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逐漸向西移了，在這毫不起眼的山洞里，三個人的對話還在繼續(xù)。

曾經(jīng)，慶典儀式結(jié)束后，夢芝把這里住著的人想象成半人半鳥的上古遺民，但聽著那位阿麟說了許多，又有些懷疑。這里的男子束發(fā)，女子卻沒有裹腳的惡習(xí)，沒有男女之防，提倡自由戀愛，說是與世隔絕，可思想比外面的世界更開放。夢芝開始還懷疑這里的日歷記數(shù)和外面不一樣，但之前和阿鳳確認(rèn)過，確實是和黃歷一樣，天干地支，十二生肖，二十四節(jié)氣等等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只是他們記憶缺失，連中國的歷史，各類朝代更迭都沒有印象。如果真如那個帶著危險氣質(zhì)的男子所說，這里至少存在幾百年了，那這些不老不死的當(dāng)?shù)鼐用瘢烤故悄膫€朝代的人進(jìn)來的呢？考慮到隋朝青綠山水才獨立成科，難道他們這些人是隋唐時候的人？可是遣詞用句，說話發(fā)音都與近代相似，這簡直就是一個世紀(jì)難題，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男子的話漏洞很多，夢芝覺得自己不能完全相信。在夢芝看來，人入畫這樣的事情太過玄幻，之前的交流對于出這個畫境并沒有太多用處，自己雖然并不能確定那幅青綠山水畫卷是唯一的出入口，但卻是現(xiàn)在最重要的線索，果然云生和他的畫卷才是最關(guān)鍵的點。于是問道，“你見沒見過一個青年男子，不是阿麟，和你差不多的個子，額頭到臉頰有黑色瘤痕。”

“沒有。”他回答得很干脆。

“你有沒有見過一卷畫？”

這里人常用的圖案是花鳥，且都是繡品，還沒有在哪里看到過山水畫。

“畫？”男子抬頭看了夢芝一眼。夢芝被他看得心里一涼，在山洞里談了許久的話，自己還是有些排斥和懼怕這阿麟，每次夢芝看他的眼睛都覺得心里發(fā)毛，像被一條冰冷的蛇滑過一樣忍不住打寒顫，他好像真的是冰做的一樣，剛進(jìn)來時夢芝熱得冒汗，現(xiàn)在隨著聊天時間的加長反而感覺越來越冷，連投射進(jìn)窗的艷陽和燃燒的火塘都不能驅(qū)散的寒意。

夢芝看向一旁扒弄著炭火的舒予，談了許久的話，都是會饑餓的凡人，舒予正在那做著竹筒火蔓果糕，將火蔓果粉和少量的水混好裝入小節(jié)的竹筒里封住，再埋到炭火里烘烤，舒予現(xiàn)在正在火塘邊上做的起勁，說是在多隆村寨嘗過，味道還不錯。舒予接收到了夢芝的詢問眼神，搖搖頭。看來舒予也存了一個心眼，并沒有將所有事情告訴這阿麟。

“對，青綠山水畫。”夢芝想了一想，勉強看著他回答到。

“跟我來。”他下了下決心似的起身說到。那阿麟起身舒予才發(fā)現(xiàn)，她應(yīng)該只到他肩膀，其實云生還是要更高一點，因為自己只到云生胸膛。而且兩人的氣質(zhì)也不一樣，這阿麟雖然俊美無比，但夢芝就是從心里害怕得想逃，云生雖然沒有他這樣的容顏，但有讓人安心的力量……

那阿麟走到一處石壁前，不知做了怎樣的動作就打開了一道石門走了進(jìn)去，原來這不大的的山洞還有密室？夢芝見狀，趕緊跟了上去。

“喂喂，我的竹筒糕馬上要做好了，你們等一下我！”舒予趕緊手忙腳亂地將那幾截竹筒從火堆里刨了出來，也跟在夢芝后面進(jìn)去了。

走進(jìn)去后夢芝和舒予都震驚了，里面哪只是一間密室，是恢弘無比，直旋而上的石梯。一直旋轉(zhuǎn)著往上延伸著，直到看不見盡頭，應(yīng)該直通崖頂吧，這就像一座塔，修建在中空的高山上的塔，不不，應(yīng)該說這整座山就是塔，但里面被掏空了，建了可以往上攀登的梯子！夢芝一直覺得這半邊山崖的山外貌很奇特，原來里面才是更大的玄機。這要怎樣建筑，才能在山里開鑿出這樣一個直懸的洞，又要怎樣的建筑，才能搭一座貫通上下的石梯？

這梯子采光很好，雖然在山腹里，但是一點不覺得幽閉，反而因為那些層層打進(jìn)來的光，讓人心生敬畏。離得更近一點夢芝才發(fā)現(xiàn)，這梯子與石壁的連接處是渾然一體的，也就是說，這座折疊回旋的樓梯，不是掏空后重搭的，而是雕刻出來的，而且切面十分光滑平坦，也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打磨。

