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青年劍客
- 凌虛訣
- 葉落孤城閉
- 3356字
- 2018-09-02 06:49:03
陽光有些刺眼,踏雪公子的船上依舊氤氳著茶香。
有風(fēng)吹來。
水面泛著粼粼的波光,隨著船在搖曳。
唐流蘇嘆了一口氣,“我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你。”
踏雪公子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喝過酒的人,的確應(yīng)該多喝點茶,“這種話他也對我說過。”
“也對。”唐流蘇笑了,笑得有些牽強,“他是怎么說的?”
“他說每一次來找我,都會和我聊一些俗人俗世。”
無論是誰見到踏雪公子,都一定會覺得這是遠離塵世的無暇少年,若這樣的人都被江湖中的血雨腥風(fēng)有所沾染,勢必會令人感到可惜。
“他說的對。”唐流蘇這一次笑得比較自然了,“他每次都能把我想表達的意思,說得直接清楚。”
踏雪公子停下飲茶的動作也笑了,笑著搖搖頭,“不對,他說得不對。”
“為什么?”唐流蘇突然有些驚詫。
“聊天不是在于你想跟我聊什么,而只有在你跟我聊的內(nèi)容正是我想聊得時候,我們才能聊得下去。”
唐流蘇一愣,樂了,“你說得也對。”
他突然笑著補充了一句:“所以你也是恰好想聊這些?”
踏雪公子的表情變得有些琢磨不透,他聲音很輕,宛若一片飄落在水面的羽毛,“我只是每一次剛好想起某些事情的時候,你們都恰好會來找我聊天。”
唐流蘇沉默了好一會,突然感嘆道:“也難怪你師父當(dāng)年能從晉家那個島上回來。”
“家?guī)煯?dāng)年只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的,”踏雪公子低頭,飲盡了杯中的茶,“再風(fēng)雅的地方若有俗人也不免會被這種俗氣沾染,再混亂的地方若能恪守心中的風(fēng)雅也能過得如桃源一般。”
“你們這樣的人當(dāng)真世間少有。”唐流蘇突然有些想拜訪踏雪公子的師父。
只可惜這武陵仙翁行蹤莫測,就連踏雪公子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
踏雪公子笑了,“你們這樣的人也是世間少有,否則我也不會愿意和你們結(jié)交。”
“我突然非常好奇,為什么知道世上大多數(shù)秘密的你們,沒有任何武藝卻能活得這般愜意逍遙,還從不會擔(dān)心被人滅口?”唐流蘇這句話說完的時候,他們的船已經(jīng)停在了一片被陽光灑落的樹林前。
踏雪公子面色平靜,“因為我們從來不會去多事,只有當(dāng)所有事情,我們能完全置身事外的時候,就用不著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在插標(biāo)賣首。更何況,就算這些事件的當(dāng)事人也未必清楚我們知道他們的秘密,而這些秘密也一定不會從我們的嘴里散播出去。所以我們沒必要活得謹(jǐn)小慎微。”
唐流蘇沉默了,他細細思索著這句話,感覺不去多事簡直是遠離是非的至理真言。
唐流蘇再一抬頭正好看見在那竹林間另一方的道路上,駛?cè)肓艘惠v馬車。
那馬車在密林深處停了下來,從車上走下三個好不威風(fēng)的壯士,他們簇?fù)碇粋€穿著紅色衣服的小女孩和一個熟悉的身影。
對坐的踏雪公子也望了過來,他的面色已經(jīng)變了,“他怎么會和他們在一起?”
踏雪公子將船移了移,開始向那片竹林的方向駛?cè)ァ?
唐流蘇愣住,明白了他的意圖,很快就嘆了口氣,“看來你也不是每件事都能置身事外。”
踏雪公子半晌不語,良久輕嘆一聲:“若涉及到自己的朋友,縱然為他承受危險也是心甘情愿。”
唐流蘇驀然道:“我好像對你的誤會有些多。”
踏雪公子詢問地看著他:“沒關(guān)系!”
唐流蘇奇道:“你居然不問問什么誤會?”
踏雪公子笑道:“無非兩種,一是覺得我冷漠孤僻不宜深交,二是認(rèn)為我故作高深,別有所圖。”
唐流蘇表情已經(jīng)變了。
踏雪公子還是那般淡然道:“我說的不對嗎?”
唐流蘇輕嘆一聲道:“可你為什么……”
踏雪公子微笑道:“可是沒關(guān)系,你要記得,我把你和他都當(dāng)朋友,那種愿意士為知己者死的朋友。”
唐流蘇還沒有開口,他說不清自己是慚愧還是歉意,總之在這一刻才終于將面前的人看得清楚了些。
船已經(jīng)很近了,可以聽見樹林中忽然傳了出來的人語聲。
少年情侶海誓山盟的對話,帶著笑意的誓詞充滿了幸福愉悅。
踏雪公子的手卻已握緊。
“你怎么了?”唐流蘇聲音不大,幾乎貼近踏雪公子的耳邊問道。
踏雪公子輕道:“很快又有人會過來了。”
話音未落,只見道路上忽然奔來了三十騎快馬。馬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一身勁裝。這些人說不出的剽悍兇猛。他們每個人的肩膀上都扛著一大柄長刀。刀身泛著寒光,刀穗上紅綢迎風(fēng)飛揚。
那快馬一沖入樹林,三十名刀客就迅速地翻身下馬,動作整齊矯健。
這三十個刀客并不是在中原武林中揚名的人物,可從他們訓(xùn)練有素,步調(diào)統(tǒng)一中卻不難看出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唐流蘇道:“這些人好像都沒什么名氣對吧?”
