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院子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剛剛背蘇氏和陳林回來的人后背都被浸透了,所以都回去換衣服了。
還有人去找陳大山和陳老頭去了,這人找回來了,陳家能主事的只有陳老頭和陳大山,可兩人到現在都沒回來。
院子里就只剩下村子和陳家輩份較高的幾個老人,那幾個老人都是陳老頭的叔叔輩了,輩分最高的陳家老祖沒有來,老祖快九十歲了,陳老頭都要叫聲爺爺,他年紀那么大出門并不容易。
陳秀端著碗進了院子看到這么多主事的人在,就知道這些人是干嘛的了。
估計是要三堂會審了,平時的打罵可以說是家事,沒人管,可這次,蘇氏都帶著孩子跳河了,那可就不是一句家事能帶過去的了。
還好沒出大事,這是萬幸了,真出了人命那可是要經官府的,經了官府,大家就都有知道齊云村媳婦被打的跳河了,以后齊云村的名聲也就壞了。
這是村子和各位叔伯最擔心的事,這年頭大家最在乎的還是名聲。
村長和幾位叔伯的臉色都很不好,沒人說話,一時院子里的氣氛有些沉重。
還好沒讓人等太久,陳大山被找回來了,后面跟著陳老頭,還有背著藥箱的羅大夫。
陳大山一聽說蘇氏和兩個孩子找到了,被帶回了他家里,他立刻用盡全身的力氣跑回來。
跑著跑著,又有些猶豫了,他怕回家看到的是蘇氏和兩個孩子那冰冷的尸體。
找到他的人似看出了他的擔憂,告訴他那娘三都沒死,只暈了。
陳大山又跑去村頭找了赤腳醫生,羅大夫,羅大夫已經快六十了,跑的自然沒有陳大山快。
陳大山急的一把將他背到了背上,他身上那件濕衣,浸的身體冰涼,蘇氏活著,這讓他心里火熱。
身體不再疲憊,滿身都是力氣的背著羅大夫一口氣的跑到了家門口。
到了門口放下羅大夫,一進門就看到村長和幾位爺爺都在了。
陳大山心焦妻兒的情況,可長輩又堵在門口。
他上去叫道:“三爺爺,四爺爺,六爺爺,七爺爺,正德叔,你們都來了。”
幾位爺爺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他們點點頭,算答應了,村長道:“大山你先去忙,一會我們有話對你說。”
陳大山應道:“是,村長。”
陳老頭進了院子悶不啃聲的,他把屋里吃飯的桌子搬出來,又在每人面前倒了碗茶,然后就蹲在墻角抽起煙來。
大家都知道他這性子,計較也計較不來,也就隨他去了。
羅大夫進來道:“大山,你媳婦在哪?”
都是一個村子住著,蘇氏帶孩子跳河的事羅大夫自然知道,這耽誤一會兒可能就耽誤了救命時間,所以羅大夫才打斷他們。
陳大山忙把羅大夫讓到屋里:“羅大夫,這里。”
羅大夫跟陳大山進了屋,屋里村長娘子劉萍和連容婆媳都在,陳夕端著那一大海碗的姜湯小口小口的喝著。
陳夕看到陳大山進來,嚇的將手里端的碗扔到了地下,姜湯撒了一地,她尖著嗓子哭喊道:“爹,你別打我……別打我……我不想死……不要跳河……我怕冷……那水好冷……”
陳夕這一句那一句的哭喊著,可大家都聽懂了她說的,她哭著還往墻角擠著,好似真的怕陳大山會打她。
屋里的三個女人看她這樣,都心疼的流下了淚,二丫才是個六歲的孩子,今天這一切就是個大人都受不了,何況她是她,不怪她看到陳大山就驚叫。
陳大山看到陳夕大哭頓時不知所措,伸手想靠近又被陳夕的大叫給嚇回來了:“二丫,爹不打你,你別哭……”
今天的事讓陳大山知道了他平時所做的一切對蘇氏和孩子的傷害有多大,以至于現在他連靠近都成了奢侈。
村長娘子劉萍憐惜的摟過陳夕,輕輕的拍著她的后背:“丫頭別怕,別怕,你爹不敢打你,劉奶奶在,你爹敢動手劉奶奶打他……”
羅大夫背著藥箱走到蘇氏床邊,看著這一家鬧成這樣,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嘆氣,他能做的就是好好給人家看病了,連容忙把蘇氏的手從被子里拿出來。
羅大夫開始把脈,這時屋里的人都緊張的看著羅大夫,劉萍摟著陳夕,緊張的手臂不自覺的用上了力氣,陳夕也不哭了,大家怕打擾到羅大夫把脈,連話都不敢說了。
羅大夫給蘇氏看過,又到另一頭給陳林把了脈。
過了好一會羅大夫收回手,收起脈枕。
陳大山緊張的看著羅大夫道:“羅大夫……”
羅大夫不等他問出來,就抬手打斷道:“別的別問,蘇氏和這孩子能活下來就是老天保佑了,我先開藥給他們服下,接下來這幾天要好好調養調養。”
羅大夫把脈的時候只看出兩人是受涼凍傷了,完全沒有嗆水的癥狀,可兩人又的確是跳河被人從河邊救回來的,所以,羅大夫只能說是老天保佑的結果。
可這一切陳大山和劉萍她們都不知道,羅大夫沒說的話幾人自動腦補成了病的不輕,想也知道那是跳河尋死,不是下去游泳,即使沒死那病的也不會輕。
