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凄凄,黃香關上了門窗,只留一條縫隙留作通風換氣之用。
這是莫子離為黃香準備的客房,小而緊湊的房子,里頭只擺了一副檀木案子,一張木柜,兩張圓凳,還有一張木床,但是房子的對面就是莫子離的房門。
而秋無傷的房子卻在村子的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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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掩枝頭,兩條人影從外聯(lián)袂而來,衣袂聲響,驚醒了莫子離,她一個挺身從錦衾里跳了起來,連外衣都沒穿就抄起掛在床邊的寶劍,翻窗倒射出去攔住其中一人,另一人卻不理她直往黃香屋子撲去,進入里屋后,看到的卻是空無一人。
黑衣人大驚道:“怪了,人不在。”
“老婆子,不要打了。”黑衣人喊道。
“爺爺、奶奶你們……”莫子離同時也收劍入鞘,頓時跺腳道。
“那就不打了,小丫頭你的功夫最近又長進了不少,還是為了你的小情郎在拼命呢?”
老嫗解下黑布,露出一頭銀發(fā),在風中飛舞。
“沒有那回事,奶奶不要亂說,人家誤會怎么辦?”莫子離不由一怔道。
“好!好!奶奶不說……可是奶奶心頭敞亮著呢?哎,只是苦了秋無傷那孩子了。”
莫子離問道:“爺爺,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老人道:“好孩子,我們再回去說。”
老人當先跨出一步,往小屋方向走回去。
“唉,老了,這才半會功夫,就覺得累了。”
“爺爺,你才不會老呢?永遠都是十八歲……”莫子離追了上去。
“還是我的孫女,體貼我這個老頭子……不像……”
“不像……不像什么?“老嫗在老人背后喊道。
老人一時語塞,便不再言語。
莫子離不由偷偷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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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香下午心情郁結(jié),雖然釣魚時放松不少,但他越發(fā)想起了家里的爹媽和失蹤的白露霜,就趁著月色披衣游村。
這一游,便走到村西頭秋無傷的住處前面的籬笆外,籬笆前是一條小小的水渠,用來作灌溉農(nóng)田之用的。村子的人都是自力更生的,自然也包括了秋無傷。
從外由里而看,屋子的大門兩邊掛滿了串起來的紅彤彤的辣椒,還有剛剛收回的花生苗用簸箕裝起來放在屋檐下,但是人卻不在院子里。
對于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黃香也不禁有些好奇了。
黃香從身上取出一條黑巾將自己的臉部遮起來,使出了久違的輕功絕藝。
他一個起身一躍,宛如一片飛羽般輕輕落在屋頂上,卻看到天井上面有間書房,依稀有一條淡淡的身影,他的對面卻有一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
聽起來好像是秋無傷的聲音:“把信送出去,就說我已經(jīng)接收了這里了。”
那人只是點點頭,不語。
秋無傷也不看他,一移桌上的燭臺,一條密道豁然而出,那黑衣人便起身往暗道中走了出去。
待那黑衣人走后,秋無傷用銀針撩撥了一下燭光,然后用剪刀剪掉多余的部分,使之原本不太亮的房子變得更加亮了一些。然后坐在圓凳上突然吼道:“賤貨都是你我逼我的,要不是那個螻蟻出現(xiàn)了,你又怎會舍我而去……”
房頂?shù)狞S香一聽這話就知道壞了,想不到自己無意間插足他們之間的關系,竟然變成這樣。
待他有所動作之時,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他忽然回頭一看那人竟然是村長,黃香面露困惑,村長只是用示指放在嘴中以示禁聲。
村長當先躍下屋頂往村東頭一路潛伏前進,當?shù)搅怂裕S香的黑巾也已經(jīng)摘下,他們便一路作伴回到村長的家中。
接著,屋內(nèi)燈亮,照著老少二人,慢慢走入門去。
入門是個客廳,字畫古玩,陳設甚是雅潔,茶幾桌凳,也幾乎是一塵不染。
一燈如豆,卻把屋子里四人的表情都照得一覽無余。
“少主,您是不是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老伯伯,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黃香錯愕不已,便尋了一張凳子坐下。
老人目露一抹淚光,思緒萬千道:“少主,待我細細說來,你便了解其中的內(nèi)情……大約在二十年前,曾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非常神秘的殺手組織,代號‘令’。而最高的首領就是令主,但因為令主和朝廷高官接洽失蹤,新舊勢力元老們發(fā)生械斗,分成了血殺和血月兩派,從此在武林中默默無聞。
少主的爺爺乃是血殺派的首任掌門,然而你父親的妹妹因為和掌門置氣,一怒之下竟投入了血月一派。而老朽則是你爺爺一派留下的護山長老而已,但血殺一派……”
老人頓了頓,才緩緩說道:“記得那一日,血月一派在天都峰揚言在三日后平掉血殺全派,雞犬不留,掌門不忿便孤身前往天都峰,誰知竟是數(shù)倍于掌門的殺手埋伏于天都峰的路上,等掌門上了山后,又遇到了正派人士的狙擊,但山上根本就沒有血月一派的蹤影,事后我們才得知那些所謂武林正派居然是血月一派的面首而已。
掌門失蹤后,血殺一派走的走,有些人則投奔了血月,那些長老們竟也投了血月,這些都是你所謂姑姑的功勞。
至于武林盛傳所謂的‘鬼狐仙子’,則是我的老伴為了報昔日老主人之仇不得已的化身。
老朽幼年闖蕩江湖,浪得虛名,自那件事以來,在這三湘一帶的武林友好,仍不斷地時相過從,出事后,我即明白線索,無奈對方乃系長江以北的黑道盟主,武功蓋世,無人敢惹,是以,我的友好雖眾,一經(jīng)提及此事,全因有所顧忌,而愛莫能助。”
“既是如此說來我與前輩確實有些淵源,只是其一,我左右無臂膀;其二,加之年幼無知、不能建功服眾,尚不能掌握如此大派,還請老前輩另尋高明吧!”