夢芝和舒予今日下山時，就看到過大小不一的的山洞，每一個山洞都應(yīng)該與這樓梯相連，怪不得她們下山時走得那么艱難，因為其他人根本就是往這山腹里的樓梯走上去的。這時夢芝注意到，這里的石壁上雕刻著精美無比的壁畫。上面多隆的木房子，還有山洞，是幾乎沒有一點裝飾的簡單，但這山里的樓梯，被如此有耐心地畫了許多繁復(fù)的壁畫。

壁畫有很多當(dāng)?shù)厝顺绨莸镍P凰神鳥，還有一些龍，這些顏料用的是大量的青綠！除去壁畫中常見的礦物顏料，夢芝還看到了一些貴重的顏料，比如一只赤紅的浴火鳳鳥，全是朱砂填色，羽毛勾勒得根根分明，火苗跳躍律動，栩栩如生，最特別之處就是那眼睛定是由紅寶石鑲嵌其上，那寶石隱隱有光芒閃動。夢芝對壁畫沒什么研究，只是讀過許多本十八世紀(jì)和十九世紀(jì)歐洲探險家的日志譯本，給當(dāng)時尚幼的她心靈很多震撼，如今見到這步山中石梯，恍然回到了那時的無比感慨和興奮，仿佛出去的希望仿佛就在眼前。

“哇，這里是誰這么有空閑，修了這樣的樓梯，還畫了這么多畫。”舒予東摸一下，西看一眼，不住滿眼放光，無限感嘆到，“這里所有鳥的眼睛都是寶石呀，發(fā)大財了！”

夢芝迫不及待想要奔上去尋找是否有山水畫，沒轉(zhuǎn)幾層，那些精美的壁畫卻沒有了。

“這些畫是我畫的。”那阿麟說到，手指拂過石壁，眼神終于有了一絲波瀾。

“什么？！”

“我有一個猜想，你是不是神筆馬良吧？你記不記得自己畫過一副畫，就像這里的山河水一樣？”舒予半身俯在護(hù)欄上，仰頭望著他說到。

“山水畫沒有印象，因為我繪畫從不會照著事物一筆一劃地描臨，這些東西都是存在我腦海中的映像罷了，我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畫的，反正想起來了就畫上一些。”他低頭看著舒予，“我前幾日去另一座山上尋顏料石的時候，就遇見了你。”

夢芝想起最開始進(jìn)入的那座山，有蜿蜒而上，以黃土夯欠的山路，可阿鳳曾說，這里只有這一座山才有人住，而且很少有人去其他的山頭。莫非……

“莫非那山上的黃土臺階是你壘的？”

“我時常會去那里找石料，壘上臺階后便于行走。”

“……你果然時間充裕啊。”夢芝說到，一會又驚訝的補充到，“那我們走的這個石梯也是你一點一點鑿出來的？”如果真是那樣，這個人簡直太有閑，也太厲害了。

“不，這才是我們這里真正的圣地。”那阿麟說話，永遠(yuǎn)不急不緩。

舒予卻在一旁低頭沉思些什么，等夢芝和那人的對話一完，就蹭蹭快步上了好多臺階，趕到那阿麟的上方，低頭看著他的眼睛，很認(rèn)真的問到，“如果那天你沒有去山上找顏料，就沒人會發(fā)現(xiàn)我，是吧？”

“是的。”那阿麟的眼睛看著舒予，像在看一棵樹，一朵花，甚至一顆火蔓果，回答的聲音和語調(diào)依然冷得沒有起伏。

舒予卻對他展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興高采烈地往上奔去，腳上穿的布鞋踏在石梯上沒有一點響動，衣裙在折疊蜿蜒的樓梯上時隱時現(xiàn)，輕盈的像一只輕靈翩飛的蝴蝶。

“你們不能再往上走了。”

“為什么呀？”舒予奔到了最前面，本來走得很興奮，卻生生剎住了腳。

“從這里往上走到頭，就是鳳鳥的巢穴，那里有幼鳥。”那阿麟還在下面，說話的聲音在垂直的空間里回蕩。

“你是說那種會鉆進(jìn)嘴巴里面的鳥？那還是算了吧。”舒予一臉不自在地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蹦下去。

“這最上面是鳳鳥的巢穴，那最下面是什么？”夢芝向下問到。

“最下面是龍洞，沒有路，誰也沒有去過。”

“那你怎么知道下面住著龍？”上面的臺階都一樣，夢芝也開始往下走，看不到那阿麟令人不安的臉，夢芝膽子大了一些，問到，“你在這里應(yīng)該見過龍吧？”

“沒有見過，但知道它是這里的主人。”又是不急不緩的聲音，夢芝帶著偏見的覺得，他聲音都冷得人心寒，怪不得皮膚那么白，也不怪他那么喜歡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