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真情猶在
杜文才正聚精會神地伏案奮筆疾書，有人來報：“郭大人回來了！”杜文才忙起身去迎接：“賢弟這些日子在外面受苦了？”
“為了哥哥，再苦也值得。”
“賢弟這次外尋可有收獲？”
“咳！別提了，到處查詢不見任何異樣，這狗官不來最好，省的把人弄得心神不安的。”
“不可以這樣說話，辱罵朝廷命官是要被治罪的。”
“哈哈，兄弟失言了。這些天一直掛記哥嫂歸心似箭，所以……哈哈……”
“好了，咱們該去吃飯了。”
兩個人又喝得酩酊大醉后才各自回房。劉百合看著大醉的丈夫，愛憐地又把被子往丈夫的身上扯了扯，轉身直奔郭青玉的房間，來到床前看著同樣大醉的郭青玉，自言自語道：“這些天不回來，不知道我該有多惦記你？”郭青玉是裝醉而已，猛地把劉百合拽倒在自己的床上……
直到深夜，杜文才才悠悠醒來，劉百合嗔怪道：“大人怎么喝這么多的酒啊？看你被折磨得翻來覆去的，讓我好心疼啊。”
“勞夫人為我擔心了，這些日子不見郭兄弟，所以心中難免有些牽掛，他回來了，我心中高興，就免不得多貪了幾杯。”
“大人就真的這么掛記郭兄弟嗎？”
“在這內憂外患之時，能遇上這么個與自己出生入死的貼心人實在不易，再說這些日子，他確實也為我出了不少力，心中掛記是應該的。”
劉百合把頭貼在了丈夫胸前：“這輩子能夠遇上你，我也是不虛此生了，你胸襟如此廣闊，嫁給你我真的是三生有幸。”說這幾句話時她鼓足了勇氣，雙眼充滿了淚水。
“夫人怎么落淚了？”
“興奮地唄！”說著起身沏了一杯紅糖水，端給杜文才：“先喝了醒醒酒吧。”其實，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也在流淚。
杜文才深深地吸了一口糖水，回味無窮地道：“真甜啊！好久沒品味到這種甜甜的滋味了！”
“哈哈哈!大人是在說我平時對你體貼很少吧？”
“呵呵，怎么會呢？說實話，小的時候我有很多時候都在想，哪一天能像富家子弟那樣，吃上幾塊糖該有多好，該是多么愜意的事啊。”
“呵呵呵，現在好了，大人不用為吃不到糖而煩惱了！”
“我在心中暗暗的發誓，長大了掙到的第一筆錢都用來買糖吃。”
“呵呵，大人能考取功名，莫非和這買糖的愿望有關？”
“嗯，呵呵，我還真不敢否定，當初去學堂還真就是聽了父母的教導說，好好讀書吧，讀好了書以后就天天能買糖吃了。”
“大人能做上朝廷二品官員，還真的要感謝那糖了？”
“呵呵，它起碼是我的啟蒙老師，直到自己逐漸的長大，才慢慢地知道，天下有比糖還重要的事，不吃糖不會死人，不吃糧是會死人的。”
“是啊，言之有理啊。
“看看那些哀鴻遍野，瘦骨嶙峋的老人，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再看看那些累彎了腰背的窮苦百姓，他們那一雙雙無助哀婉的眼神，才知道，讓天下百姓都有口飯吃，才是一個男兒最應該做的頭等大事。”
“誓言錚錚，大人怎么能不出人頭地？”
“其實呀，沒有大家就沒有小家，小家離不開當家掌舵的，大家里也得有挑大梁的。”
“嗯，大人說的非常有道理。哈哈!大人您現在還想糖吃嗎？”
“信手拈來的就不覺得珍貴了，還記得七歲那年，已是隆冬季節。一天，父親去城里辦事，順便也把我帶上，父親的本意是想讓我也見見外面的世界。”
“呵呵呵，不用問也知道，把你樂壞了吧？”
“聰明，你怎么知道呢？是不是母親和你提起過？”
“你可別忘了，我也是從小孩子逐漸長大的！”
“呵呵，那就好，要不然讓你知道了我小時候的點點滴滴，會被你笑話的。”
“呵呵呵，說實話了吧？難道你還有不被人知的小勾當？！”
“哈哈哈！說實話，我小時候鼻子特別的不好，每天總是鼻涕拉下的，自己怎么注意，母親怎么為我洗涮，都難免衣襟上，衣袖上留有因流鼻涕而留下的痕跡。”
“嘢！太臟了。”
“盡管如此，有意無意地聽到父親要外出辦事時，就背地里蹲在墻角嘎啦，用手反復揉搓衣襟衣袖。”
“哦，要做什么?”
