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窟的深處，水車巨輪永不停歇地發出嘎吱嘎吱轉動的聲音，巨大的嘎吱聲猶如大地的脈動起搏。

冰冷的水霧四處彌漫，從外面天空射進寒窟的幾縷微光，在不停的搖曳折射在水潭中，消散在霧中，發出了迷離的光暈。

而此刻方仙就站在這巨輪之下，在濕滑的巖石地面上寒氣刺骨。

他咬著牙，忍受著從筋骨深處傳來的陣陣酸楚感，令人難以忍受，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癢癢感，讓人想停下來，又想著堅持下去，方仙努力維持著“饑鷹掠食式”那如鷹翼舒展、爪喙蓄力的起手姿勢。

身上沉重的鐵甲束縛著他的動作，雖用盡全力，但是姿勢還是有些歪斜，他每一次細微的調整都牽扯著被昨夜無形巨力反復捶打過的筋肉，此刻不停的帶來絲絲的鉆心疼痛。

他此刻面色蒼白，從臉上掉落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水汽接觸他皮膚剎那間變成的水滴，不斷地從額角滑落，身體因劇痛和虛弱而開始微微顫抖。有一些保持不住平穩，似要左右搖晃跌落一般。

旁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疤臉漢子，站在那不動如山，又像蓄勢找準機會就要撲出去的餓鷹，這對比真如朽木之于蒼松。

但那雙深陷眼窩里的眸子，卻死死的盯著前方的巨輪。寒潭中那永不停歇的輪轉帶起的激流不停的沖擊著輪葉，軸承摩擦著巖壁發出低沉的嗡鳴聲，水流砸進潭面激起震耳欲聾的嘩嘩聲……

這些狂暴的聲音不僅僅是發出的噪音，它們還是練功時的磨練，你是否能守住自己的內心，而不被外界的聲音所影響，這些聲音如同無形的鐵錘和鐵塊，一下又一下的捶打，捶打著他的心神，此刻體內殘留的痛感竟與那聲音產生了奇異的共鳴。

他在那痛苦與轟鳴中，艱難的捕捉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勢”——那種似水流般一往無前，勢如破竹的力！

疤臉漢子此刻如同石刻的雕塑一般，立在幾步之外。銳利如鷹般的眼神，緊緊的鎖在方仙身上。

那眼神似要把人看穿，方仙每一次細微的顫抖和扭曲，都被他清晰的捕捉到。他沉默著，沒有指點，也沒有呵斥，只有無聲的，如審視犯人的眼神。

時間在轟鳴聲中不斷地流逝，方仙的體力飛速的消耗，身體已經開始搖搖欲墜，每一次的呼吸都令他感覺到，身體內部所帶來的灼熱的痛楚感。

“形意散亂！”疤臉漢子終于開口，發出嘶啞的聲音，其中帶著一絲冰冷，“連站樁都站不穩，談何去修煉刀法第一式?站樁，是打熬筋骨，奠定武學基礎最好的方式，有了好的筋骨，憑借筋骨之力修煉武學才能擁有一往無前的殺意！看你這軟腳蝦的樣子，怎么能修練好武學去報仇，只配被野狗咬死，死在那無人知道的地方中！”

話音未落，他的身形驟然動了！沒有任何花哨的鋪墊，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他一步踏出，沉重的皮靴踏碎巖石上的薄冰，右臂如蛇出洞，五指成爪，帶著凌厲的破空聲，直取方仙胸前鐵甲！

這一爪，赫然是帶著“饑鷹掠食式”的幾分神韻！迅疾！狠辣！直取要害！

還有聲音傳來：“這樁功成爪形站立，還能出其不意的出手對付，不知情的人那便是一擊斃命。”

方仙瞳孔驟縮！他直接感覺到一股死亡的氣息已經降臨，剎那間身體的疲憊和劇痛，已然不重要了！

求生的本能開始爆發！他根本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思考，身體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憑借著這些日子在痛苦中磨礪出來的，像野獸一樣的反應，猛地向旁邊一擰！沉重的鐵甲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刺啦——！”

疤臉漢子那凌厲的爪風擦著方仙胸前的護心鏡邊緣掠過，竟在冰冷的精鋼上留下了幾道清晰可見的白色抓痕！隨即刮起的勁風像鋼針一樣刺得方仙的臉頰生疼！

“躲？”

疤臉漢子眼神中明顯厲色一閃，手上的動作毫不停頓！

他如影隨形，擰腰轉胯，左臂如同鋼鞭橫掃，帶著沉悶的呼嘯，狠狠砸向方仙的腰肋！

這一擊勢大力沉，若是砸中，即便有鐵甲護身，也足以震碎內腑！

方仙避無可避！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在極致的恐懼和本能驅使下，他腦中那轟鳴的水車巨輪影像與昨晚摹刻的光影軌跡瞬間重疊！

身體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

他重心猛地向后一沉，如同被狂風吹折的蘆葦，同時蓄勢的右臂模仿著疤臉漢子之前演示的姿態，屈肘如喙，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迎著那橫掃而來的鐵臂，猛地向前一啄！

這一啄，笨拙，生硬，毫無章法，卻帶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玉石俱焚般的慘烈氣勢！

“砰！”

