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陸之恒的把戲
- 你是遠去的鳥
- 白清川
- 3424字
- 2020-07-14 21:22:14
為了花會那天的告白,我提前一個星期就開始準備,選定那天要穿的衣服,準備告白時要說的話。我本想將一切都按照我那天做的那個夢里的景象復原下來,只是說來奇怪,往往很真實很深刻的夢,醒來之后,就變成了一個輪廓,一個模糊的記憶梗概,至于夢里的細枝末節,我穿了什么衣服,我對寧珂說了什么話,卻全都消失在我記憶的海洋中了,直到很多年后,它又突然出現在我的記憶里,恍若昨日。
那天深夜的時候,一個陌生的電話把我從失眠的臆想中叫起,我翻身接通,里面傳來了一個女生的聲音:
“溫言,你能幫幫我嗎?我被鎖在更衣室了。”
她聲音里帶著哭腔。
“你是誰?”我問道。
“林染。”
“林染?”我覺得不可思議,“林染怎么會有我的號碼,況且,這個聲音聽上去并不像林染。”
但我也沒有多想,而是告訴她:“更衣室的那一扇窗戶是可以卸掉的,你搬下來就能出去。”
她開始嗚咽起來:“我受傷了。”
“受傷了?”我越發覺得蹊蹺。
“陸之恒打的。”就在我猜疑的時候,她又說道。
“陸之恒,”我心想,“看來她真的是林染。”于是我對她說:“那你稍等一會兒,我現在過去。”
我起身穿好衣服,偷偷溜出家門。我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學校的正門和幾個旁門都已經鎖上,我唯一能進去學校的辦法就是繞到與操場僅一墻之隔的那條公路上,然后踩在堆在墻邊的木材上,翻過圍墻跳進操場里。
我跳進操場里的時候,遠遠看到更衣室的門縫里露著黃色的燈光。我小跑過去,透過門縫朝里望了望,隱約看見一雙光著的雙腳,腳踝上系著紅繩,這下我確定她就是林染。我隔著門叫了她兩聲,那雙腳卻沒有一點動靜。于是我繞到更衣室側面,扒在窗戶上朝里看去,看到林染正躺在跳高墊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我敲了兩下窗戶,又叫了兩聲,她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不會昏過去了吧?”
我趕緊卸下窗戶,跳進更衣室里。我走到林染面前,晃了晃她,還是沒有一點反應。她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連衣裙,裸露的手臂上有幾塊淤青。我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然后抱起她。忽然,我感到自己的頸部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擊中,腦袋里不斷地開始震動,然后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到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林染坐在我身邊,我的衣服又蓋在了我身上,我躺在原地模糊了好一會兒,恍然有一種還在夢里的錯覺。
我的腦袋還昏昏沉沉的,記憶還停留在我翻進更衣室,看到林染,至于后來的一切,我似乎都不記得了,過去的記憶和現在的記憶無法拼接,而那中間消失的一截,更讓我在醒來后產生了一種像是歷經了一場時空穿越的感覺。
我看了看林染,她靠在衣柜前,嘴上涂了口紅,這讓她本就鮮艷的唇色變得更加鮮紅欲滴,手指和腳趾也涂上了相同的玫瑰色的指甲油。
“你怎么在這里?”
她看了我一眼,冷冰冰地問我。
“來救你。”我說。我的意識已經徹底清醒,雖然依然無法找回那段丟失的記憶,但在那之前的記憶卻無比清晰地在我的腦海里閃回:那通蹊蹺的電話,不像林染的聲音……
“你昨晚上沒給我打電話吧?”
“我給你打電話干嘛。”她依然冷冷地回復道。
我們兩個對視一眼,更像是一種眼神的交流,我們不約而同地感到,我們被設計了,至于是被誰設計的,自然不用說也知道。
我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站起身來,穿好外套。
“這個陸之恒,我回頭非得收拾他。”
林染也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看著我說:“你倆的事兒,別把我牽扯進來。”
說罷,她站上桌子,熟練地卸下窗戶,然后回頭看了我一眼:
“也別把周泛生牽扯進來。”
“泛生?”我跟上她翻了出去,追問道,“跟泛生有什么關系?”
她沒有回答我,光著腳走在清晨濕漉漉的操場上,或許露水過于冰涼,她的腳趾偶爾攣縮一下。
“你的腳不冷嗎?”我看著她的背影,“你鞋子呢?”
她停住了腳步,愣了一會兒,然后折回身子原路返回,過會兒,她拿著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從更衣室里走出,坐在門前用紙擦了擦腳,然后穿上鞋子朝我走來。
我還想接著問她泛生跟這件事有什么關系。但她直接略過我,朝教室里走去了。我倆一前一后走回教室,在大家探索的目光下坐回到位置上。寧珂轉過身看我一眼,又看了看林染,目光里再次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然后默默地轉回了身子。冬歌悄悄側過臉,沖我使了個眼色,我點點頭,打算跟寧珂解釋一下,這時她又轉過身來,眼神變成了責怪:
“你手機呢?給你打電話怎么不接?”