“嘿嘿嘿，做跟屁蟲，想讓母親沒有阻攔我跟父親外出的借口。”
“沒成想啊，小小年紀，掩藏地還挺深的。那每次的結果呢？”
“只是偶而的能計劃得逞。”
“哦，你接著講吧。”
“我幾乎忘記了勞累，一路上總是在父親前面跑跑顛顛。哪怕是看見一只兔子在草叢里竄過，我都會僥幸的追上它一程。只是進城后看到那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新鮮事物，才慢慢地，東張西望的跟在父親身后。初次進城的我，對到處都充滿了新奇，那街巷里生意人稀疏的叫賣聲、說書賣唱、打把勢賣藝的，零散地點綴在諾大的街頭巷尾。父親怕我走失，便用他那雙厚實的大手牽著我的小手前行，唯恐好動又好奇的我，會在這里突然消失似的，走著走著，在一個吹糖人的老者跟前，我停下了腳步，我被他嫻熟的技藝所吸引住了，當然，吸引住我的不止是我一個人，在他身旁還圍了很多的小孩子。”
“哈哈，是饞糖了還是好奇？“
“哈哈，當然兩方面都有了。
“那最后的結果呢？“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看著奇形怪狀的人物、小動物在老藝人腮幫的鼓動和手指的揉捏下，一個個栩栩如生的脫穎而出，我既好奇又羨慕。呵呵，那糖晶瑩的色澤，在陽光的映襯下，一閃一閃的發出刺眼的光芒。老藝人瀟瀟灑灑地點綴上去的各式色彩，讓人看了就有垂涎欲滴的感覺。那只有吹糖人時才固有的縷縷氣息，久久的圍繞著我糾纏著我，使得我久久不愿離去。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銅板來。此時我才醒悟過來，往下咽了咽已是滿嘴的口水，扯住了父親已經把銅板遞向老藝人的手，父親驚詫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當然，小孩子們是疑惑和羨慕的眼神。那一刻，我似乎一下子長大了，仿佛成為一個大人了。因為我知道，我雖然不能為破敗不堪的家庭做些什么，但我至少能給父母少增加負擔。雖然父親手中沒有幾個銅板，可還是固執的堅持要給我買上幾個糖人，直到我倔強地起身離開人群。執著的父親追上我時手中到底握著幾個糖人。不知怎么的，我看到糖人時沒有欣喜，而是感到了父母的艱辛。甚至在想，不應該把錢用來買這種東西，有很多地方更需要它。”
“是啊，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嘛。”
“從那以后，我便盡量力所能及地為父母做些事情，也是又隔一年的年底留下了我遺憾終生的病疾。”
“哦？是嗎？”
“那天天氣一直不好，父親冒著風雪去山上砍柴好久還沒回來，我惦記父親，如果和母親說我去找父親，母親絕不會同意的，于是我自作聰明偷偷地也拿了砍刀出了家門，準備尋到父親在幫他砍些柴禾。可是偌大的深山里，哪那么容易找到父親?我尋找著高喊著，可怎么就是看不到父親的身影。”
“呀----！遍地都是狼的，你還敢自己偷著出去？”
“無知者無畏嘛，那時候只想如何的找到父親，其余的都不放在心上。”
“嗯，看來一個孩子或一個生靈在世上的存活都是一個奇跡。”
“是啊，我漸漸地開始有些害怕了，忽然，前面有異樣的響動，細看時，一個小狍子被獵人布下的套子套中，正在拼力掙扎。我急忙上前去救它，小狍子初看到我時，更加驚恐更加狂躁不安起來，這給我的施救就更增加了難度。可能是它也掙扎累了或懂得了我對它并無惡意，才漸漸地平靜下來，我費盡了全身氣力，才將勒著它的套子從脖子上取了下來，小狍子可能是過于精疲力竭了，趴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長出了一口氣，正準備坐下歇息一下時，我又聽到了身后有異樣聲響，扭頭去看時，讓我大吃一驚，身后一只長著大大犄角的袍子，正威猛地怒視著我，不等我醒過神來，那只狍子已經把那對巨角撞向了我，我被撞得翻滾著跌向山底。”
