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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老鐘Ⅲ

  • 你是遠去的鳥
  • 白清川
  • 3357字
  • 2020-09-03 22:22:00

這是突然而來的留戀。

我忽然記起還在上大學的時候,我常常坐在某座天橋上發呆,那時我總是很憂郁,因為我不再相信我能成為一個作家了,可我又不甘心就此放棄,所以我總是充滿了煩惱,蔫頭耷腦地坐在天橋上發呆,失神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腦袋里空無一物。那時我對自己和生活的厭惡到達了極點,什么都不愿做,卻又討厭著無事可做的自己。我想重新拿起筆寫作,卻又只能面對著一張白紙,白白浪費掉幾個小時。那段時間,我再不去想當作家這個夢想,因為那讓我感到自己很可笑。

而現在,當我在寫作上小有成就后,再回想起那段日子,心里卻忽然覺得無比美好起來,甚至渴望再重新回到那段時間,因此而留戀起來。

這算怎么回事呢?難道是苦盡甘來之后,之前的苦,也會被時間釀出回甘嗎?

我不知道。

思緒跟著車子慢慢地向前走著。天空陰沉,云朵消失了,因而整片天空都沒了紋理,看上去像是一片鋪開了的龐大曠遠的霧霾藍色的布,與柏油路平行著向前伸去,無邊無際的。

我們在小雨中行駛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那是一個很老的小區,但正在重新裝修,我們去的時候,小區大門正在被工人重新刷著漆。我們從保安室左邊的小門里通過,進小區后自行了大概一百來米,然后左轉,走進一條沿著路兩側種滿了桂花樹的小道。

“往前走到底,然后左轉,再走到底就是了。”

鐘淇指著前方對我們說。

我看著路兩側的桂花,忽然想起了我在《守鐘人》里寫到男人退伍后,女人站在路口等待他回家的場景。那也是一條種滿了桂花的路,他們二人站在路的兩頭,滿天的桂花被風吹到了天上,又飄落在地下,那條小道整個變成了金黃色。

我們跟隨鐘淇走到了單元樓的門口。

“在六樓。”

她一邊往里走著,一邊對我們說。

“其實我爸媽不同意他們住那么高的樓層,這里也不是電梯房,沒有電梯,他們年紀那么大了,每天爬上爬下的,多累。但是我爺爺非得住六樓,他說就是因為年紀大了,腿腳銹了,才得多活動。”

樓梯很窄,如果兩個人走在同一層,其中一個就要側著身子才能走得下了,所以我們三個是豎列著向上走的。這個小區也肯定沒有物業,因為這些木制的扶手上面已經蓋上了很多的灰塵,有的甚至已經結成了垢,每一層臺階上也亂七八糟地寫著各種開鎖修門要債的電話。

我們上了六樓,整個樓層只有兩家。鐘淇指著右邊那扇門說:“到了。”

她從包里拿出鑰匙,插進鎖孔里轉了兩圈,然后推開門走了進去。走進門后,她把鑰匙放在門口的鞋柜上,彎下身子,一邊朝屋子里叫了一聲,一邊用手指勾掉自己的鞋子,換上了一對紫色的拖鞋,然后轉過身對我們說:“進來吧。”

寧珂看了看旁邊鞋架上擺的鞋子,鐘淇立即領會了她的意思,笑著說:“沒事,你們不用換鞋。”

她領著我們走進屋子里。

“你們先坐沙發上休息一下吧,我去叫他們。”

“好。”寧珂說。

我們找了一個沙發坐下。我環視著整個房間。客廳很大,和陽臺廚房連在一起,只用一扇推拉門隔開。客廳的裝修也很簡單,一套棕色的沙發,三個拼在一起的高腳柜,最左邊的一個放著瓶瓶罐罐的藥,中間的放著一臺彩電,右側的放著兩個綠色和藍色的茶瓶,茶瓶旁有兩個果然,里面放著水果和糖果。柜子旁有一個空調,還專門為空調做了一個防塵的套子蓋在它身上。空調上放著一個寶石藍色的酒瓶,里面插著幾束假花。

正對著門口有一條走廊,走廊右側最里面是臥室,前面是衛生間,門口放著一臺洗衣機;左側還有兩個臥室,最里面那一間臥室的門口墻上倒立著一個掃把。

那兩個老人就是從那間臥室里走出來的,一前一后地朝客廳走了過來,鐘淇挽著爺爺的手臂,興高采烈地向他介紹起了我們。

“爺爺,這個就是我跟你講的那個作家,她的筆名叫無庸,啊—不對,是三白,本名叫溫言。那一個是他的女朋友—”

她伸手指向寧珂。

“寧珂,你聽說過吧?大音樂家,你之前看的那部叫《眺望者》的電視劇,那個片尾曲你還記得吧,你說好聽,就是寧珂作的曲。”

“噢噢噢,記得,記得。”爺爺連聲應道,笑盈盈地看著我們,“那個電視劇是涂歌演的,我記得。”

我朝他們迎了過去,爺爺笑著朝我伸出了右手。

“你好,你好。”

我急忙上前一大步,握住他的手。

“您好。”

他的手掌很大,手心很干,像是握住了一棵樹的枝干,手背的皮膚是咖啡色的,布滿了許多的斑。

他問我:“你也是懷城的嗎?”