“老頭子,依我看來,此事待日后再論為好。”老嫗適時解圍道。
“依你,都依你。”老人緩緩道。
莫子離只是抬頭頗有意味看了一眼黃香,又垂下了頭,玩起發(fā)髻來了,手指一會兒松開,一會兒卷起來,百無聊賴的。
“老婆子,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們說……”老人欲言又止道。
“說,什么事?老頭子你平時可不是這樣的……”
最后老人還是說了出來,畢竟關系著村子的安全所在,一合計,他們只能徐徐安排,以待危機來臨時,減少一些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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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黃昏。
冷風凜冽,吹得埋伏在谷里的人,都凍得瑟瑟發(fā)抖。
就在這時候,有幾聲腳步聲傳來。
“大哥,他們來了。”
“來的好,待他們近一些,我們再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他們一行人甫一入口便遇到了埋伏,可惜的是埋伏的人群也有他們的內(nèi)應,雙方的力量一下子變得懸殊起來,村民的孩子都被村長一行人轉(zhuǎn)移到一個隱秘處——石窟寺。
石窟寺乃是歷代志士陵寢之所,里面供奉了許多先賢的牌位。
“劫數(shù)、劫數(shù)!”村長看到如此場面長長嘆道。
“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村長又問道。
“村長,我們按照原計劃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待日后再與他們算賬。”另外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勸道。
忽然有幾個孩子跪在地上哭著道:“村長爺爺救救我們的爹娘吧!”
“不行!”村長斷然拒絕了,他不想再有無謂的損傷了。
黃香與莫子離也拉不住那些像飛蛾撲火般的孩童們,只是他們剛出洞便遇到了一個穿著肚兜的侏儒,他的右手拿著一柄黑金打造的鎖子鐮,笑吟吟看著出洞的孩子。
那鐮刀飛速砍向孩子們頭顱,當?shù)谝蝗司鸵豢车臅r候,黃香腳踢一塊鋒利的小石塊,那石塊似乎長了眼睛一樣,打在了侏儒手中的鐮刀,鐮刀脫手倒飛出去,只是那鎖鏈還在侏儒手中,但是已經(jīng)給了黃香救援的時間。
黃香一拉嚇得臉白的孩子,將他們拉到背后護住。
黃香喊道:“回去村長那里!”
一臉茫然的孩子,不知所措:“呃……啊……嗚嗚……”
黃香再次怒吼道:“快走!”
幾個年歲大的孩子都拉他著跑回村長那里。
突然背后一聲響起:“你不是他的對手,退下!”
侏儒臉色慘白狠狠跺腳退下了,但是看向黃香眼中的惡毒目光卻絲毫不減。
出來的人是這一場災難禍首——秋無傷。
一身白衣如雪,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一只精致的簪子系著頭發(fā),他十分優(yōu)雅道:“你不愧是我的對手,是我低估了你,以為解決了村長和那個老太婆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得到這里,現(xiàn)在看來我還得再花些功夫了。”
黃香哂笑道:“真是遺憾啊!”
秋無傷哈哈幾聲后,也不說話。
“殺!”
秋無傷的扇子一張,數(shù)支骨針成品字型飛射而出,但黃香也毫不示弱,抽出那柄由村里“李記鐵匠鋪”李大叔親自鑄造,并送給他當作生日禮物的蝶戲劍,‘嗆踉’一聲,叮叮數(shù)響,將那數(shù)支骨針震退,銀白色的骨針散落一地。
秋無傷不由道:“好功夫!”
“你也不差。”黃香當然不敢小瞧他。
秋無傷繼續(xù)道:“假若你不是我的敵人有多好啊,若是你把村長他們交出來,我們就是朋友了,當浮子大白的朋友。”
“做夢,從你背叛村長開始,你就只能是我們的敵人了。”黃香認識了他的真面目之后,就不可能了。本來就是厭惡,又何來朋友之說,只是秋無傷的一廂情愿罷了。
一時間,你來我往,大約數(shù)十招后,有一黑衣人從外而來,一拳一掌就將兩人分開了。
黃香受了一記掌傷,一縷鮮血從嘴邊溢出,捂著胸口道:“你是誰?”
黑衣人不答,只對秋無傷道:“無傷,我們走。”
秋無傷道:“但是,他們……”
黑衣人道:“不用理他們,區(qū)區(qū)幾人,能成什么大事?”
秋無傷只得依言而退,順便將暈倒的侏儒扛在背上帶走了。
“咳咳……”黃香松了一口氣,只走了幾步,兩眼一黑,就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在倒下時,依稀聽到有人在耳邊呼喚著。
黃香醒來時已經(jīng)是翌日清晨,他掀開錦衾,看到莫子離趴在床沿睡著,口中銜著香津,臉上似乎還留著淚痕,也不知道是為誰而哭的?
他用繡帕將莫子離的淚痕擦干,然后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蓋上薄衾,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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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葉、虬枝、血染的黃土,斷劍短刀已經(jīng)被收在了一起,活著的人齊齊都穿上了孝衣,并將棺木擺在了一起,正在等待著長者的“點祖”。
村長對著尚存在世的人,道:“死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輩子渾渾噩噩的。但是勇士們都是為了守護親人而死的,所以他們都是有追求的人。所以我們要化悲傷為力量,苦練武功,待來日擇機為他們復仇。”
村民高喊道:“復仇!復仇!”
村長揚聲道:“起棺,為勇士們送行。”
村民再次附和道:“好!好!”
聲厲其極,似乎都把哀傷藏在吶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