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多隆很美，黑色夜幕里，冰輪高懸，繁星點綴，甚至可以看到連成片的銀河。黑色夜幕下，湖心島上燃上一大堆篝火，火苗跳動著，照得四周都染上熱情的紅色，人群跳動著，他們的臉上洋溢著一樣的歡快和滿足，這是外面的世界感受不到的無憂和幸福，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舒予全然沒有了上午慶典時的害怕，也加入到了舞蹈的圈子中去，跟著鼓點學著舞步，當地人本就熱情隨和，即使已經將她忘了，看她好學，馬上接納了她。舒予人聰明，學得很快，跟著跳了一段也就記住了，現在已經有模有樣了。

夜風吹來，彩帶飄飛，夢芝一個人坐在小幾旁，看著歡樂的人群。她發現酒這個東西真是越喝越上癮，介于上午喝醉的教訓，她慢慢啜飲著竹杯中的酒水。這些狂歡中的人，除了現在對她有些畏懼外，和前兩日沒有任何區別。

本來夢芝還準備問阿鳳舒予說的那個怪事，是不是那些人都失憶，那些灰鳥是什么？又想著這是關于他們族里的秘密，自己不好問，阿鳳也不見得會說，于是也就罷了。她只是想要出去，并不想了解他族人的秘密。

這晚，夢芝是和舒予一起睡的。

“哎呀，我現在知道為什么這里的阿麟阿鳳那么愛跳舞，加入到他們中間，我自己也不想停下來！”舒予意猶未盡的說到，她跳了一晚上的舞，和那群人早已打成一片，躺在床上依然興奮得很。

“你倒是挺適合留在這里的?！眽糁バΦ?，接著又將在阿鳳那里打探到的信息和舒予說了，也說了明日去拜訪那位阿麟的計劃。

“阿鳳和你說的那個阿麟，肯定就是在山腳下的那個冰石頭，這里這么多人，就他最冷，最不好接近。”舒予一講到那人就停不下來?！八俏以谶@里遇到的第一個人。我是被他救了的，當時我就被嚇到了，怎么會有人長得那樣好看！”舒予和夢芝說著那人，“真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接著又說，“就是性格冷酷了一些，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

“你這輩子才多長？不過才剛開始罷了，哪里見過多少人，還最好看，小小年紀打什么誑語?！眽糁κ嬗璧男稳莶]有當真，這里的阿麟們長得都挺俊朗的，想來救了舒予的那人也差不多，只是性格與其他人不甚相同，舒予就將這種特殊加到外貌中了。在舒予這樣的年紀，夢芝又些體會，還是喜歡對自己愛答不理的那種人，等她再長幾歲，到了夢芝這種年紀，看人就會更全面一些。連阿鳳那樣好相處的人都說那阿麟性格古怪，舒予卻說他只是性格冷酷，也許是救過她罷，不過能救人，至少人是善良的。

“真的真的，他的眼睛，哦不，他整張臉，整個人就像個漩渦，我都不敢盯著他的眼睛看?！笔嬗枵f這那人的時候，一副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都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擔心我?！?

不敢盯著他的眼睛看？

夢芝聞言一愣，想到今日下午做的那個奇怪的夢，自己不敢盯著看的云生的眼睛看……接著她趕緊搖搖頭，哪個女孩不想自己被人愛慕？自己一定是近兩年接觸的男子少了才會這樣想云生。于是回答到，“男女本就有別，你要是這樣牽掛著他，就趕緊睡吧，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去拜訪他?！?

“我才不牽掛他呢！今天和我跳舞的那些阿麟都比他好，我腦殼壞了才會牽掛他呢！”舒予邊說邊踢腳，蓋在兩人身上的被子被她踢得一掀一掀的。

“好好好，我說岔了，咱們好好睡……”好不容易安撫好惱羞成怒的舒予，夢芝才緩緩閉上眼，但這一夜，云生那個有很多意味的眼神一直懸在她眼前一樣，怎樣都揮散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夢芝和舒予就準備下山了。告別了阿鳳，走出了村寨。

這還是夢芝第一次下山，之前她在神龍的背上就知道了這座山的大致情況，走在上面才知道，這半邊的山崖上到處都是密密的，層疊的木房和石洞，有點像山城重慶，只是這些房屋一直從山頂延伸到山腳，比重慶依山而建的房屋更陡峭，落差也更大。

