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帳篷邊緣滴落，在泥濘的地面上砸出一串串水花。林念站在臨時醫療站的角落里，盯著監護儀上跳動的綠色曲線，指尖微微發顫。

季寒舟還活著。

可她的心卻像被什么緊緊攥住，喘不過氣來。

“林醫生，第二批物資已經清點完畢。”護士低聲匯報，“止血紗布和抗生素只剩三分之一了。”

林念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帳篷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呼喊：“還有人沒打針！”、“氧氣快沒了！”、“讓讓！擔架過不來！”

她閉了閉眼，喉嚨干澀得發疼。

張猛掀開簾子走進來，臉上沾滿泥水，眼神卻比以往更凝重。“林念，你得做個決定。”

她抬頭看他。

“重傷員優先還是輕傷員優先？”張猛的聲音壓得很低，“季隊剛才說，必須控制重傷員的用藥量，把資源留給更多人。”

林念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張猛頓了頓，“我們不是在醫院，這里是災區，資源有限，不能只保幾個人。”

林念的手指慢慢收攏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能救的人。”她的聲音冷得像冰。

張猛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幾分鐘后，季寒舟也來了。

他臉色蒼白，胸前纏著厚厚的繃帶，走路還略顯吃力，但步伐堅定。

“林念。”他開口，聲音沙啞。

她沒有看他，只是低頭檢查季寒舟的引流管和輸液情況。

“我說過，重傷員優先。”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我也說過，”她終于抬起頭，目光如刀，“我的職責是救人，不是做數學題。”

帳篷內氣氛驟然緊張。

“這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季寒舟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如果你堅持給一個可能撐不過今晚的人用盡所有藥劑，那其他幾十個還能活下來的人怎么辦？”

“那是你的問題。”林念冷笑，“我不是指揮官，我是醫生。”

“可你現在也是這場救援的一部分。”他的眉頭皺緊，“我們必須統籌全局。”

“所以你要我看著他們死？”

“不是死，是選擇。”

“我不接受這種選擇。”

兩人對視，空氣中仿佛有火星擦過。

“林念……”季寒舟的聲音軟了些，“我知道你剛救了我，可現在不是講感情的時候。”

“那你告訴我，什么是講感情的時候？”她的眼神銳利如刃，“你受傷的時候，我有沒有想過值不值得救你？”

季寒舟沉默了。

“你是我丈夫。”她一字一句地說，“可我現在，還是醫生。”

說完，她轉身走出了帳篷，留下他一個人站在原地，手握成拳，又緩緩松開。

夜色沉沉，風裹挾著濕冷吹進帳篷。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的關系陷入前所未有的僵局。

林念依舊堅守在醫療區，寸步不離地守著重傷員；季寒舟則帶領隊伍穿梭在廢墟之間，搜尋幸存者、調度資源。

他們幾乎沒有交流。

偶爾碰面，也只是點頭示意，連眼神都刻意避開。

戰友們看在眼里，誰都不敢多說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只是意見不合那么簡單。

這是信任的裂縫，正在無聲地蔓延。

“林醫生，最后三支鎮痛劑用完了。”護士遞上清單，語氣小心翼翼。

林念掃了一眼，眉心擰成川字。

“去后勤那邊再領。”

“可是……季隊長剛剛下令，重傷員每人每天只能使用一支。”

她猛地抬頭：“他什么時候下的命令？”

“半小時前。”

林念咬緊牙關，抓起外套就往外沖。

她一路穿過泥濘的營地，找到季寒舟時，他正和幾個隊員開會。

她直接打斷會議：“為什么擅自更改用藥標準？”

季寒舟抬頭看她一眼，神色平靜：“為了整體考慮。”

“你這是在殺人。”她毫不退讓。

“林念，理智一點。”他語氣冷了幾分，“我們現在每一支藥都必須用在最有效的地方。”

“那你覺得，誰才是‘最有效’的？”

“不是誰更重要，而是誰能活下來。”他站起來，直視她的眼睛，“我們不能把希望押在一個不確定的結果上。”

“可如果那個結果有可能呢？”

“可能不代表現實。”

“你變了。”她忽然說。

季寒舟怔了一下。

“以前你說過，軍人的使命是守護每一個生命。”她聲音有些發抖，“可你現在，只想挑能活下來的。”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現實不允許我們理想化。”

“那就別談現實。”她轉身離開，腳步堅定。

身后，季寒舟望著她的背影，拳頭悄悄握緊。

那天晚上，林念獨自坐在醫療帳篷里，盯著最后一瓶鎮痛劑。

她知道明天會有新的物資運來，但她也知道，如果今晚不用這藥，那個年輕士兵很可能熬不過去。

她拿起注射器，正要推門進去。

“林念。”

她回頭，看到季寒舟站在門口，神情疲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他問。

“我在救人。”她答。

他走近幾步，聲音低而沉：“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

“可你已經在失去了。”她輕輕一笑，眼角泛紅，“因為你不再相信我。”

他愣住了。

“你以為我只是在賭命？”她看著他，“可我是在盡責。如果你連這點都不信我了，我們之間還有什么？”

帳篷外，雷聲滾滾，雨越下越大。

季寒舟沒有回答。

她也沒有再等。

轉身，推門而入。

那一夜，帳篷里始終亮著燈。

第二天清晨，物資終于抵達。

但林念和季寒舟之間的距離，似乎比昨夜更深了一些。

張猛看著兩人各自忙碌的身影，忍不住搖頭。

這場災難還沒結束。

但他們之間的裂痕，已經開始吞噬彼此的信任。

遠處的天空陰沉，烏云未散。

帳篷外，一輛運輸車駛入營地，卷起一片泥水。

林念抬頭看了眼天色，風中混著潮濕與血腥的氣息。

她不知道這場信任危機最終會如何收場。

但她知道，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們會徹底迷失在彼此的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