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李查德不再這大部分人之中。

沈知府完全沒想到，隨機抽查時會這般巧抽到李查德這個上一場讓他有深刻印象的考生。原本這種突擊檢查，就是隨機性，所以恰巧逮到考生作弊，概率微乎其微。可要說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只是這般小心算計，卻不想抽查時竟然沒在埋頭答題，而是在吃烤鴨子。就不得不感慨一句，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沈知府將視線落在了只見珍饈而不見文房四寶，就更不要說考卷的木桌上，隨后抬頭看了看天空，笑道：“聞著這烤鴨香味，本官都覺著腹內空空了。”

“時近正午，大人會覺著饑腸轆轆，乃人之常情。下官已讓人備下四菜一湯。”

“嗯。”沈知府沒再看坐在號子房里，手里還拿著烤鴨卷的李查德，直接抬腳朝著門口走去。反倒是跟在沈知府身后另一位副考官，臨走前有回轉過頭看了李查德一眼，目光中透著未明的情緒。

李查德眸色明顯一暗。所以，他在不經意間，擋了人道兒被算計上了？如果方才的抽查，他沒有將考卷收起，恰巧在用午膳，這次鄉試前三，尤其第一會元一定沒戲。要不然回頭被人找茬挑刺，難免落個勾結偏袒的嫌疑。

現在嘛……交了考卷封了名后又重新謄抄后再讓諸位考官批閱，到時只看文章優劣，總歸還有機會。

其實說來也是巧，第二場因為時間的關系，李查德沒有一筆一劃用那楷書，而是選擇了行楷，也就是楷書的草書化，不似草書那般潦草，也不像楷書那般一板一眼端正。這般，若真有人沒事雞蛋里挑骨頭，也能解釋，畢竟第二場鄉試，時間上可比第一場要緊迫太多。

見木板重新被安裝到位，李查德也沒了繼續享用美食的興致，收拾干凈后，將文房四寶擺上，隨后提筆開始答考卷中第一題策問。因為胸有成竹，吃飯所耽擱的那點子時間，對李查德而言，根本沒啥影響，反而讓他更好的斟酌用詞。

文字獄什么的，大齊，包括前朝，雖說并沒有，但忌諱什么的，肯定少不了。比如秀才之所以又成為茂才公，主要是因為避忌前朝那位名字中帶“秀”的皇帝那名諱。

半個時辰過后，李查德便完成了第一題策問，待到墨跡徹底干透，這才將試卷收起，放入考袋之中，收好了其他文房四寶后，果斷決定提前交卷。這一次，李查德依舊并非第一個交卷，在他前頭，竟然還有好幾位。

其中一人，李查德確定此前從未見過，卻很難察覺不到對他一臉的敵意。也沒多久，李查德便知道了緣由。感情這位仁兄此前一直在京城，只不過按著祖籍劃分，不得不回到淞南縣這邊參加鄉試。之所以這般明顯，甚至不掩藏的敵意，無非跟李查德年齡相近，偏偏鄉試第一場因為算錯了一題明算，不得不屈居第二。

自古都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人相輕，誰都不服誰。

甚至，事后李查德還無意間得知，鄉試第二場被突擊抽中，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可惜，“自帶光環”的他，就是那么好運氣的沒被算計上。

“李兄，你果然提早交了卷。”說話這位，跟李查德同是白麓書院的學生，姓杜，只不過平日里沒啥交情往來。但并不影響，同窗間在交完卷子后互相嘮嘮嗑。若好運氣同時考中，明年春闈少不得一道前往京城。

“杜兄，你不也提前。”李查德笑道。

“早些回答完，交了卷，也好早些出去。這次為兄運氣不濟……”杜顯安抽了抽鼻子，話雖沒說完，其實意思已經相當明顯了。甚至身上隱隱散發著的生化味，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

“有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杜顯安很是自然地將圣人之言接了過去，隨后與李查德相視一笑，“我好像聞到了烤鴨子的香味。”

李查德見此將考籃的蓋子掀開，露出少了小半邊肉的烤鴨子。

“杜兄若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我那兒還有第一場時準備的御寒甜酒。”杜顯安也是莊戶人家出身，家中雖說有良田百畝，店鋪兩間，科舉這大坑中沒中舉前，就是個無底洞，再多的銀錢都不嫌多。

于是，提早交了卷的倆人，李查德跟杜顯安，一副相見恨晚的架勢，回到杜顯安所租住的客棧，開始喝著小酒，啃著烤鴨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那位鄉試第一場，排第二的傲嬌少年，被一個不小心給徹底遺忘了。

可以說從未被這般無視的傲嬌少年當即怒了，臉陰沉陰沉的從考場走了出來。一直等候在外頭的小書童見此嚇了一大跳，自家少爺可是從未這般，莫不是考砸了？

是了是了，一定又沒考好。

小書童硬著頭皮迎了上去：“少爺，老太爺讓您回……”

“閉嘴！”料到了小書童想說什么的傲嬌少年呵斥道，直接打斷了那話茬。

時隔大半年，李查德再次喝“醉”了。那甜酒，有點類似千年后吳越會稽地區說盛產的黃酒，看似酒精度不高，實則后勁卻十足。再加上酒逢知己千杯少，喝醉，似乎并不意外。

“李兄，我是真心羨慕你啊，不像我，都快三十好幾的人了，想考個舉人都是這般波折不斷。”所謂酒后吐真言，喝著喝著，杜顯安便沖著李查德訴起苦來。

要說杜顯安那天資其實并不比李查德差，只不過這人運氣不大好。前腳才考中秀才，等了兩年好不容易能下場參加鄉試，后腳家中老爺子一場風寒直接領了盒飯。作為長房嫡孫的杜顯安自然得守孝，哪怕只需要守一年半，可到底被耽擱了。

之后漫漫近十年光景，杜顯安就在為親人守孝中蹉跎了歲月。就算今年能一擊即中，中了那舉人，到底年少時的雄心壯志被消磨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