上山容易下山難，特別是還穿著當地特色的裙裝，更難下去。而且這裙裝這竟然是阿鳳們的常服，也不知道她們平日里是怎么走的，要不是自己的衣服已經劃爛了好多地方，兼之這里天氣更熱一些沒法穿，不然穿上一定比現在這衣裙好走幾倍。夢芝跟著舒予就這樣半扶半滑地下了山。

越往下走，房屋就越少，下到一定高度，就只見一個山洞了，舒予指著那沒設門的山洞說就到了目的地。跟著舒予進去了沒一會，夢芝就見到了那個阿麟——果然長得俊美。山洞倒是挺亮敞的，因為開了很多視窗，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一層一層的光面像將這個不大的山洞分割了好幾段，那人坐在火塘邊上，像浮在光影里一樣。這個地方的其他人的長相都是個頂個的拔尖，眼前的這個阿麟比那些人還要俊美三分，五官是無可挑剔，身材健碩卻自帶一股風流的韻致，最難得的，就是他身上太過特別的氣質了，氣質這個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反正是正兒八經的驚鴻一瞥。

人說越美麗的東西越是危險，這一句話用在這個男子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了——俊美得讓人覺得危險，夢芝這樣想著，看見他之后夢芝就很不自在，像一顆心都被糾住一樣，不是想靠近，而是想逃，逃得越遠越好，這真是一種奇怪無比的感覺。

然而舒予卻不是，在見到那阿麟的時候，從舒予的臉上，夢芝看到了仰慕還有迷戀，是平時大大咧咧的舒予難得的小女兒嬌態。與舒予重逢之后，夢芝就覺得這個小妹妹總是神不守舍，和她說話，三兩句總離不開這人，原來小姑娘真的是春心萌動，初情竇開了。只是她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這樣一個人？夢芝覺得這人一見就不是好接近的那類，舒予形容他是冰石頭，那也是塊美麗又危險的冰石頭。

夢芝在一旁打量他，不僅那股陰郁的氣質和當地人不像，連那個阿鳳口中重要的慶典，他也沒有和旁人一樣去參加，這樣一個與所有人背道而馳，特立獨行的人，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哫哫，我回來了?！笔嬗韬芨吲d地大聲嚷道。

為什么舒予叫他哫哫？這里的男子不都叫阿麟嗎？他竟然有名字，看來果然不一般。

“我當時以為他是鳥妖，那大青鳥叫的聲音就是哫哫，他又不告訴我他的名字，所以我就叫他哫哫了?！笔嬗鑼糁ソ忉尩?。夢芝了然，但是那男子只冰冷冷看了她們一眼，并沒有說話。

“我可是出去了一天兩夜呀，你怎么一點都不擔心我呢？”舒予蹦跳到那人身旁坐下，又使出了她最擅長的招數，一臉的可憐兮兮。然而那人瞟了一眼還是坐在火塘邊沒管她。

這個傻女孩不覺得他自帶讓人退避三舍的氣場嗎？夢芝在心里為舒予的那份心思默哀，看著舒予的神情一臉無奈。這男子不是是柳下惠轉世，也會是一個不同感情不近女色的悶石頭，舒予竟然會生出喜歡他的想法，果然是愛情無所畏懼。

過了最初的驚艷階段后，夢芝覺得這樣傻站著盯著一個美男子看確實有點不好，于是向那阿麟說明了來意。

那阿麟還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只嘴角一扯，帶了點嘲諷，“你們為什么要出去？這個地方就很好，而且小孩說外面的世道很亂，還在打仗。”果然長得好看的人聲音也好聽，他口中的小孩應該是舒予，看來舒予是說了很多外面的情況給他聽。

“什么小孩，我已經要滿十六歲了！”舒予在一旁抗議。

“我才是在這里活得最久的人，你們兩個在我這，確實是小孩?！倍铝耸嬗璧脑?，那阿麟接著又對夢芝說到，“這里已經有幾百年沒有來過生人了。”

這里的人不都是長生不老嗎？幾百年就算長了？但夢芝抓了一個重點，“幾百年以前也有生人來過？”

那人不急不緩地又扒拉了一下燒得旺盛的紅炭，嘴里吐出了幾個字，“正是區區在下?！?

