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番外
- 千花葵
- 云絲維
- 4009字
- 2018-10-10 08:22:00
翌日,徐信走進臨仙樓里,看著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的白揚。
“徐信……”他抬起渾濁的眼:“她醒了嗎?”
“快了吧……”
“我能見見她嗎?”
“見她沒什么不可以……”徐信頓了頓又道:“但是最近不行?!?
“為什么?”
“你自己心中當清楚……”徐信坐在他旁邊,嘆了一口氣:“玄笙啊,你心里都清楚的啊,干嘛還要問我呢?”
聞言,他眼里的光彩漸漸淡了下去。
“除了師徒這一層身份,你們還可以有很多身份的,你其實不必如此。”
聽到徐信的勸說后他苦笑著搖搖頭:“身份?沒有了……”
“她會怨我,會恨我,甚至……會逼她自己忘了我,就像……忘記文飛那樣……”
“那不一樣!”徐信怒到:“于你她是做不到的!”
“你讓我見見她……就看一眼……”
“不行!”徐信起身道:“你若這個時候看她,于你于她都沒有好處?!?
“掌門,千葵現在正臨仙樓下嚷著要叫你,您是否要……”
那名弟子的話還未完白揚就已經起身朝樓下奔去,幸而徐信反正快,生生截了他的路,將他攔住。
白揚看著徐信攔住他時的表情,認真得他不得不停下來。
“不見。”半晌,他閉上眼對那名弟子說:“你讓她離開吧?!?
“是?!?
之后再見便是在接任掌門那日;在云淵臺上他本也不想那樣狠心對她的,可他實在是氣急了,氣急了才那樣狠的打了她。
他氣她怎么可以……把所有的不滿撒在她自己身上?
也或者,他自己也生氣,他看到她扔了那把匕首,他親自給她鑄成的匕首。
果真?她會逼自己忘了他么?
可他看著她明明痛的鉆心,寧愿把嘴唇咬破也一聲不吭,看著她倔強的臉上掛滿無聲的淚水……
他又后悔了,心里還有些害怕起來。
若不是那名弟子接過戒尺的速度夠快,那把玉戒尺或許會當場掉落碎在那里。
而她,卻對自己更狠……
他都想不通,一向怕疼的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才能狠狠磕在那碎瓷之上呢?
儀式過后,下了云淵臺,徐信派人給他報了信;幸好,她的傷只是看著嚇人,并不是很重。
徐信找到他時,他正在庭雁山山門前的竹林里四處翻找。
徐信一臉疑惑的看著他,直到他終于顫抖著手從一堆腐爛的竹葉堆里將那邊匕首撿起來;看著那把刻滿向陽花的匕首,終于展開了笑容。
可眼前看不清,原是被一片水霧蒙了眼……
“你去看看阿葵。”徐信說,他看了他一眼不回答,轉身往臨仙樓的方向而去。
“當初算了我錯了行吧!”徐信在后面一邊快步跟上他,一邊嚷道:“你們兩個最近是不是都和我杠上了?怎么都跟我過不去了?”
直到回了臨仙樓,他也沒對徐信說過一句話。
一旁徐信氣沖沖的說了一堆話,他全然沒有聽進去,只是自顧自的編著一個紅穗子。
“你編這種東西干嘛?”
徐信看著他沒好氣的道,他笑著說:“掛在匕首上?!?
“這樣……就算她再將它扔了,我也不用害怕會找不到了……”
聞言,徐信半晌都不曾開口。
待編好了一個讓他滿意的穗子,已是日落西沉時分;他拿了個匣子將匕首放在里面,抱著匣子去了桂苑。
到的時候,她卻趴在窗邊睡著了。
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回床上,看著她纏滿紗布的額頭與手掌。心中既心疼又自責,他當時怎么可以對她下如此狠心呢?
“師父……”
睡夢中,她喊著他,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撫著她的手指,看著透過紗布還在滲出的血跡,他想答一聲“我在”;卻發現喉嚨像梗了刺一般,根本開不了口。
此后,他們見面的次數越發少,后來因為她刻意躲著他的原因,他更難見到她了。
于是便有了在桂苑外癡癡的望著,從弟子們偶爾的交談中得知她最近過得如何?她和潘煜兮之間又是如何?
