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王翰相比，同樣仰頭望向天空的另一個青年女子則滿臉眷戀。這里這么美好，風景如畫，門派又日漸鼎盛，英才輩出，最重要的是——十年啊，自己才二十多歲，這近乎一半的時光都是在這里度過，離去哪里？又如何舍得離去？

至于雜役？無論丹堂、陣室還是機關樓之流，其中的雜役誰會稱呼為雜役？飼養靈獸，種花采草才是雜役。女子心中想著，面上卻是未露絲毫。

“王翰你真的不打算留下來么，雖然與內門弟子沒法比，但給紫青門辦事的那么多，不想感覺低人一等，也可以去打理紫青門在凡俗的產業啊。”圓臉青年聽著王翰的話，不知怎的，臉上流露出悲切。

王翰看著破曉前清冷的凌云閣，沒有答話。

就是因為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那就是所謂的平凡啊。為了填飽肚子睡上溫暖的房間而忙忙碌碌起早奔波，不知大道蒼茫，沒有思考過碧落之上幽冥之下，不曾見得世間森羅萬象，甚至沒有聽過金臺玉基。血肉之軀如同朽木，稍有不慎便輒損毀，便是遠離刀兵，也不過百年時光便又轉回一壘黃土，太不堪了。

他才不愿做一個屋梁上的卯榫，皮墻上的石磚，與其他萬萬千千一樣的模子橫列一處，供人中龍鳳、時代天驕當成長道路上的工具甚至工具零件使用。

“咦，有人過來了。”女子挽了挽頭發，看向石板小路。

遠處一青年身著紫袍，豐神俊朗，步履從容暗合節拍緩緩向這邊走來。

“內門弟子，真是羨慕啊，不過大半夜的來凌云閣，應該也是為門派收徒任務而來，可是身旁也沒有跟著的啊。”圓臉青年小聲嘟囔。

王翰卻是神色一變，他練了一種眼術，不但所視極遠，而且能看透虛妄。此時在他眼中，遠道而來的紫衣青年衣袍上繪著縹緲俊秀的青云。然而這不是最主要的，青年走動間衣袍飄蕩，在他的眼術中竟看見了時隱時現的眼眸浮現青云繡圖中緩緩轉動掃視。

“噤聲。”王翰低語了一句，而后略微低頭。

修道之人，徹夜不眠很是常見，而境界稍高功力見長之后許多人都是以打坐修煉代替睡眠，只不過凌云閣負責的對象都是參加外門選拔考核的凡夫俗子，考核又是十年一次，是以平常冷清的很，尤其是在夜晚。

紫青門山門占地頗廣，內里介子藏玄之所無數。是以姬掌玄已經有數十年沒來過凌云閣了。

這小石潭還是印象中一個樣啊。

看到潭邊幾人，微笑點頭后便邁步入閣。

“好有氣質啊，瀟灑飄逸卻又溫暖，他剛剛好像...”女子小聲說了兩句便不在言語，像是從之前的沉思變化到另一種沉思中去。

“翰兄怎么了，剛才為何提醒我們噤聲，就因他是夢玄峰的弟子？聽說夢玄峰弟子強大而神秘，但也沒有什么霸道高傲之流的傳聞吧，莫非翰兄認得那人？”圓臉青年有些疑惑。

“不認得。但那云中——”，不待同門繼續提問，王翰已近解釋起來：“我的金光眼也修煉了好幾年，剛才看到他衣袍青云繡上有只眼睛。”

“眼睛？這又代表什么？”圓臉青年反而更加疑惑，反倒是女子從沉思中回轉。

“你是說——”女子聲音還算清脆。

“門中下至咱們這一代的孟謫、王魎，上至裁決司的副司大人都不愿透露自己的隱象，但像一峰鼻祖之流，他們卻沒有這些顧忌。除了萬象峰外，幾位老前輩都把自己的隱象當做標識，凡是本峰杰出后輩，道服上都暗藏流派鼻祖的標識。”

“他是夢玄峰的金鱗道子。”

幾人沉默，他們知道，夢玄峰人丁單薄，少得可憐，已經好幾屆沒有出過道子一級的人物了。

......

凌云閣內，屋梁之上的藻井透出丁點月光，還不如大殿門口透出來的多，卻恰好照在一串木頭珠子上。

李小竿也已經很久沒來凌云閣了，與其他人不同的事，他是凌云閣的執事。印象中，凌云閣有十幾個執事，三個司薄，還有一個主管，而十年零幾個月之前他被長老臨時調走去干其他的雜務，錯過了上一次外門收徒，之后凌云閣的傳訊法鈴上便再無消息。

若不是他知曉凌云閣平時就一個人沒有，他甚至懷疑自己早就被開除了。

把玩著手里的木頭串子，他不禁有些后悔，應該在青陽城買點好酒或者閑書，自己一個人守這冷冷清清的鬼地方真閑得慌。

“最后一天了，該是沒人來了吧。”嘟囔兩句，李小竿有點想回執事宿舍了。也不怪他這么想，外門招收弟子的消息一放出去，青陽州各大世家、凡人皇朝杰出英才都搶著在各指定地點排隊，該報名的備試考生早都被長老領回來了。接了門派任務的弟子領回來的雖然晚些，但也早都回來了。最近一次有內門弟子領人來報名，也是三天前了。

瞅了眼天色，已經微微放亮，怕是再有一刻功夫魚吐白也該出來了。

“沒人來，沒人來，肯定沒人來。任務圓滿完成，可以睡個好覺去了，溜了溜了，嘿嘿。”李小竿說著便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他修為不怎么樣，幾天沒睡確實挺疲憊的。

把手串拋入空中，以一個白鶴亮翅的姿態便要接住離開時——

“師弟好雅興。”聲音溫潤入耳，李小竿卻手心見汗。

不是驚怕又或緊張，完全就是尷尬。仙門子弟，哪怕他只是個外門凡級執事，這么多年依舊有那超塵脫俗的念頭，所以尬起來自也是優于常人。

“咳咳，這位師兄說笑了，久坐乏累舒展下筋骨，哈，舒展下。”

修道之人哪怕不甚入流，這李小竿好歹也是外門弟子出身，腦袋還算靈光，掃了眼紫袍上云圖馬上轉口道：“夢玄峰這位師兄這么早過來，可是帶來了備試外門選拔的新人？”紫青門中執事大多出身外門淘汰者，他們習慣稱內門子弟師兄也是希冀有朝一日在執事一職上做到極致從而轉為內門執事，那便有望再續仙緣了。

言語間，李小竿干瘦的身子朝殿門口探了探。

紫衣青年點了點手指，一個黃皮葫蘆憑空而現。

這是干嘛？空間法器？空間法器內里也不能兜著人啊，除非是乾坤類法寶或是隨身洞天，也不可能啊。

然而葫蘆口一轉，滴溜溜還真轉出五個大活人來。

李小竿半邊身子都是一顫，沒吃過蛟龍肉還沒見過鸀鳥飛嗎，這是道圖那一路數沒跑了。

真是長見識了。

藻井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