這可把陳大山嚇壞了,他忙問道:“羅大夫,需要什么藥,你盡管說,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救他們,還有我這閨女,你也給看看,她也跟她娘跳河了。”
雖然陳夕表面上看著沒什么,可誰知道有沒有凍出其他的毛病。
陳夕心里略感欣慰,還好她爹沒有圖省錢而不管他們。
羅大夫看看陳夕,陳夕還被劉萍摟在懷里,見羅大夫要給她把脈,劉萍才放開她。
羅大夫拿起陳夕的手,給她摸了摸,不過陳夕看著就不像有多大問題的樣子,羅大夫也只是為了安安他們的心。
結果,羅大夫把完脈就奇怪了,按理說這么個小娃娃,一般人家的孩子這么冷的天掉水里,那不病上個十天半個月都別想好,可這孩子,就算著了冷水卻一點事都沒有,那身子骨還比一般的孩子健壯。
不過羅大夫還是開了點驅寒的藥給她,羅大夫這樣做也是好心,他也是知道陳家的這點事的,這要讓他們家知道娘三個跳河竟都沒事,這以后的打罵,估計就更不會有節制了。
尤其是陳家的那個老太太,可不是好相與的。
羅大夫的這點心思自然瞞不過多活了二十年的陳夕,她只能默默的把這恩情記在心里。
羅大夫到一邊寫藥方,陳大山趁機走到床邊,看看蘇氏,又看看陳林,他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看到劉萍懷里的陳夕想走進摸摸她,又想起她剛剛對他的近乎恐懼般的害怕,那親近之心頓時又縮了回來,然后變成了淹沒心頭的愧疚。
陳夕低著頭,假裝沒看到,這時陳夕的心里也挺糾結的,依這時陳大山的反應來看,莫非上輩子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么?
陳家所有的事都是后來從別人口中聽說的,所以那些話中幾分真幾分假她沒去證實,那會的她也不想去證實。
陳大山送羅大夫到了門邊,滿臉為難道:“羅大夫,這診金……我過幾天送給你行不行?”
羅大夫無所謂的擺擺手:“你什么時候有,再給我吧!”
羅大夫知道這陳大山這么說,那肯定是手里沒錢,普通人家三十歲的人了,不說多,幾個銅板還是有的,可這陳大山連十文錢的診金都掏不出來,可見陳大山被陳老太拿捏成什么樣了。
送走了羅大夫,診金可以過幾天給,可抓藥的錢不能拖,而且只有鎮上才有藥鋪。
陳大山為難了,可為了老婆孩子他還是鼓起勇氣走到陳老太的房門外:“娘,你在嘛?”
屋里的陳老太知道蘇氏娘三個沒死就知道自己這錢肯定要遭殃了,這不,討債的就來要了。
陳大山以為他娘沒聽見,又喊了一聲:“娘。”
屋里陳老太不知摔了什么東西“哐當”一聲。
“叫什么叫,你娘還沒死呢!不就是要錢么,給你。”
陳老太猛的把門打開,扔了一把銅板在地上,然后“啪”的就把門關了起來,壓根不管坐在院子里的各位長輩和村長。
就這樣,陳老頭也沒說什么,不得不說陳老太有這樣的毛病都是陳老頭慣出來的。
那銅板骨碌碌的滾了滿院子都是,陳大山看著那地下的十來個銅板心思滋味難明。
他自覺對爹娘沒有半點不孝,甚至連自己的兒女都可以虧待,就為了兩老人順心,可事到臨頭,他得到的是什么?
還是說在娘心里,她的妻子就和大嫂一樣,是死是活都跟她沒關系。
也許陳武說的就是她娘的心里話,除了洗衣做飯,他媳婦什么都不會做。
陳大山彎腰一個一個撿起地上的銅板,村長和幾位長輩看在眼里卻不能說什么。
這是人家的事,陳大山都不說什么,他們也只能看著嘆氣,為這人高馬大的漢子可惜。
陳大山撿到墻根一個銅板時,聽到屋里陳武的聲音。
“奶,你干嘛要把錢給二叔,十五個錢呢,那可是一斤肉錢。”
然后是她娘壓低的聲音:“武子聽話,奶要不給他兩個,你二叔他能恨死奶,還有你看,院子里那些個老不死的家伙,都看著你奶,奶這是堵他們的嘴呢!等他們都走了,奶就給你買肉吃啊。”
“奶,你就是心軟,二叔也不看看,蘇氏那條賤命配不配喝這么貴的藥,就蘇氏那樣的,死就死了唄,還有陳林和二丫那兩東西,就是有什么,可也跟我們沒關系,死了,還能給我們家省點糧食……”
再后來陳武說了什么他沒有聽清,他的腦子都懵了,這就是他疼的十幾年的好侄子,敬了三十年的好娘親。
到頭來,蘇氏的和兩個孩子的命竟只值一斤肉。
那他到底算什么,是不是有一天他躺在那里,他娘和侄子也會這么嫌棄他。
陳大山頭一回在他娘和侄子身上體會到了什么叫心冷,這一刻他的背駝了下去。
陳大山攥緊手里的十五個銅板,這是他媳婦和他兒子的救命錢,明知這連一副藥的錢都不夠。
盡管知道陳老太手里遠遠不止這么點,可他再沒有勇氣去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