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下過旨意就匆匆進了車子,教大隊人馬回返,再也沒回頭看一眼恢宏氣派的天藏寶莊。
鄒玉長舒了一口氣,抬頭看看天,距離日中還有一段時間,就跟費祎說:“多謝先生相助。不必拖到正午,現在我們就可以出發(fā)了。”
費祎笑一笑說:“卿欲身著這一身粉黛去找異元神,小仙也不攔著?!?
鄒玉才明白費祎為什么教自己準備衣服,趕緊去換。
“卿自便罷。小仙去去就來?!?
“仙人要去哪?”
“去給憂者解憂!”
卻說朱元璋有些生氣,好端端的皇族婚事,就這么黃了,怎么說也太丟人了!
“陛下!”
朱元璋嚇了一跳,看看周圍,除了朱標,看不到什么人??!
“陛下不必說話,只需在心里與小仙對話。”
“原來是費祎先生!你可欠了朕一個大人情??!”
“小仙誤了陛下的心思,實在有罪。然鄒玉身負救異元神界之任,不得分心??!”
“無妨,朕欲立尚武之風,尊武為首。鄒玉若不依,朕隨其愿罷?!?
“陛下寬仁開明,小仙拜服?!?
“費祎先生,眼下只有你我對言,太子聽不見罷?”
“唯陛下與小仙知之,旁人無所聞。莫非陛下有言相告?”
“非相告,實相求!朱標為太子,年已十五,尚無妻室。先生既然教鄒玉舍此高位,想必蘊有所代者。朕欲求先生明示,嬌娥可配朱標者,孰可擔之?”
“哈哈哈……陛下,有些事,請陛下親自問問太子罷。江山雖重,本心難違。太子身貴,凡心不泯。若太子之選合心順勢,何不……”
朱元璋看看朱標,這個束發(fā)錦袍的少年,青澀可愛,卻可能還不懂江山社稷,能有什么想法?
“懿文?!敝煸巴蝗徽f話顯得很突兀,朱標卻淡然面對,微微扭過頭凝視著朱元璋,透著一股英氣與神威。
“朕知道,鄒玉不適合你。那……你可有中意的人?”
朱標拘禮道:“父皇在上安排,兒臣怎敢妄言?”
朱元璋猛然發(fā)現,皇帝的身份已經把自己和最親的人隔開了——盡管自己討厭“重八”,可還是希望馬皇后能這樣叫自己一聲。自己聽到的話,哪一句不是在別人嘴里顛來倒去嚼得沒了滋味才吐出來?朱元璋倒是想留費祎在身邊,可以放下皇帝的架子,找回嘮嗑兒的舒坦。
“說罷!朕是你爹,也是皇帝。你若不說,就是欺君!”
朱標趕緊跪下道:“兒臣不敢……兒臣私以為開平王常伯伯戎馬一生,留下孤零零的一個女兒便殉職軍中,實在可惜。故……”
“莫非你和她……”
“父皇別多想。兒臣……只是與常氏偶遇同游富春江,故而相識,遂起私念。”
“孽障!虧你說的出口!”
朱元璋顯然怒了。家里的小崽子居然背著自己……也不顧及皇太子的身份!
“但媾和之事從未做過。父皇說兒臣有罪,兒臣卻私以為無過。常氏芳齡與兒臣正合,其又是亡將之后,出于撫恤之心,幸得偶遇,相與遣憂,何過之有?兒臣并無他想,只是憐其身世罷了?!?
朱元璋一時語塞。畢竟開平王已故,即便撮合他倆一下也未嘗不可。
“陛下可知怎么做了?”
“多謝費祎先生……”朱元璋一掃怒氣,不禁開口說出聲來,朱標聽得直愣。
“陛下不可漏出機密!憂愁已解,小仙告辭!”
“父皇……費祎是蜀漢賢相,父皇叫他做什么?是教導兒臣要親賢遠佞嗎?”
朱元璋緩過神兒來,說:“朕祭黃鶴樓時,天降神仙,就是費祎先生。時仙人薦常氏配予你,朕不聽,今日得實言,朕知錯矣!回應天府之后,待你與常氏熟絡,關系更進一步,隨時可告知朕,朕可擇日賜你倆成婚!”
朱標聽罷,連連叩首道:“兒臣叩謝父皇!”
鄒玉換好了行頭,卻見到鄒歡喬裝打扮偷偷回來了。本來鄒歡沿途看見一地紅屑,忐忑不已,見到鄒玉,不可謂不驚喜??!