一聲悶響！

方仙的“鷹喙”狠狠啄在疤臉漢子橫掃而來的小臂之上！

劇痛！

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順著方仙的手臂瞬間傳遍全身！

他感覺自己像是啄在了一塊燒紅的鐵砧上，指骨劇痛欲裂，整個人如同被巨錘擊中，踉蹌著向后連退數步，“咚”地一聲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巖壁上，喉頭一甜，險些噴出血來！

而疤臉漢子身形只是微微一晃，掃出的手臂停在半空。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小臂上被方仙啄擊的位置，那里皮肉微微凹陷，雖未破皮，卻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凹痕。

他冰冷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色——不是憤怒，而是驚訝，以及一絲……極淡的滿意？

“哼！這樣才算是有點樣子了！”

疤臉漢子收勢，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刻薄，“記住剛才的感覺！恐懼！殺意！絕境求生！這才是武學的真髓！不是擺個花架子在那站樁！”他目光掃過方仙慘白的臉和顫抖的手臂，“所謂未習刀，先站三年樁！下面時間不多了我把斷龍吟的武學招式傳授于你，你要好好記牢！”

他此刻也不再多言，轉身走向巖壁隱秘的一角，從一堆雜物中拖出一個狹長的、裹著厚厚油布的東西。他解開油布，露出里面的真容——

那是一柄刀！

刀鞘古樸陳舊，顏色暗沉如古銅，表面布滿了細密的劃痕和難以洗凈的暗褐色污跡，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冰冷的鐵銹味。

刀柄纏繞著深色的皮革，早已被汗水和血漬浸透得發黑發亮，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兇戾之氣。

疤臉漢子握住刀柄，“鏘啷”一聲，長刀出鞘！

一抹幽冷的寒光瞬間照亮了昏暗的洞窟！刀身狹長，略帶弧度，形制古拙，刃口并非尋常的雪亮，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如同深潭寒水般的暗青色！

刀身上布滿了細密的、如同波浪般的鍛打紋路，靠近刀鐔處，兩個古樸蒼勁的篆字深深鐫刻在金屬之中：蒼龍！

刀鋒所指，空氣仿佛都被那股無形的鋒銳之意割裂，發出細微的嘶鳴。洞窟中的寒意似乎都因為這柄刀的出現而變得更加凜冽刺骨！

“看好了！”疤臉漢子低喝一聲，聲如金鐵交鳴！

他面向那轟鳴不息的水車巨輪，雙手握刀，緩緩高舉過頂。

一股沉重、凝練、如同山岳傾覆般的氣勢，緩緩從他身上升騰而起，竟隱隱壓過了身后水車的磅礴轟鳴！

這是刀法的第一式：蒼龍入海！

這刀鋒并非直劈，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水車巨輪碾磨般的弧度和沉重感，自左上向右下斜斜揮落！

動作看似緩慢凝重，卻蘊含著開山裂石的恐怖力量！

刀鋒所過之處，彌漫的水霧被無形的刀氣強行撕扯、帶動，竟在刀鋒前方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丈許長的蒼龍虛影！蒼龍在浪頭翻滾咆哮，帶著碾碎一切的磅礴氣勢！

刀鋒落至最低點，猶如一條龍影朝著那水浪虛影轟然拍下，撞在寒潭邊緣的巖石上，炸開漫天冰冷的水花！

雖然沒有真正接觸巖石，但那被刀勢凝聚拍擊之處，堅硬的巖石表面赫然出現了一片細密的龜裂！

一道聲音傳來：“這是第二式：蒼龍出海！”

此刻刀勢未絕！疤臉漢子借著上一式揮落的余勢，腰身猛地一擰，如同一條蒼龍虛影在激流中強行轉向！

手中長刀由下而上，自右向左，劃出一道凌厲無匹的反撩！

這一刀快如閃電，狠辣決絕！刀鋒破開空氣，發出尖銳刺耳的裂帛之聲！

前方丈許開外，一股從輪葉上激射而出的粗壯水柱，竟被這隔空一刀的凌厲刀氣，硬生生從中劈開！如同被無形的巨刃斬斷！

水流一分為二，向兩側激射而去，中間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瞬間即逝的真空刀痕！

刀光驟斂。疤臉漢子收刀而立，氣息微喘，額角滲出汗珠。

他手中的蒼龍刀暗青色的刀身似乎更幽深了幾分，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看向方仙，眼神凝重如鐵：“此乃《斷龍吟》刀法前兩式！重勢！重力！重殺伐！以寒潭水磨不歇之勢為根基，融戰場搏殺之決絕！

非心志如鐵，筋骨如鋼者，不可練！強練，必遭反噬，筋骨寸斷而亡！”

他頓了頓，眼中厲芒暴漲：“第三式…本欲待你根基稍固再傳。但…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此刻在洞窟入口方向，驟然傳來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和巖石崩裂的巨響！

“轟隆——！”

緊接著，一個陰冷尖銳、如同夜梟啼鳴的聲音穿透了水車的轟鳴，清晰地傳入洞中：

“山宗余孽！藏頭露尾的日子到頭了！交出袁賊遺物和那小崽子，我會給你一個痛快，讓你好下去和你們的將軍和兄弟們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