“哦！太危險了！”
“等我醒來已經躺在了自家的土炕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淚流滿面的父母，我雖然沒做過父親，以后也很可能沒有機會做父親，可我能夠感受到父母那極度悲傷的心情是發自內心的。”
“大人小時候就這樣富有愛心了，難怪對眾百姓會如此盡心竭力，正應了那句‘從小看到老’。”
“是啊，說實話，嫁給我真的是委屈你了。”
“大人何出此言？是我哪些地方做的不好了嗎？如果有就把它說出來，好讓我日后改正。”
“多心了不是？我想說的是，一個人，特別是男人，心中一定要時刻裝有兩個字，那就是‘責任’。”
“哦，是呀，有道理，我覺得大人做得已經無可挑剔了。”
“我一直盡力地去做，可時至今日我仍然覺得愧對我的親人和我的百姓。”
“啊？大人何出此言？”
“盡管我盡心盡力地為眾百姓的生活脫離苦海而廢寢忘食，可眾百姓現在仍然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從你嫁進我們杜家，掀開你的紅蓋頭看到你第一眼時，我就知道了我的肩上又多了一份責任，心中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在任何時候，都要站直嘍，別趴下！我的百姓需要我，我的親人更需要我！”說到動情處，眼中已泛出晶瑩淚光。
劉百合輕輕地摟緊了丈夫，把頭埋在丈夫寬厚的胸膛里，心頭閃過無尚感激，輕聲道：“這些我都知道。”
“為了盡忠與朝廷，為了眾百姓，我不能不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只是放在你身上的精力少了許多，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這我也知道。”
“你的年紀不應該過現在這種生活，你心中苦卻不說出口，剩下的就只有我知道了，可這卻是無法用金錢能夠彌補的，”說著，握緊了劉百合的手，“你不說出來我也能夠看得出來，其實你的內心并不像你表面這樣輕松頑強，我希望你能夠諒解我。”
“大人每日都在為朝廷和百姓操勞，賤內怎敢有對杜家的委屈和怨言呢？”
“嗯，這我知道。我再給你講一個關于我的故事吧。”
“好啊！只要是你的故事我都愛聽。”
“呵呵，聽了后可不許吃醋呦！”
“怎么會呢？”
“你可要說話算話不許反悔！”
“嗯，好，打手擊掌！”兩個人的手“啪”的一下擊在一起。杜文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又重新坐在床上，拿起紅糖水深深地吸了一口后，動情的向夫人娓娓道來。
“早在十多年前，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是舅舅那個村莊的，她家與舅舅家是鄰居，她和表姐們非常的要好，幾乎每天都和表姐們在一起，所以我和她相見的機會就多一些。因為她非常的聰明伶俐，人又長得端莊俏麗，每次看到她時，總是穿著那件粉紅色的馬蹄袖掛袍，雙手十指相扣在小腹前，腳上穿著一雙繡工精細的繡花鞋。她很少說話，額前梳理得錚亮的齊眉木梳背發飾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就那么一直笑盈盈的看著你。由于比我大一歲，我就順理成章的稱她萍姐……”
