺的幻影仿佛在指尖流過。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南山清冽純凈的道韻氣息涌入肺腑,將翻涌的心緒緩緩撫平。

他熟練地披上鐵甲,沉重的甲胄落在身上,發(fā)出沉渾的聲響,步履沉穩(wěn)如山岳,再無絲毫滯礙。

他向著張三豐,這位早已經達到武道絕巔的武道大宗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一切盡在不言中。

轉身,走向下山那覆雪的小徑。

山風獵獵,吹動他額前的發(fā)絲,也吹動著身后遇真觀檐角的風鈴,發(fā)出清越悠揚的聲響,如同道別的清音。

張真人雪白的身影立于古松下,目送他遠去,身影漸漸融入雪色山嵐。

三年清修,洗去浮華戾氣,沉淀下的是如精鋼般的意志與對武道更深的理解。華山,清虛子,紫氣氤氳決……新的山峰等待攀登。

他緊了緊背上的包袱,里面只有那封重于千鈞的信和幾塊干糧。

腳步踩在積雪上,發(fā)出沉穩(wěn)而堅定的“咯吱”聲,一步步沒入蒼茫雪嶺。

前方的路,通向華山之巔的劍氣,也通向那依舊籠罩在血與火迷霧中的過往——青銅棺中的秘密,山宗飄零的旗幟,師父未冷的血仇,以及護心鏡中那等待“金鱗重開”的天道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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