我摸了一下口袋,空蕩蕩的,估計是掉在更衣室里了。我差點把這句話脫口而出,但有那么一瞬間,我想到這個事情太過蹊蹺,在徹底弄明白之前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我對寧珂撒了謊:
“睡得太死了,沒聽到。”
但寧珂立即拆穿了我的謊言:“我去你家了,你沒在屋子里。”
寧珂又看了林染一眼。我在心里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寧珂,但我怎么告訴她?我昨晚上接到林染電話,她說她被鎖在更衣室了,我去找她,然后我就失去意識了。這聽起來反而更像是謊言,何況,林染嘴里說的泛生又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識看了泛生一眼,他的神情看上去竟然很痛苦。
我叫了他一聲:“泛生,你沒事吧?你不舒服嗎?”
他搖搖頭。
這時,陸之恒站起身走到講臺上,指著我說道:“早自習都快下課了,你們倆干嘛去了?”
我冷笑一聲,鄙夷地看著他:“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陸之恒狡黠一笑,說:“我知道你倆在戀愛,但學校的紀律總要遵守吧。”
陸之恒此話一出,教室里一片嘩然。
“真在戀愛?”
“早就在一起了,只不過沒說而已。”
陸之恒達到了他的目的,嘴角掛著他那副猥瑣惡心的笑容。
下課鈴聲響起,班里同學議論著離開教室,我回家吃了早飯。這期間,我爹把我和我媽叫到臥室里,對我倆說:“你們也知道我現在下崗了,所以我打算找個別的工作。”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觀察我倆的反應,但我和我媽沒有絲毫反應,只是在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他看著我倆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我失業了,你們倆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我說:“你還怕失業,寧叔叔天天巴不得你失業跟著他做生意。”
我爹笑了笑,說:“確實啊,老寧這幾年生意越來越大,我也去給他打下手。”
“下手?”我調侃道,“原來溫副董事長只是個下手啊?”
我媽也跟著笑了起來,拍了拍我爹肩膀上的塵屑,說:“跟老寧干也行,他總不會虧待你。”
我爹點點頭,同時又有些憂慮地看著我們說:“他是不會虧待我,但我怕我虧待你們,以后這天南地北的跑,陪你們娘倆的時間就少了。”
我媽笑著說:“沒事,溫言今年秋天也該去外地上大學了,也不用我照顧了,我就跟著你,你去哪我去哪。”
我爹笑了笑,轉而問我:“言言,想好考什么大學了沒有?”
我搖搖頭,確實還沒有當真思考過這件事。
我爹說:“你和寧珂商量一下,有可能的話,你倆考一個學校,我們也都放心些。”
我點點頭,隨即走出門去。
……
關于大學這件事,其實我對我爹有所隱瞞。我在高二的時候就已經確定自己要去中國傳媒大學的文學系。但我爹一直認為,我的作家夢是不切實際,而且作家這個職業,在他的眼里就是在拿人生做賭注:把個人的命運寄托在幾本書上,想想都覺得荒唐。但我并不這么認為,我只相信自己的內心。為此,我倆曾有過幾次矛盾,到后來也就心照不宣,彼此不再提這件事,似乎是想把這件事永遠地拖下去,但我知道,我終有一天要告訴他,要告訴他我選擇走的路,無論他接不接受。只是,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
同時,寧珂也有自己要走的路,她打算報考中央音樂學院。與我爹不同的是,老寧對寧珂的這個決定十分開心,他甚至說,等寧珂大學畢業,他自己出錢給寧珂開一場世界巡回音樂會。雖然我和寧珂不在一個學校了,但好在還在一個城市。
還有江思語和冬歌,江思語去年高考失利了,所以今年又在懷城高中重新來過,不過她是理科生,跟我們不在同一個班級,她打算考師范大學,她說她沒我和寧珂那么大的夢想,她就想畢業了回懷城當個老師。至于冬歌,她還沒有決定考什么學校,甚至還沒有決定要不要上大學。
而泛生,在我們興致勃勃地想象著自己的大學生活的時候,泛生只是坐在一旁默不作聲。冬歌問他:“泛生,你打算考哪個大學?”
泛生垂下頭,緩緩地說:“我就不上大學了,我要出去找工作。”
我知道,是泛生的父親不讓他上大學,他的父親說,現在時代變了,以前的大學生多值錢,往路邊一站,人家用人單位擠破頭搶,現在的大學生,滿大街都是,不值錢了,不如早幾年積累工作經驗。
我覺得這種說法太過狹隘且短淺,但也有心無力。在泛生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家庭是如何摧毀一個孩子的,尤其是當他還沒有能力脫離這個家庭的時候,他的生命,夢想,靈魂,仿佛陷入了命運之海的漩渦,朝著大海深處墜去,而他無力擺脫。
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泛生的生命,竟永遠停留在了這片深海,永遠停留在了這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