鄒玉趕緊上前抱住鄒歡,激動地說:“爹,鄒玉不會去應天府了。”
鄒歡幸福地享受著鄒玉的擁抱,只要不進宮,就好,就好!
鄒歡定了定神,把鄒玉放開,說:“玉兒,既然有約在先,此去跟隨費祎先生,務必救得異元神界于水火。不僅出于你自己對冰子的私心,更重要的是你代表著鄒家乃至凡間的態(tài)度!他幫咱,咱也幫他!”
費祎剛好回到門口,聽鄒歡這么說,不禁夸贊道:“哈哈哈,鄒掌柜深明大義,真丈夫也!”
鄒歡連忙拘禮道:“多謝仙人相助!想當初,冰子幫了鄒家好多忙,鄒歡豈是知恩不圖報的敗類?此行望仙人多多提攜鄒玉,爭取早日挽救異元神界!”
“爹,鄒玉暫別紹興,望爹爹少掛念,好好照顧娘?!?
鄒歡頻頻頷首應答,眼里卻藏不住憂愁。
費祎見狀,就掐指算起天機來。算畢,費祎揮一揮拂塵,說:“掌柜不必擔心,不出半年,鄒玉可回!”
“如仙人所言,鄒歡無憂矣!”
鄒歡目送著鄒玉和費祎緩緩離開天藏寶莊,心里充滿了不舍——他不敢陪著送別,他怕自己在鄒玉面前哭出來,泄了鄒玉的豪情。
鄒玉終于要離開紹興府了——代表凡人的力量,啟程去縣圃??筛M祎后面走,鄒玉總之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
走得遠了,鄒玉驀然回首,瞧見鄒歡佇立在天藏寶莊的門口仍在望著自己,不禁眼中含淚。鄒玉忽然發(fā)現鄒歡老了好多,與他身后用盡半生心血撐起來的寶莊顯得很不和諧。
鄒玉終于咬咬牙,毅然把曾經的繁華錦鄉(xiāng)拋在身后,跟著費祎,邁出一步步艱難的腳步。
費祎好像意識到鄒玉的牽掛,就把拂塵變作一架馬車,教鄒玉坐在車上,親自策馬飛馳而去。
真不愧是神物,顛簸了不一會兒,馬車就開始爬會稽山了。鄒玉還是頭一次坐著馬車飛馳上山。等她下車時,恰好是正午時分。黃鶴見費祎回來,抖擻精神,振翅引吭,仿佛在歡迎他倆。
費祎拉著鄒玉跳上雪白的鶴背,說:“卿可千萬坐穩(wěn)嘍!”
鄒玉來不及回應一聲,那鶴就騰躍而上,望著日頭猛沖。鄒玉只得抓緊鶴背上的絨羽,把頭埋在鶴絨里——這鶴身上居然有一股仙逸的芳澤。
遙遙縣圃之高懸兮,疊層云之撲朔?;⒕嵛:踔帉m兮,近引吭而相迫。
仙鶴停得穩(wěn)當,費祎才來叫鄒玉:“金鑾宮已到,請卿入殿?!?
鄒玉把臉從鶴背里抽出來,竟看見鶴把頭轉過來,就在她面前頭頂頭地眨么眼。鄒玉不知是嚇到了還是害羞,趕快跳了下去。卻眼瞅著沒踩穩(wěn)當,被黃鶴輕輕拿羽翼扶住。
鄒玉對黃鶴頓生好感,跟費祎說:“先生真是養(yǎng)了一只寶鶴!”
“閑話少敘,救異元神界要緊!”
費祎說罷,匆匆走進寶殿。那在凡間揮舞得愜意灑脫的拂塵也緊緊揣在懷里。
鄒玉趕緊跟著進去。她也知道,在縣圃,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凡人,可不能教神仙們笑話自己不得體啊!
“娘娘,鄒玉來見。”
鄒玉知趣地跪下,拜道:“西王母萬歲?!?
西王母見鄒玉來了,笑呵呵地說:“好!假卿之力,異元神界可復矣!快去三霄殿罷,莫耽誤了事!”
“小仙遵旨!”