杜文才的舅舅姓袁名國安，村莊里只居住了十幾戶人家，由于人家稀少，使得戶與戶之間的關系都非常的融洽。袁國安生有兩男三女，鄰居周老三家生有一女兩男，又都是一般大的年齡，所以，幾個孩子幾乎每天都在一起，男孩在一起玩耍，女孩子在一起做針線，縫縫補補，盡可能的為父母減輕一些生活負擔。
杜文才家離舅舅家有三十多里路，讀書的閑余時間，杜文才都會去舅舅家，一是受父母所托看望姥爺和姥姥，二是和表哥表姐在一起玩耍幾日。這期間，杜文才結識了周老三的女兒翠萍。翠萍比杜文才大一歲，所以杜文才就親切的叫她萍姐。
小的時候杜文才并沒有覺得怎樣，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時間的推移，他每次向舅舅和表哥表姐們辭行時，心里都有一種對萍姐戀戀不舍的情懷，也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時不時的用眼偷乜一下周老三的院子，看看萍姐是否在注視著他。也在每次來舅舅家時，挺遠的地方就眺望萍姐是否正站在她家的門前或院子里。也許是他留意的原因，他發現，自己這幾次來，萍姐真的在自己剛要到舅舅家門時，從自己家的屋子里走出來，若無其事的忙著自己的活計，又似乎對杜文才的到來毫無察覺似的匆忙走回屋里。杜文才這次來，除了沒進舅舅家門時看到了萍姐忙碌的身影，三天的時間竟然例外的沒有見到萍姐。他在心里暗暗嘀咕，是萍姐不想見到我吧？
向舅舅和表哥表姐辭行的時候，仍然沒有看到萍姐的身影，他情緒低落地一步三回頭，等舅舅的村莊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時，他正想加快自己腳下的步伐時，一旁的山腳下，一個熟悉的身影佇立在那里，他心中一驚，自言自語道：“是萍姐！她怎么會來這里？”他放緩了腳步，思量著萍姐此舉意欲何為。
他走著走著，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將地上的細沙抹平，折下身邊的一根蒿草，去掉蒿草的枝杈，用蒿桿在細沙上寫起字來。只見他寫到：心花開??萍兒水上栽葉與影無猜。
萍姐依然站在原地不動，等杜文才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山彎處，才輕盈的如同仙女駕云一般飄到剛才杜文才寫字的地方，托腮逐字揣摩其中的真正含義。她看著看著，臉上漸漸的紅了，紅的像落日余暉中的晚霞。她也拿起蒿桿，在地上寫到:雪花開玉樹瓊枝歪杈間梅兒栽鵲與影無猜。
杜文才終于又盼來了來舅舅家串門的時候了，離舅舅家很遠的地方，就看見萍姐站在門前向他這面眺望著，他心頭一陣歡喜，腳下生風似的來到舅舅門前。萍姐不知什么時候悄無聲息的又不見了蹤影。杜文才狐疑地走進舅舅家，任憑表哥表姐們笑著和他問候，他都木然的忘記了和他們打招呼。表姐們呵呵笑道：“傻孩子！長大了，越來越沉默寡言啦！心思也越來越重啦！”吃飯時，表姐們無意間談論起萍姐就要被嫁出去了，是幾十里外的一戶人家，這些日子不知為什么，萍姐一直的悶悶不樂，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還時不時的在門前向遠處眺望，人也變得越來越消瘦了。舅舅打了個咳聲道：“咳！父母也是沒辦法，都是為了要一口飯吃，不然，誰會把自己一個好端端的閨女嫁給一個病秧子呢？”