“是。”我回答道,“您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回頭看了老伴一眼,說:“只有懷城人才知道那些事嘛。”

“坐吧,”他指著沙發對我們說,又看了寧珂一眼,跟她打了聲招呼:

“你好。”

“您好。”

“我很喜歡那首歌呀。”他一邊走向沙發,一邊對寧珂說,“旋律特別好!”

“謝謝您。”寧珂客客氣氣地回答道。

我們在沙發上落座,鐘淇坐在沙發的扶手上。爺爺問起了我是在哪聽的那個故事。我對他說,是寧珂的爺爺講給我的。他想了想,問我:“是老寧嗎?寧興元?”

“是。”我回答道。

“哎呀,我得有幾十年沒見他了。”他說,“他現在在哪呢?身體怎么樣?我倆一起當的兵,他比我先退了伍,我晚了一年,后來我在懷城也沒待多久,就跟老伴一起搬到河北了。他現在還好嗎?身體怎么樣?”

“寧爺去年去世了,”我說,“癌癥。”

他驚訝地輕輕吸了一口氣,身子直了幾分,轉過頭看了坐在他身旁的老伴一眼,老伴的神情也同他一樣驚訝。

“唉,”他嘆了口氣,說,“這人吶,上了年紀,就脆弱得很。我現在也是—”

他指了指電視機旁的那些白色的瓶瓶罐罐。

“你看,一桌子的藥,一會兒吃這個,一會兒吃那個,每天光記吃什么藥都費不少勁,腳也不行了,血栓,去年剛做的手術,但做完了也沒見好,還是麻,有時候晚上麻得覺都睡不著,前兩天找了個江湖郎中看了看,花兩百塊錢拿了點天麻丸,這算好一點了。唉,不服老不行啊。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人拿它沒辦法,都得跟著規律走,就像那人生一樣,有往高處走的時候,就有往低處走的時候,”他說到這里,抬起一只手上下起伏著比劃起來,“哪有人一直在高處,哪有人長生不老的,所以心態要好,老了就別怕死,越怕心里就越不踏實,要是再熬出個心病來,更麻煩。”

“是。”我點著頭說,“您說得對。”

“你爺爺埋在懷城了嗎?”他向寧珂問道。

“是,”寧珂說,“還是懷城那一個墓園。”

“噢,那個墓園可有年頭了。”他說,“埋在那里也好,沒離開家,挺好,我回頭去看看他。你爸爸呢?他現在在做什么工作?”

“嗯……”寧珂遲疑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他也從寧珂的遲疑中感覺到了什么,于是立即岔開了話題:

“噢,你們是怎么來的?”

“坐飛機來的。”寧珂說。

“那得花不少錢吧?我08年的時候跟老伴坐飛機去了一趟XJ,花不少錢。”

“也沒多少錢,”寧珂笑笑說,“河北離BJ近,機票也便宜。”

“也是,”他說,“這倆地方離得近,開車也用不了多長時間,XJ離這兒遠,得有大半個中國了。”

我想鐘淇的爺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個話嘮,他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這個說完了又立即講到下一個,一個接一個,并且每一個話題,他都能跟自己的經歷聯系上,講起來滔滔不絕的。我們起初在聊我寫的那個故事,講到最后的時候,我們是以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國登山隊成功登頂珠穆朗瑪峰為話題結束的,他說:

“你說那些人得多勇敢,那真是為了國家的榮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我們聊完的時候,午飯也做好了。在我們聊到XJ沒多久后,鐘淇就和奶奶一起去做午飯了。我和寧珂本打算請他們二老去飯店,但他們拒絕了,笑著說吃不慣飯店的味道,還是在家里吃好。鐘淇還特地去樓下的菜市場買了一只雞和一條魚回來,奶奶說給我們燉一個雞湯和魚湯。

爺爺在飯間也依然滔滔不絕地講著話,偶爾加入幾句玩笑話,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但是當鐘淇讓他再講講他和奶奶的愛情故事的時候,他就會忽然靦腆起來,說:“哎呀,講那個干什么,我都忘了,那個時候的事哪還記得清。”

“不過,”他看著我和寧珂說,“兩個人過日子啊,其實就是湊合,就算是一個爹媽養的,在一起還鬧別扭呢,更別說兩個本來就不認識的人了。鬧矛盾了,得過且過,大大方方認個錯,就什么事都沒有了,何必計較誰對誰錯,這次你犯錯,下次她犯錯,總不能像記賬一樣每次吵架還拿個本記著這次是誰的錯,上次是誰的錯,這樣不行,沒必要抓著一個事不放,斤斤計較的都過不長久,相互包容才過得下去。”

他剛說完,奶奶就不耐煩地催促道:“哎呀,吃你的飯吧,菜都涼了。”說著就夾起一片魚肉放到了他碗里。

他皺著眉頭又把魚叨回了奶奶的碗里,說:“哎呀,我不吃魚,你別給我叨。”

我們三個人看著他倆斗嘴的模樣,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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