卻說三霄殿的后殿雖說是后殿,卻并不在整座三霄殿的后方,而是正居中央的位置。
原來三霄殿后方是建不了房屋的,一灣三尺深的水潭就坐落于此,名曰百業(yè)潭。日光下澈,潭底躍影。潭中有一重荷疊蓮的小島——卻與前堂中央的一口水井相得益彰,高處俯視,原來是一輪雙魚輪圜的陰陽圖。
此刻,三霄正在百業(yè)潭愜意地享受著涘上悠閑,往潭里撒播些什么——不看三霄嚴肅的面容,看上去還真是覺得享受罷。
三人正干得起勁兒,有個童子進來了:“娘娘,文偉仙人引鄒玉求見?!?
云霄可沒有停下手上的活兒,喊道:“你快教他們來百業(yè)潭,我有話要說。”
童子遂來門前轉述道:“娘娘請二位到百業(yè)潭敘話?!?
鄒玉頭一次來到縣圃,早就在空中看到了布局奇特的三霄殿。眼看著要進去,鄒玉倒有些緊張。
“卿可知道三霄的故事?”
“噢,略有了解……”
其實鄒玉雖說習武之余也廣讀詩書,可對于三霄娘娘,她還真的不甚知之。
來到百業(yè)潭,鄒玉驚呆了。憑借她僅有的對三霄的了解,她本以為三霄都是武女郎,一大把年紀還跟自己一樣耍槍弄劍,英姿颯爽。然而,眼前明明只有三個和自己一般大的窈窕的少女,鳳眸纖體,可愛端莊。
云霄趕緊迎過來,端詳著鄒玉道:“卿就是坎門宗主口中那位善良的凡人罷!”
“正……正是!”鄒玉害羞地應答著,自己那些小心性已經被云霄絲竹一般優(yōu)雅的聲音給揉碎了,零落成片片羨慕嫉妒自卑羞愧的碎渣刺在心坎里。
費祎撇撇嘴道:“娘娘知道要迎客來,為何嬉戲于此?先不論怠客之弊,且說西王母教娘娘辦事,娘娘做事也是欠妥!”
云霄淡然一笑:“仙人不務其業(yè),莫笑其術!此潭名曰百業(yè)潭,每當有人轉世,待其由金斗轉去實世,需由這百業(yè)潭中游魚定其術業(yè)。我們姐妹三個可沒閑著,正往潭中撒餌。凡百業(yè)之名,皆內藏于餌。待會兒放出魚來食,我們再架竿而漁,以上鉤者定轉世人之術業(yè)。如此這般,仙人還以為我們在游戲?西王母之命,我等豈敢怠慢?”
費祎聽罷,連連道歉。
那邊瓊霄喊到:“姐姐,魚餌都撒完了,什么時候開始?”
云霄看看鄒玉,說道:“卿可隨我來,了解一下那些神通的宗主在人間的身份。”
云霄慢步到水邊,費祎和鄒玉緊隨其后。
“開始罷!”云霄沖妹妹點點頭。
碧霄把纏在腰間的縛龍索抽出來,跳在半空中,沖著潭心的那片蓮猛抽一鞭,只見縛龍索鞭出一抹金光,直擊青蓮。那一片蓮受了擊,仿佛炸鍋一般,四散竄出好多赤身鯉魚。魚頭攢動,放眼不見潭底,看得鄒玉目瞪口呆。這淺池子居然藏了那么多魚!
云霄早把混元金斗施法拿來放定。等了一會兒,估計魚餌差不多被吃光了,云霄就把金斗裝滿水,又從懷里掏出來一些字符給鄒玉,說:“卿可隨意抽出神符貼在魚腹,符上會浮現出字來的。貼好就把魚丟進斗中便可?!?
鄒玉莊重地接過來,仔細一看,原來是八張卦象金色符和幾張通體漆黑的符,黑符上看不清字跡,大概是預測荼教的罷。鄒玉很好奇,冰子會是什么身份呢?
“姐姐!上鉤了!”碧霄甩出第一條魚給了費祎。鄒玉隨手抓出來一張符貼上,只見符上漸漸顯出字跡:
“離門近火,將司炊事?!?
“原來是個廚子?!辟M祎笑一笑,去接下一條魚了。
“娘娘,這字條或是魚可以留給我嗎?”鄒玉覺得要想去找異元神,這些字條很重要。
云霄搖搖頭說:“金斗可轉不得這些神魚。況且,符一旦離開魚,就會褪去字的?!?
“那請娘娘賜鄒玉筆紙,以記此言?!?