杜文才一直悶聲不響地一邊低頭吃飯，一邊皺緊眉頭陷入深深的思索當中。他放下碗筷，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還不等所有人吃完飯，就忙著向所有人告辭，稱來時忘記了一件事，不回去肯定不行的，就不管表哥表姐的疑惑和質詢，起身踏上回家路。
又是那個山腳下，萍姐早就等候在那里了，不等杜文才做出考慮，就迫不及待的奔到杜文才身邊，眼里充滿了猶豫，哀怨地對杜文才說：“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你，咱倆不能在這樣繼續的挺著熬下去了，你快些想辦法吧，我要被嫁人了！”對這突然起來的一切，杜文才是又欣喜又驚詫，覺得老天把這份幸運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頭上，欣喜之余，他又茫然不知所措。萍姐是他心中深深依戀的女人，可這想辦法卻難住了他，自己苦讀詩書，努力考取功名，剛剛科舉結束，還沒得到音信，再說，父母還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讓自己如何的想辦法呢？他思索了片刻，強忍內心的騷動，情真意切地向萍姐做出承諾：“多謝萍姐對我的愛戀和信任，在任何事物面前，我都會毫無顧忌地選擇你，你回家先說服父母，別讓他們把你嫁給那個病秧子，待到我科舉一有結果，只要萍姐不嫌棄，不管我是否得中，都會前來迎娶與你。”
“話是這樣說，就怕我等不到你來，就已經是人家的人了。”
“我說的是認真的，”說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向天發誓，“蒼天在上！我杜文才向天發誓！科舉一有結果，不管我是否中第，都會馬上前來迎娶萍姐做為我的妻子！我杜文才如有反悔，就天誅地滅！”萍姐心疼地把杜文才拉起來，嗔怪道：“干嘛呀！怎么凈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會相信你的！我等著你來接我。”
“好，咱們不見不散，天氣不早了，我馬上往后趕路，多多保重！”
“你也多多保重……”語氣中已經明顯的顫抖，從懷中掏出一個刺繡的手絹，掖進杜文才的口袋里，此時的她已經是泣不成聲了，向著杜文才揮手告別。
從那次以后，萍姐每日里在更加忙碌的同時，也添上了重重的心事，盼望著從遠處來的外鄉人。
一個月后的一天，終于從遠處走過來三個人，萍姐心里一陣狂跳，不知是福是禍。三個人總算是走進了村子，真的徑自走向了她家，她急忙轉身進了里屋。聽到外面“汪汪”的狗叫聲，周老三急忙迎出門外，一邊和來人打招呼，一邊把來人迎進屋里。幾番的沏茶倒水后，來人把話題轉移到正題上，他們是來向周家送聘禮，訂迎娶萍姐的良辰吉日的。周老三夫婦是滿口的應允，收下聘禮，與來人商量好，下個月的初十就把女兒嫁出去。
父母與來人的話語都被萍姐一字不漏的聽得真切，下聘禮迎娶她的正是身患癆病的邵家少爺。不等來人辭行，她的啼哭聲就從里屋傳了出來，幾個人相互看了幾眼，知趣地起身與周老三夫婦告辭。從那天起，萍姐就每天站在門前望著遠處的山腳處，盼望著杜文才能盡快的出現在她家門前。
就這么一天一天的盼，一天一天的熬，十幾天，萍姐原本烏黑的長發就斑白如霜了。就在初十的那天早上，人們發現萍姐用繩子吊死在離家不遠的一棵樹上。周家一時亂了手腳，就在這時，山腳處走過來一行人，當中還有人牽著一頭小毛驢，直奔周家而來，這些人正是前來迎娶萍姐的邵家。走到周家門前，才覺得周家的異常，急忙奔進院內，看著萍姐冰冷的尸體，邵家人破口大罵：“破了我們邵家喜氣的喪門星！如今人不在了！快快把我們邵家下的聘禮一文不少的拿出來！”把萍姐許配給一個病秧子，本來就是為了全家人糊口，收下的聘禮已經分文不剩了，知道閨女極力反對這門婚事，可萬萬沒想到她會以死相抗。本就極度哀傷的周家人，被邵家的橫加指責弄得無言以對，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
