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駒，一路疾馳。

明衍淞甚至沒來得及顧及自己身上的傷。他仔細地清點了一下隨身攜帶的秘籍和一些常見的藥品，又仔細地擦了擦那把年代久遠的劍。

當方七的目光每一次從劍上閃過的時候，明衍淞隱約有一種說不太明白的感覺，待他開口想詢問的時候，方七卻遞給明衍淞一套，為他添置的外袍和淺色長衫。

話，是問不出來了，明衍淞只好說了一句，“多謝。”

方七笑笑說，“行了！準備上路，但愿你那兩位朋友還愿意等著你。”

“那是自然。”明衍淞騎馬跟在方七的后面，兩人一路向前行去。

一路走來不是勁松古柏，就是斷崖碎石。明衍淞望著周圍的環境，莫名的心頭閃過一絲不安。

這斷腸崖的景色，倒是不錯的，若是抱著游山玩水的心態，的確值得一看——

游山玩水自然是比和江湖中人彼此勾心斗角來的舒服。

可他是來游山玩水的嗎？自是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卻不知前路艱險，還隱藏著多少可見不可見的殺機。

若是能和心上人有一次輕松的、簡單的單獨旅行，這倒也算是方七的愿望。只可惜一直以來，經歷的各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太多了，也難怪她一直未能如愿以償。

“謝謝你能陪我走這一段路。”方七率先打破沉默的時候，臉上卻現出了些許不太高興的神情，“這也算是我們第二次單獨出門了，但愿明天我不必看到你躺在一個我的故友身邊。”

方七這話其實并沒有說錯，她自然是不會忘記上一次的事情的。只是她清楚得很，雖然每天晚上，明衍淞都會回去得很晚，但他通常都是在門中和其他弟子一起切磋練劍。但偏偏那一天，他說自己要和朋友喝酒，等自己找到他的時候，他卻躺在蘇凌的床上——

好在她仔仔細細想了想明衍淞的性格和前因后果以后，總算明白這件事絕不會是自己看到的那么簡單，但她也不想就這么簡單的放過明衍淞。

“這話怎么說？”

其實明衍淞聽著方七說話的語氣，就已經知道她心里十有八九猜出事出有因然后原諒自己了。但女孩子明明已經找到答案的事情，卻總愛在關鍵的時候任由這些情緒冒出來找些不快。

好在明衍淞知道這種時候最應該做的事情是什么——只需要裝傻就行了。

“難不成是要我把那天的我所看到的情況重新描述一下？”方七不滿地答道。

“是嗎？那你讓我好好考慮一下如何去找些借口來解釋好了。”明衍淞這樣說，事實上他用來“考慮一下”的時間已經相當長了。

方七白了明衍淞一眼，突然覺得和他講出這番話自己顯得極為智障。

“你怎么不說話了？”明衍淞笑著問道。

“我在想，我原本是想找你不開心的，偏偏變成了讓自己的不快，這個買賣太虧了，我應該及時止損。”方七無奈地回答道。

“你若是這樣想，可就不好辦了。你怎么能想方設法地讓我不開心呢？”明衍淞無奈地搖搖頭，好在方七的心一向實誠。

“這不明明是你讓我不開心在前的嗎？”方七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哪里著了明衍淞的道。

看來學得還挺快的——畢竟父親早在自己出關以前就提醒過了，“中原人一貫狡詐，七兒切記，凡事要多多思考下因果關系。”

“那我在這里給方大小姐賠個罪？”

“你想這樣就過去了？沒那么容易。”方七氣哼哼道。

“那要不你來說說你想怎樣？”明衍淞自知理虧倒也不再計較。

“……我沒想好……”方七實話實說。

“哈哈哈。”明衍淞突然忍不住大笑起來，“那你想到千萬別忘了跟我說。”

方七沉默了，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可是等我想起來的時候，我應該去哪里找你？”

“如果你用心找我，總歸是找得到的，畢竟，我可不必再過那種躲躲藏藏的生活了！”

明衍淞突然想到之前在遇到孟靈兒之前的那段日子。他的心中已然悄悄地勾勒出了這樣一幅情景：像無數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江湖中人一樣，日暮而宿，住進隨處碰到的可以平躺的地方——要么是狹窄的巷道，周圍的磚瓦都被煙熏得漆黑，地上的苔蘚又厚又軟，起身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可以摔倒；要么是一艘早已被廢棄了船，雖然是靠著水邊，但睡熟以后，總能聽見木板被風拍得陣陣作響……他甚至開始懷念起孟靈兒分給自己的那間簡陋的小居室了，只是可惜，他根本沒有在那里住上幾天。

孟靈兒總歸是對自己不錯的，雖然自己更應該稱呼她為“孟三郎”。

自己答應她的事情還沒有辦成，如今卻給她找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蘇凌。

不知道以后的靈隱寺是否能被壯大起來就像現在的歸云莊一樣呢？

“你這家伙究竟又在想什么呢？”

偏偏在這種時候，方七又打斷了明衍淞的思路。

“沒什么。”明衍淞淡淡一笑，“咱們是不是應該快一點？可別讓兩位宋兄等急了。”