云霄微笑著點點頭,叫來一個童子,耳語數言,便遣之而去。
第二條魚來了,鄒玉順手抓了一張黑符貼上去。只見那符上也漸漸顯出字來:
“難測心計,恐為篡逆。”
云霄稍顯無奈地說:“荼教的人心黑,常人是看不透的。至于這張符說的是哪個人,我也說不好?!?
鄒玉索性把黑符先貼上,卻只貼得六張。
“怎么貼不上了?”
“荼教才幾人?哪里貼得那么多黑符?”
云霄正解釋著,字句便逐個現了形:
“奸詐漁翁,坐收余利。”
“有心縱權,無力回天。”
“可憐肝膽,錯遇其主。”
“冷言枯心,終敗無情?!?
“存而無形,路阻永州?!?
鄒玉讀罷,一頭霧水。
眼見的更多的魚來了,鄒玉趕緊繼續(xù)往魚肚子上貼符。
“兌門浸澤,身世顯赫?!?
“坤門司地,懸壺一方?!?
“艮門磅礴,把玩機巧?!?
“乾門闊遠,從藝云游?!?
“巽門飄然,紅顏劍影?!?
“震門霹靂,雷貫丹爐?!?
“坎門莫測,霸業(yè)相隨。”
云霄見百業(yè)符貼完,趕忙喊道:“夠了!”
碧霄和瓊霄聞訊便收了魚竿,湊過來問:“怎么樣?我們釣的魚肥罷?”
“辛苦二位了。”
鄒玉把剩余的符給云霄說:“請娘娘先看管一下,鄒玉好去拿筆。”
“這點小事不必麻煩卿。”云霄吹一聲口哨,把剛才那個童子喚來。那童子端好了一方筆硯走近。
云霄把那金斗縮在手里,教童子展平一面宣紙,往上面潑去。斗里的魚帶著水全滾到紙上了。云霄再一揮手,那些魚全脫了符,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完美的弧線蹦回潭里。而那些符卻全都融在了紙里。
云霄把這張宣紙拿在手中,輕吟咒語,把宣紙揉成一團再擠成一塊餅狀,扔出手外,在手上拖出一些線繩,待紙團掉下來,云霄一手浮托紙團,一手把弄線繩。完工時,一冊箋本已經捏在云霄手里。
鄒玉接過來一看,每一頁都是一句身份的預言。
“卿可作好轉世的準備了嗎?”
云霄的一句話,讓鄒玉暫停了翻看的動作。
“準備好了!”
“才沒有!”費祎把腕上的異元鐲退下來給鄒玉戴好,插嘴道,“這回才好?!?
云霄笑一笑:“好了,走罷?!?
后殿里,費祎和瓊霄碧霄默默注視著鄒玉轉世的過程——他們幫不上忙,只有云霄才能游刃有余地用混元金斗。
鄒玉是個凡人,沒有消耗云霄多大體力,倒是異元鐲把云霄累得夠嗆。
云霄收了功法,不經意間抹去額上的汗珠。
“完工?!?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瓊霄,碧霄,你們去膳房給姐姐做些云母羹來。姐姐最近耗力太大,需要補一補。”
“是?!杯傁龊捅滔鲱I命而去,留下費祎和云霄在屋里。
費祎見云霄過于勞累,就拘禮道:“娘娘圣體待養(yǎng),若無他事,小仙告辭。”
“先生留步!”
“莫非娘娘還有事要說?”
“正是。不知仙人可否注意到,荼教的人有五個,卻出來六張符?!?
“確實如此……怎么,有何不對?”
“荼教教徒道行不高,宗主神們神本尚嫩,其名號都應顯現在百業(yè)符上??梢腊贅I(yè)符來看,荼教教徒都避開了真實名姓,其道行已然高出異元神。更可怕的是,百業(yè)符通體漆黑,神氣不穩(wěn),怕是連縣圃都壓不住荼教?!?
“聽說荼王秘煉荼功,莫非……”
“依此看來,荼教的本事非你我可測。荼教遲早會成為眾矢之的。異元神復界,我縣圃怕是不得不相助了?!?
“如娘娘所言,為之奈何?”
“我看坎門宗主命數最盛,多半會主持復界。荼王伶俐,不會不察覺。我這里有一五色神符,仙人可去尋坎門宗主,把這神符交給他。緊要關頭,此符會助他一臂之力。”
這符五光十色,形似套著環(huán)的五角星。費祎鄭重地接在手里說:“娘娘放心,小仙會見機行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