山腳處又傳來喧天的鼓樂聲，人們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那里。在幾匹高頭大馬的簇擁下，一隊人馬直奔村莊而來。所有人都覺得有些莫明其妙，相互交頭接耳的疑問，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等一行人更近一些，才看清，馬上之人正是金榜中第的杜文才前來萍姐提親下聘禮了。到了周家門前，杜文才止住了喧天的鼓樂聲，跳下馬背奔進院內，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愣了愣神，托起萍姐冰冷的身軀，黯然傷神道：“都怪我來遲了一步，是我害了你。”說著，把萍姐放進大花轎內，把聘禮一件件的放在周家的院內。村里所有人都看傻了眼，驚詫的同時，也為杜文才的不離不棄而豎起大拇指。
杜文才把萍姐的遺體掩埋在自己家的墓地里，并為她立碑:杜周氏之墓。
杜文才講述完這段經歷，又長長的舒了口氣，道：“是我間接地害了萍姐，實不相瞞，這些年來，她的音容笑貌始終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也許是有萍姐的陰影，才使得我和你在一起時，每次都會想起萍姐，所以……”
“此事我早有耳聞，只是你不愿提起，我也就不愛揭開你的傷疤。”
“謝謝你的理解和諒解。”
“能夠不離不棄，我為你的凡人善舉叫好還來不及呢，”說著。豎起大拇指，“夠爺們！”
“哈哈哈！夫人夸獎了！”接著又是二人一串串爽朗的笑聲。
婚后，倆人還是頭一次這樣推心置腹地長談，劉百合發至內心的哭了：“你放心吧，你我共同生活幾載，這幾年想要聽到的話今晚我終于都聽到了，有了你這些話我就足以了，沒枉了我們夫妻一場啊。”
“放心吧，以后我會給你一個滿意地答復的。”
“我愿意與你白頭偕老。”杜文才輕輕地晃了一下頭，“好了，不早了，明天還有事要做，夫人快快睡吧。”不一會兒杜文才便又睡熟了，劉百合卻欲睡不能，她瞪大了眼睛，瞅著從窗外面射進的一束月光愣愣出神，耳畔響起了小時就哼唱的民間小調：朝三暮四，昨非今是，癡兒不解榮枯事。攢家私，寵花枝，黃金壯起荒淫志，千百錠買張招狀紙。身，已至此；心，猶未死。此時她才感覺到自己沒有嫁錯人，是自己出了問題，她摟緊了熟睡著的丈夫，輕聲道：“我對不住你呀……”
重陽節這天，杜文才很難得地倒出身來，攜夫人陪同二老去狩獵游玩，隨行的有二十幾個護衛。杜文才時而策馬狂奔，時而峭壁之上舞劍嚯嚯，直到氣喘吁吁才走到夫人跟前笑道：“生命在于運動，往前走，是為了離自己的愿望和期盼更近些。往后退，是為了更好的前行而選擇途徑，總是站在原地不動，生命肯定會枯竭。”
“大人說的是啊，天地萬物都蘊含著生命的哲理。”
“相信沒有哪個人會因為自己把小草踩在腳下而愧疚難當的，小草之所以被踩在腳下，是人們看不到它或忽略了它的存在。盡管如此，小草還是那樣，在拙劣的環境下堅韌不拔的活著，毫無怨言的向大地奉獻著自己默默無聞的一生。”劉百合連連點頭稱是，卻在心里暗自思量夫君這番話的真正含義。杜文才笑著一指遠處的父母：“瞧他們二老開心的樣子，有好多年沒看到他們二老這樣開心了，還記得我剛讀書時去游玩時的情景，那一日也是如此的天高云淡，也是如此的興奮。”
“呵呵，是嗎？講給我聽好嗎？”