直到天子病危,李胤決意回朝,靈渡攻山……
他曉得自己去天啟搬救兵定然是有許多風險的,他又去了桂苑……
寒風冷雪作伴,他癡癡的站在那里,久久不曾挪動一分,他想著……若是他沒有回來,她定然還是會很難過的吧?“把這個披上吧;這個天容易著涼,你自己要多注意些,別在風雪里待太久?!彼贿呄抵L一邊開口,卻沒有抬頭看他;若她那時抬頭看他,或許她能看出來,他眼中是何等的留念和不舍。
他終究還是沒告訴她自己要下山做什么,和她一同靜靜的走完了桂苑到臨仙樓的路程。
下山后,他隨一名弟子前往天啟,另一名則趕去樓尢,天啟城大部分軍馬都已經歸李靳掌控,幸而那些人不認識他。
雖有異況,幸而是有驚無險。
讓弟子先行趕回庭雁山,他孤生又去了一個地方。
——縉綸山,黃泉渡。
看著他再次拿出一塊彼岸令時,靈渡氣的聲音都在發抖:“白玄笙你給我跪下!”
父親身前的話他記得,靈渡始終是他的兄長,曾經也是靈渡把他藏在山洞里,自己才得以活下來的。
他不卑不亢的跪在他面前,卻猝不及防的被靈渡狠狠甩了一鞭子:“這鞭子,是我替義父給你的?!?
又是一鞭,他不還手,便被打趴在地上。
“這一鞭子,是你兄長我給你的!”
“說!彼岸令你還用不用!用不用!”
“我要用。”話未說完又是一鞭子摔在他身上,靈渡氣急敗壞的鞭笞著:“再說一遍!再說一遍!你敢給我再說一遍!”
“我要用!”他狼狽不堪的抬起頭看著面前紅著眼猶如惡魔般的人,輕聲開口:“兄長,回頭吧?!?
“回頭?”靈渡扔下鞭子蹲在他面前,頗為疑惑的問他:“怎么回頭?”
靈渡揪著他的衣襟怒聲質問:“白玄笙你看著我的眼睛!所有人都視我如洪水猛獸!你說……我回頭了能去哪兒?”
“是不是像當初變成文飛那樣?每年剝一張人皮嗎?”
是了,靈渡早已經被回春堂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自己沒有經歷過他所經歷的,亦沒承受過他所承受的,又有什么立場和資格去勸他呢?
“對不起……”他哽咽著說,靈渡像是欣慰了一些,輕聲問他:“玄笙,那你說,那彼岸令你還用不用?”
他咬著唇含淚看他,看著靈渡期待著的表情,盡管不忍他還是點頭:“要?!?
他的話換來的是又一頓鞭笞……
“冥頑不靈!冥頑不靈!”許是靈渡打累了,丟下鞭子扔下一句話:“把他給我關到地牢里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不見天日的日子里,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時間,更不會知道庭雁山的近況。
靈渡來看他的時候無奈問他:“你真的要用?”
“嗯?!彼c頭,不敢多說。
“好?!膘`渡負手轉過身,點點頭:“庭雁山和朝廷那些事我不參與了?!?
“兄長……”
“你別高興太早?!彼仡^開口:“十大長老已經出發去了庭雁山,你也曉得其中有幾個本來就不太服從我,我現在也勸不回來了;全靠你們自己了……”
“好……”
靈渡一邊為他解綁后,遞給他一個小匣子:“我讓易云那小子試試煉藥蠱,雖及不上徐信,不過你多用幾只,也能讓你恢復快些?!?
他躊躇半晌接過:“謝謝……”
說完便匆匆趕出地牢,靈渡又喚住了他。
“玄笙,彼岸令……只剩最后一塊了。”
他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他鼻尖一酸,落下淚來;轉身時卻笑的極盡燦爛:“哥……只要我還活著,無論如何……我向你保證,再也不用了?!?
半晌,靈渡才開口:“好,你快些回庭雁山吧。”
可他沒想到,為了讓李胤能安全撤離,那些人盡然讓千葵去做棋子。
靈渡已經答應了他不會去參與這些,可李胤……李胤卻以為靈渡會在一線崖,所以讓千葵去做那枚注定沒有生還的棄子。
他把刀指在李胤脖子上時,旁邊的大臣們才跪著把千葵的下落說出來。
一線崖,一線崖……靈渡根本不會出現在一線崖啊!