“駕！”方七顯然還沒有真正明白明衍淞的用心，卻是聽話地加緊了向前的速度。

在一處比其他地方略微高出一些的觀景臺，宋程安和宋圭鑫正并肩站著，他們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來客。一看到明衍淞和方七，就關切地靠近了些。

“他們沒有為難你嗎？”

兩人嘴角掛著尷尬的微笑。

“當然不算為難他，那些人我已經搞定了！”方七很大方地回答道。

宋圭炎上前拍了明衍淞肩膀一下，“你沒事就好。”

“你現在最好還是別拍他。”方七白了宋圭炎一眼，“他雖然沒有大礙，但傷勢還是有些重的。”

宋程安又仔細地掏出了懷中的瓷瓶，遞過去一顆藥丸。

明衍淞驚訝地接了過來，卻在輕輕聞了一下以后驚呼道：“妙哉，竟然有人能想到將這兩種至陰至寒的藥材混在一起！”

宋程安點點頭，“此丹可解世上的大多種毒，治世上大多數傷。”

“只可惜，這樣的丹藥又在世上少了一顆。”

宋圭炎摸不著頭腦地聽著兩人打啞謎，方七卻接過話道：“不知這位公子可否也給小女子一粒這樣的丹藥？”

宋程安微微一愣，沒想到這小小年紀的紅衣姑娘居然如此大膽地就像自己提出了這么一個要求。

方七看了明衍淞一眼，小聲向宋程安解釋道，“我爹他馬上要過生日了，我這不是想著……給他送個禮物來著……”

宋程安猶豫了一會，卻將整個瓶子遞給了方七，“難得姑娘孝心一片，宋某自然不會小氣，既然如此，那這世間最后一粒露華丹便送給姑娘吧。”

方七大喜過望，收下瓷瓶，連聲道：“多謝公子！”

明衍淞心中隱約有一絲不太好的感覺，卻輕嘆一聲，“拿著吧，記得給宋公子好好準備一份回禮。”

宋圭炎驚訝地看著明衍淞，“你向來是不拘小節的人，怎么會……”

話一問出口，他便將詢問的目光轉向了自己的大哥。

宋程安卻淡然地笑笑，“這樣倒是不錯。”

明衍淞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似的，一把握住宋程安的手，眉頭緊皺道，“等這次事情解決好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宋程安點點頭，當下不再多言。

宋圭炎卻望著這條險峻的山路長嘆一聲，“明兄，按理來說，你應該是我朋友，我怎么現在卻像是一點都不了解你了？”

“所有你想要的答案，時間都會給你，在不合適的時機，你應該學會的是——不去多問。”明衍淞的這個解釋顯然連自己都沒有意料，他連忙轉頭對宋圭炎道，“這一路卻沒見你好好招呼過你的肚子。”

“因陋就簡，粗茶淡飯，只求平安，這不也挺好？”宋圭炎無奈地攤手道，“只是我始終想不明白，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偏偏我又是一件都問不出口。”

“這不是和救命恩人說話的語氣。”宋程安略顯責備地對宋圭炎道。

“他一貫如此，喜歡惹麻煩還不自知，這倒也好，世上大多數的熱鬧，總歸是讓這位宋兄瞧見了的。”

“有的事情涉足過深，我怕他招致殺身之禍。”宋程安定定看著明衍淞，“好在你總是在暗中幫襯著他，偏偏這傻小子還不知道。”

“有的人知道太多事并不好，反而會誤事。”明衍淞突然又想起一個人來了——不知道踏雪公子師徒二人現在情況如何。

好在這對師徒并不是多事的人，否則沒有武功怎么還會活得這般瀟灑？

小院，書聲，墨香，偶爾傳來的鳥鳴倒也算是極好的點綴。

湖心隱客依舊是在作畫，他的弟子踏雪公子在一旁讀書。

他從小不曾接觸過武藝，大多數的時間全用在了讀書上，書中，總歸是讓人能尋得那一份安慰和滿足——

這讓踏雪公子的心比其他人要靜得多。

但他內心的那種莫名焦躁還是讓湖心隱客察覺到了，于是他又一次停下了筆。

一個人若是能從盛名下返回拙境，那種心情往往是絕大多數人無法忍受的，但是湖心隱客卻做到了，從去往晉家求得心中安寧，到看清楚一入江湖終不可退，到失去功力往湖底沉劍——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讓他的心如此堅定？

若是一個人知道世上太多的秘密，這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頭疼的事吧？

當人們已漸漸開始淡忘世上曾經存在過這么一個人，甚至連他自己都已完全忘記追星逐月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卻能整天悠閑地穿著布衣白衫，專心把時間全放在書畫棋樂上。

追星逐月早已不是江湖上叱吒風云的人物了——他現在就只是湖心隱客。

“算算日子，你也該去找你想找的人了。”湖心隱客放下筆以后，微笑著看著踏雪公子。

“師父……”踏雪公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問些什么。”湖心隱客微笑道，“我上次就告訴過你你想要的答案了。”

有時候，人就是這么矛盾的——

當問題存在卻并不知道如何解決的時候，找到了錦囊，便是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但有的時候，在一開始就知道了結果，卻顯得所有即將經歷的一切變得陰森可怕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