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床上點著一支蠟燭，但并不亮。

天云坐在地上的陰影里，隨著打坐入深，窗外的月光仿佛受到了牽引，一縷縷流淌了進來，越聚越濃，繚繞在天云周身，陰氣森林。

經中有載，身心開放，天人合一。日月菁華，皆歸我身。吞吐導納，養魄溫魂。

女僧人也見過打坐中的高僧，但似這般氣象的卻聞所未聞。她開始仔細端詳地上的年輕人。這少年五觀很特別，兩眉斜飛，眼如狼目，鷹勾鼻，高顴骨，人中深，嘴闊。不論什么表情都帶著一分邪氣。

她想起山中隱士間流傳的一句謁語，邪氣入山，顛覆終南。神魔再現，三界錯亂。

謁語流傳多年，不知出自何處。因其中的鬼神之說難以讓人信服，就連與眾不同的隱士們也只當它是故弄玄虛。但此刻，天云打坐時的異象，何嘗不是玄之又玄。

女僧人不禁將天云與謁語聯系在了一起。甚至覺得，自己作為見證者，身上必有一種因果賦予的使命，或許便是大徹大悟的契機。但這個使命會是什么呢？

思索了許久，女僧人眼中漸冷，伸手在被窩里一陣摸索，摸出一把剪刀。

自古佛魔不兩立，虔誠到有些迷信的女僧人想到了斬妖除魔這一點上。她手拿剪刀來到近前，看著半裸的月神圖，看著那些流動的陰氣逼人的月華，嘴上直嘀咕，邪門歪道，妖魔鬼怪……

排斥異教這種行為，在天云的村里就很常見。他們村有信耶穌的，有信佛的，左鄰右舍因為信仰不同互相都仇視的很。

女僧人呆站在那里，思想斗爭了很長時間，最終心一橫，舉起了剪刀。

天云打坐入深，毫無察覺。

剪刀落下之際，女僧人的目光正好從窗口位置掃過，仿似看見了什么，陡地停下動作。隔著縫隙細看。

月色朦朧，一只黑白分明的瞳孔，正從窗縫間死死盯著她。

女僧人獨住深山，不知做過多少次心里準備，越是妖魔鬼怪越能激發她的大無畏精神，于是剪刀方向一改，刺向窗間的縫隙。

什么都沒有刺到，窗外什么都沒有。正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身旁忽有一個黑發白衣的身影一閃，嚇得她尖叫一聲跌回床上，再看時，又是什么都沒有。

天云轉醒，月華頓散。女僧人眼神躲閃。

天云察覺她神色有異，忙問，“怎么了？”

女僧人指著他道，“邪魔！你是邪魔！”說完就開始大聲誦經。

天云被說的呆愣了半天，見女僧人不再理他，這才又定了定神，再次打坐修煉起來。

第二天醒來，天云發現女僧人已停止誦經，正出神的盯著他看，看的他心里發毛。

“你為什么來終南山？”

“不瞞師傅，我得了癌癥，是來尋高人治病的。”

“從這里向南走，翻過五座山頭，那里有個妖魔洞，里面或許有你要找的高人。”

“謝過指點，謝過一夜收留。我這就走了。”

天云收拾妥當出門，神清氣爽，修行一夜竟也不怎么餓，背上行囊架子向南而去。

他剛一走，女僧人也收拾起身，門也不用鎖，薄弱的身子顫巍巍鉆進了山間林中。

兩天后。

終南山大峪，嘉五臺峰后獅子巖。傳說虛云和尚在此隱居時，曾一連入定十八天，不吃不喝也沒被凍僵，醒來時一看，鍋中山芋已發霉長毛。他是近代少見的高僧。

到如今，一些僧眾為了親近虛云和尚，便在獅子巖附近結廬修行。

草棚各異，有簡有陋，其中有一處居室，一連五間，竟是少見的石瓦房，正門上懸一木板，寫著“云居”二字。

在一間居室內，女僧人端坐炕邊，正喝著一杯熱茶，抬頭說，“凈明師傅已能入定靜三天了，真是可喜可賀。”

隔桌坐著一個和尚，也在喝茶，回道，“佛法無邊呀，打坐三天里，也只是初禪正定的境界。我明天開始就要打餓七了。凈云師傅誦經五年也能證入初禪了吧？”

女僧人說，“能是能，但總是達不到你描述的那種境界。凈明師傅你真不打算去看看那個孩子，他的長相和入定功法都邪的很呢！”

“你打發他去了妖魔洞，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兩說呢。”

妖魔洞只是圈內的叫法，因為洞里先后吊死過兩個和尚，僧眾們覺得有妖魔作祟，便起了這么個名字。大家覺得，在那里打坐必會受妖魔干擾，吊死的和尚也是受了心魔控制才上吊的。大家對山洞也因此敬畏三分，從不敢接近。

“不論怎樣還是去看看的好，你佛法高或許能看出點什么。那句謁語恐怕也不是空穴來風！”

凈明笑了笑說，“好，那我去看看。你一個人在山里住著還方便吧，如果愿意可以來云居長住，和師兄弟們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你這里香客多，反而沒有我那草棚清靜。這事再說吧。我先走了。”

此時的天云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路程呢。他不認識路，走了兩天也沒走到，此時又被一條棧道攔住了去路。

棧道是繞著山崖開鑿出來的，路面很窄，掉下去便是萬丈深淵。

他開始懷疑，女僧人是不是對他有什么成見了，故意讓自己走這么兇險的路。他身后還背著那么大個行囊架，若有掛碰，很容易出危險。

天云舒了口氣，忽然屁股一撅，收、起、扭腰，做了幾個能想起的體操動作后，夾緊菊花，踏上了棧道。

他是橫著走過去的，幸好崖上有鐵鎖供人攀扶，不然背后那么重，很容易失去平衡。

過了棧道，又翻過兩個山頭，總算碰到一個采藥的山民，仔細問了方向，天近黃昏的時候，終于找到了地方。

天云看著黑魆魆的洞口，本想喊幾嗓子，又怕打擾了洞中主人。從行囊里翻出手電筒走了進去。

洞內幽黑，手電筒的光都似弱了幾分。

洞內很開闊，也很崎嶇，很長。寂靜中能聽到水珠滴落的清響聲。

他找到個打坐的草墊子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物品，但沒見到人。停下腳步想，“難道出去找食物去了？”

正思索間，忽然響起了走動聲。他用手電一晃，遠處竟有一頭什么動物快速撲來。

我了個去！還沒看清，天云轉身便跑。因為背著行囊跑不快，很快便被追了上來。那東西沒有撲咬，反而死死拉住了他的行囊架。天云情急，轉身便是一飛腳。來者被踢倒，竟是一個衣衫襤褸的怪人，胡子拉擦，面色蒼白，雙眼凸出，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天云心中一驚，“是個瘋子。”

確實是個瘋子，眼中戾氣難掩，似乎被踢疼了，爬到地上摸起一塊石頭砸了過來。這家伙似乎老拿石頭砸人，飛的極準。

天云“啊唷”一聲，胸口中了一記。即便吃痛，也不可能跟個瘋子計較，只得繼續逃跑。

奔跑中后面不時傳來重擊聲，這瘋子擺明了是想殺人啊。

天云小腿被砸，打了個趔趄，痛而生怒，發狠道，“去你娘的，信不信老子把你弄死。”

管你什么狀況，天云停下來，拽出開山棍之際，忽然看到還有兩人站在角落里窺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如果三個瘋子一起撲上來，那可是大大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