“李胤,你曉得她為什么會答應嗎?因為她心死了!她曉得就算她不答應,去的也只會是她!”
“你裝作不想讓她去的模樣,其實你當時想不想讓她去,你以為她沒有看出來?你以為她不曉得嗎!”
他的徒弟,他捧在手心里去疼的人啊,怎么可以……被別人當成棋子,還是一枚要被丟下的棄子。
也許是李胤僅存的良心不安,也或者是他罵醒了他,李胤堅持著要隨他去一線崖救回千葵。
“必要的時候打暈她,絕不能讓她看見……”
“師兄……”沒得到他的回答,李胤又開口答了一句好。
“靈渡已經答應不再參與這些紛爭,只是有幾個長老還在執迷不悟,你若活著回到天啟,要是敢對黃泉渡怎樣……”他狠厲的瞪了李胤一眼:“我就算化作厲鬼也必然回來殺了你?!?
絕對不能讓她親眼看著他死,這一去一線崖,便是死路一條;十大長老……最多他也只能打成一個平手。
看著她手上一刀刀的傷痕,衣上有如綻放紅梅的鮮血,他的意識全被一個字給填滿。
——死。
只要是傷了她的人,必須都得死啊。
那日一線崖比以往時分都更冷,冷的徹骨,可他的心卻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暖和。
她牽起了他的手,不在意上面的血跡,輕輕吻了上去:“師父,你回來以后,我就不做你徒弟了,我們成親吧。”
這句話,早已在他夢中出現過千萬次;他等的這句話,那么久,終是等到了……
可為何……是這般場景里?
他笑了,用衣袍擦了擦她手心的鮮血,聲音輕得自己都聽不真切,他說:“好?!?
他曉得自己回不去了……他又要食言了。
廢盡全力才勉強把泯影劍法第十階使出來,哪怕同歸于盡,他都會把傷她的人一同帶下地獄。
和異書掉下懸崖時,他看著天上云舒云卷,卻又迅速的遠離自己……
冷風像利刃一樣刮著皮膚;他看著一片片落在自己臉上的雪花,想著……
阿葵啊阿葵,那三百多株千花葵我不能為你種了……我說會回來娶你的話,也只是說來騙你的……
下輩子吧阿葵……
下輩子,我一定會涉過千山萬水,歷經百苦千劫;哪怕削魂碎魄,挫骨揚灰;我都會在人世之中找到你;我答應你……我會娶你。
我發誓……我不會食言了。
于她,他早就沉淪了,自辰州那一眼開始,自庭雁山遇見開始,自她喚出第一聲“師父”開始……
當她抱著他落淚時,當她吻上他的手時。
他早就萬劫不復,百死不悔。
天上飛過大雁,傳來一陣陣哀鳴……也不知是不是即將死去的錯覺,一只大雁竟在他周圍一直繞著,撲著翅膀,卻無力拖起他,空中傳來一陣一陣的哀啼之聲。
南飛的大雁啊……不知你可能在那滿園桂樹的院子里停一停?為她帶去我的不舍,和我未說的出口的愛意?
讓她曉得,盡管我去了那陰曹地府,也會散盡魂魄化作春風陪著她。
迷途落單的大雁啊,不知你可能在那人面前停一停?將我的一顆心帶去,將我的守護也一并帶去……
懸在身邊的大雁仍是不停哀鳴,卻突然轉頭向他襲來,像一只利箭劃破蒼穹,可他早無力掙扎……
大雁一雙爪子抓住他胸膛的衣物,撕裂一件外衫,又在他身邊哀鳴幾聲后,揮動翅膀迅速飛向遠方……
他有一瞬間的錯愕,最后緩緩化作面容上一抹慘白的笑容;寒冷痛楚猶如跗骨之蛆,一寸寸啃咬著自己殘存的意識。
白揚閉上眼,仍由自己墜入深淵,任由痛苦遍布全身,寒意浸入骨髓。
意識消亡的那一刻,他想著,若是自己死了,千葵必然還是會傷心很久的吧?
她真的喜歡自己嗎?還是說……她只是覺得愧疚,所以才說出要嫁給他的話來?
若她并沒有喜歡上自己……
若她只是騙騙他,若她并未愛上他……
若她并未愛上他……
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