踏雪公子點點頭道:“的確如此。”
唐流蘇道:“他們身手各個不錯,人數(shù)雖多卻動作整齊,若是單打獨斗,我尚且還能對付,若是他們一起上,我只怕兇多吉少。”
踏雪公子看向唐流蘇依舊面色平靜:“你也不用太過擔(dān)心。”
唐流蘇驚訝道:“你是說……?”
踏雪公子笑道:“只需要過一會你就能明白了。”
那三十名大漢此刻已經(jīng)沖入林中。
從船上望去,只見林中劍影閃爍,不斷發(fā)出兵刃相接的“叮”、“咚”、“鐺”,甚至兵刃斷裂的“咔”聲。
很快一把從中間斷裂的長刀就從樹林后飛了出來,重重的摔在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
那名拿刀的漢子也跟著飛了出來,摔在地上,只大叫一聲便捂緊了自己的胸口。
他已經(jīng)受了極為嚴(yán)重的內(nèi)傷,恐怕以后都不能拿刀了。
劍影、刀光、兵刃相接的聲音還沒有停,船越行越近。
斷裂的兵器和受了重傷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飛出。
七個、八個、九個……十七個、十八個、十九個……二十七個、二十八個、二十九個……
三十個躺在地上身受重傷,吐著鮮血的壯漢,三十把已經(jīng)從中間斷裂開來的兵刃。
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當(dāng)他們沖進去的時候,動作矯健迅速,沒有說話。
當(dāng)他們飛出來的時候,依舊動作迅速,依舊沒有說話——
這是沒有說話的機會。
唐流蘇的冷汗已經(jīng)滴了下來,他嘆道:“這里面有用劍的高手。”
踏雪公子苦笑道:“你不覺得這種能用劍擊碎長刀的劍招有些熟悉嗎?”
唐流蘇沉默了良久,緩緩道:“你是說他……”
踏雪公子漠然道:“我只希望是我看錯了。”
兩個人沉默了,唐流蘇沒有再問下去。
船已經(jīng)停靠在了岸邊,然后兩個人就慢慢的走入了樹林。
他們好像都沒有看見地上的斷裂的長刀反射出的刺眼光芒,也沒有看見在地上捂著身體呻吟的受傷大漢。
他們走進了樹林,距離那散發(fā)著耀眼的劍氣和逼人的劍影更近了。
可是,當(dāng)他們走近樹林看清楚里面的人時,眼睛里卻都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風(fēng)吹木葉,陽光滿地。
劍影如風(fēng),沒有停下,卻也沒有傷到他們。
良久,劍已經(jīng)收了回去,穿著布衣的男子回了頭——
“你們來了多久?”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聲音,卻顯得格外令人陌生。
三名高大的漢子沒有動,紅衣小姑娘也沒有動,只有那背著劍的少年劍客道:“你們是不是已經(jīng)來了很久?”
唐流蘇和踏雪公子點了點頭。
那劍客依舊沒有回頭,卻用一種說不清情緒的聲音,帶著哽咽道:“其實你們不該來的。”
唐流蘇懂了,踏雪公子也懂了,所以兩個人依舊點了點頭。卻并不開口說話——
他們已經(jīng)看見了,也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青年劍客已經(jīng)轉(zhuǎn)了身,他的語氣有些冰冷,他看著踏雪公子,看著唐流蘇緩緩道:“我是不是應(yīng)該謝謝你們的關(guān)心,然后應(yīng)該為自己感到可悲?”
踏雪公子輕聲問道:“為什么要這樣說?”
唐流蘇卻是在問:“為什么要這樣做?”
那熟悉的人嘆了口氣,用不熟悉的語氣道:“雖非我愿,但無法選擇。”
有些事一旦開始就無法回頭的。
殺手出生的唐流蘇自然和清楚。
熟悉天下所有秘密的踏雪公子自然也很清楚。
就算知道所有的事情,但也未必能看清所有人的心——
事是死的,做了就是做了,不會因為當(dāng)事人的不愿承認(rèn)就變得沒有發(fā)生過。
人心是活的,他可能是你很好的朋友,卻轉(zhuǎn)眼把你賣了去交換利益。
他甚至可以把上一秒的海誓山盟變成下一秒的薄情寡義。
誰知道呢?親情、友情、愛情,在有些時候通通都變得單薄如紙。
他的聲音雖然還是熟悉的,但語氣和神情卻都已經(jīng)變了,變得分外陌生——
“你們不該來的。”
唐流蘇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板著臉,看不清情緒:“你又何必一次次問我的名字,何況這個時候,我也犯不著再跟你們攀交情吧?”
踏雪公子問道:“只要你清楚自己現(xiàn)在在做什么就好。可你自己真的清楚嗎?”
那人仿佛被蝎子的針給扎了似的,面色變得很蒼白,也很凄慘,他也在問:“我在干什么?我真的清楚嗎?”
唐流蘇笑了。
踏雪公子居然也笑了。
他又變得熟悉起來,他又變得有血有肉,他又變得活生生而不是冷冰冰的——
他沖上前擁抱了唐流蘇,也擁抱了踏雪公子。
“你們永遠都是我的朋友,無論我是誰。”
唐流蘇的手很溫暖,身體也很溫暖,他也緊緊擁抱著他,“我當(dāng)然一直都知道你是誰。”
踏雪公子也不像遠離塵世的仙人,他的手也很溫暖,身體也很溫暖,他也緊緊擁抱著他:“記住,你永遠都不會變成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