“哈哈哈，好啊，”杜宇凈拉起劉百合的手，清了清嗓子，邊攜手前行邊向劉百合神采飛揚地娓娓道來：“還清晰地記得，要去學堂讀書的頭一天晚上，我幾乎高興得一夜沒睡。開學的那天，我是第一個被父親送進學堂的人。”
“哦，呵呵，那一定很驕傲吧？”
“哈哈！你猜對了，其實，那天同窗們來的都很早，每個人的臉上都蕩漾著無盡的喜悅，笑聲充滿了整個院落，鐘聲敲響了，王先生指導我們每個人按順序排好隊。雖然稱他先生，其實他的年齡并不算大，只二十七、八歲而已，是在大地方讀過好多年書的，在我們那里也算是很有名氣的人了。他輕咳了一聲，壓住了學生們的唏噓聲，大聲道，今天是你們有生以來第一天踏入學堂，我想給你們上的第一課是去野外游玩，讓你們了解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是啊，行千里路勝讀萬卷書嘛。”
“和同窗們置身于寬闊的綠草原之上，心情也為之舒暢開來，藍藍的天上飄著片片白云，放牧人隨著牛群在遠處的天地交合處游蕩，身邊的百靈鳥歡快的唱著歌，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時而就有野兔‘嗖’地躥出草叢，晃了幾晃就不見了蹤影。不知不覺中我們來到雅魯河邊，同窗們像一只只百靈鳥，高興地叫著跳著奔向河邊。我禁不住叫出聲來，呀！好大呀！深綠色的河水氣勢磅礴的奔向遠方，水鳥時不時蜻蜓點水般的擦過水面，在那一剎那，長長的嘴中總能叼起搖頭擺尾的魚兒。
我情不自禁地融入在大自然的懷抱當中。不知什么時候，王先生走到了我的身旁，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我才從夢幻般的境界中回過神來，王先生笑著問我，有什么感想？我搔了搔頭，笑著說，美，真美。王先生把我拉到同窗們中間問他們，你們此時此刻有什么感想？高虎第一個答道，好玩！李春富接著說，比讀書有意思！他這一句話把所有的同窗們都逗樂了。王先生忽然嚴肅起來，瞅了瞅洶涌澎湃奔流不息的河水，把目光投向遠方對我們說，只知道好玩有意思是不夠的，我希望在今天的游玩中，同學們能夠深入地了解大自然，如果我們不好好讀書，就只能呆在這塊巴掌大的天地里，永遠看不到外面的新奇的世界，如果能夠刻苦讀書，長大了就能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才，甚至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到那時，我們就能看到比河還大的大江和大海了，還有外面那更廣闊的天地啦。”
“難怪你有如此胸襟，這和先生的諄諄教誨是密不可分的。”
“哈哈，應該是吧。現在想來好笑，小時候當父親有意無意地說，不聽話就不要你啦，上牲口棚里睡去吧時，都會莫名其妙地傷心哭泣，次數多了，父親知道可能是傷了我的心就不再說了，我怕失去父母的愛，也就逐漸變的開始懂事了。其實，那時候根本不懂也不理解父母為什么總是處處管轄著我，哈哈，有時候甚至在想，自己莫非是他們從別處撿來的吧？”
“呵呵呵，是嗎？我小時候也沒少這么想過！呵呵呵!”
“哈哈哈!所以呀，我們才是孩子嘛。”
“是呀，現在想來才知道，世上哪有不讓爹娘生氣的孩子呢？”
“哈哈，小時候有很多時候，都會趴在母親的被窩里，父親怎么叫我都不愿去的，因為父親酷愛抽煙，到了他的被窩就會聞到那重重的旱煙的焦油味，每次都是母親為父親求情，我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給父親‘面子’的。”
“是啊？那父親豈不會很失落?”
“咳!那時候怎么會想那么多呢。經常地在母親還沒起來時，爬進她的被窩里，去和她商量或者說是乞求她。”
“哦，乞求什么？”
“哈哈哈，因為母親總是在我問她，我是從哪里來的時候告訴我，是從糞堆里刨出來的。于是，我總是苦口婆心，不厭其煩地懇請，‘媽，你再上糞堆里給我去刨一個老妹吧?老弟也行。’”
“哈哈哈，是嗎？”
“那時候很多時候都在想，母親也太不近人情了，舉手之勞的事都不肯，別人家都是很多孩子的，就這么忍心讓我哥一個，竟受人家欺負。”
“那談判的結果呢？”
“呵呵，”杜文才一聳肩，兩手往出一翻，“不就是現在的結果了。”
二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了一會兒，劉百合道：“是啊，我看得出，大人很喜歡孩子。”
“這可能是像了父母，其實，可想而知的，母親下嫁到咱們杜家時，母親十六歲，父親二十三歲。母親二十多年里一直不孕，直到母親三十九歲的那年才有了我，聽母親說，已經四十六歲的父親見了我的面，如獲至寶，成天的怕我這怕我那。等我能抱出手了，趁閑時就抱著我，走東家，走西家的顯擺，哈哈，可能是再說，我也有兒子啦！”
二人談笑間，已走到二老身邊，父親杜福成哈哈大笑：“你還說呢，你小時候膽子很小，每到自己去學堂時都不情愿，時間久了怕你有依賴性就忍痛把你硬攆出家門，讓你自己去學堂，其實，父母怎能放心膽小的孩子自己去學堂呢？于是，我不知多少次在你出門后，悄悄地跟在你身后，站在家后面的山梁上，一直目送你邊走邊跑地到了學堂門口，我才能放心地返回家中。其實呀！父母怎么能舍得把孩子逼出家門？就是為了能讓孩子盡早地獨立，盡早地適應社會。”
“哈哈哈，那是確實的呀！我還清晰地記得，我剛入學堂的那一兩天里，你一會兒給我去送筆，一會兒給我去送紙的，還經常地站在遠處，生怕我被別人欺負。”母親袁氏笑道，“你爸爸一直都護著你，你若是有個頭疼腦熱的，那就把他嚇得不得了，總咳聲嘆氣地，一會兒摸摸你的頭，一會兒摸摸摸你的手的，仿佛自己是個郎中。哎呦！嘖嘖！那副可憐和哀傷相就甭提了！”
一家人都笑了。劉百合道：“父親現在對文才也不錯嘛！”
“世間的愛有千萬種，唯父母的愛是博大，包容，無私的，他們會竭盡全力地護佑后代而不圖什么。可能只為了在未來的某一天里與孩子的一頓團圓飯，長時間佇立門前所盼來的一次探望，老態龍鐘時捎來的一聲問候。”劉百合連連點頭，稱贊丈夫說的很有道理。杜福成老兩口被兒子說得眼中浸滿了淚花。母親招手示意劉百合：“百合呀，過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母親有話請講吧。”
“百合呀，母親今天問你一件事，一件關乎我們杜家興衰的事，你可不要瞞騙我呀！”劉百合聽婆婆這樣一問心中一顫，難道自己的不檢點行為被婆婆發現了？她強壓內心的慌亂：“母親有話請講就是了，要是媳婦有不當的地方請您老明言。”
“老頭子，你還是先走開的好，省得媳婦不和我說實話。”杜福成不情愿地道：“四口人就多我一個，你們不會是要說我的壞話吧？”
“哈哈，父親盡管去吧，這些年母親一直都聽你的，你說一不二，就依了母親一回吧。”
“好的，走開，我走開！”三人都笑了。
“母親有話就說吧。”
“我想問你一件事，你可不許瞞我。”
“我怎敢瞞騙母親呢。”
“你們結婚有幾年了，怎么還沒有懷孕？是你不行還是文才不行？”劉百合心里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知道自己身懷有孕的事已成了事實，紙里包不住火，是無法隱瞞的，便鼓足了勇氣道：“哦，母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媳婦怎敢擔得起如此的大不孝呢？文才沒和你說嗎？我剛剛懷孕了。”老太太聽后心花怒放：“謝天謝地！我吃齋念佛一輩子，菩薩終于開眼了，我們杜家終于又有后人啦！”
杜文才皺了皺眉轉而笑道：“看把您老樂的，你這么喜歡孩子，就讓百合給你生一大堆來整天的煩死你。”老太太更是興奮，“不瞞你們說，杜家三代單傳了，我與你爹結婚二十多年才有文才，你奶奶說他們杜家男丁中年才有生育能力，杜家有后人了真是可喜可賀呀！”劉百合低頭笑了笑，杜文才也勉強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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