夢芝一聽大吃一驚，連忙問道：“你竟然也是從是外面世界來的？”

他沒有馬上回答，只往旁邊一指，對夢芝說，“那有藤凳，你坐吧?！眽糁ネ且豢?，果然有幾只外形別致的藤凳，但這個山洞雖小，卻空得很，那人應該在此處住了許久吧，卻沒什么多余的家什。夢芝乖乖的搬了一只凳子，遠離火塘坐下。為什么離得那么遠，是因為夢芝一大早下山，走了許久的路，實在挺熱，并不想湊過去再把自己加熱一把，她十分佩服舒予，之前就汗流浹背的她離火塘那么近，現在已是滿臉通紅。

夢芝又發現了這阿麟另一處奇怪的點，他穿的衣服不單薄，但這個天氣竟然還要烤火。

夢芝坐下后，那個奇怪的阿麟說到，“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依我的推斷，不僅是我，你們見著的山頂上的那些人，也都是外面世界來的?！?

“啊？”夢芝和舒予同時發出了驚呼。

“你如何知道呢？難道他們比你后來，可是你又說這幾百年沒人進來?！?

那人沒有理夢芝接連提的問題，看著眼前的火塘，似在懷念一般的緩緩說到，“年歲太遠了，我記不得了，我忘了自己的姓名，關于前世的一切都沒有記憶。”

那他“從外面進入的人”有何憑據？難道僅僅是因為自己的感覺？

“胡說，既然你忘了，怎么知道自己是從外面來的？”舒予也不相信，接著抗議道，“我之前同你說話你都沒有搭理過，怎么現在夢芝姐問什么你說什么？”

“等等，既然你說自己是從外面來的，那來之前這里的其他人應該已經存在了吧，為什么說自己是這里活得最久的人？”夢芝還沒等那人回答又說出了自己的疑問，接著一個念頭閃現在腦海，她試探地猜測問到，“難道和他們舉行的那個古怪慶典有關？”夢芝想到那些人大張著嘴巴讓鳥進入，舒予又說那些人自慶典之后就將她忘了。怪不得阿鳳說自己不是知道的最多的人，她估計也忘記過吧。

“我就覺得那個慶典儀式古怪?！笔嬗枰惨а勒f道。

“你們猜的不錯，據我觀察，那些鳥能吞噬靈魂，讓人以新的方式重生。身體沒有變，但已經沒有過去的半分痕跡，已經是一個真正的新人。這里沒有死亡，沒有生育繁衍，但依然有新舊更迭，且每年一次。你們來的真巧，正好遇著這樣一個時候?！弊诨鹛僚缘哪凶涌粗齼烧f了一大段話，頓了一頓，又接著說到，“我應該也被吞噬過一兩次，所以完全沒有以前的記憶。”

夢芝聽了那段話，反應了許久，對他說到，“可你這些都是猜測呀?！?

“也并不是猜測，當一次我錯過了那個奉鳥儀式后，我就再沒有參加那些慶典了，這幾百年來，這里的人每年換新一次，只有我還一直留著這幾百年的記憶?！?

夢芝覺得，在這個世界里，再如何荒謬離奇的時候都可能發生，就先當他說的事情是真的，于是順著問下去，“這很奇怪，既然你能夠保持幾百年的記憶，那其他人為什么要接受這樣一個死亡？”

“這個世界沒有多少人和我一樣耐得住幾百年的寂寞孤獨和無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清醒地活著，他們這樣不很好嗎？一年四季呆膩了之后，沒有新鮮寄托的時候，鳳鳥會來給他們一次新生的機會，他們就又可以以好奇來認識這個世界，重新充實快樂起來?！彼f這話的時候很淡然，就像這件事與這里的任何人無關，也和他無關。沒人愿意選擇孤獨的活著，他們有用不完的時間和生命力，不老不死，又被禁錮一方，確實很無趣。在這里的人，究竟算懲罰還是算幸運？如果他是這里唯一選擇孤獨記住的人，從某些意義上來說，應該不能算作阿麟了吧。

“那你為什么不像他們一樣選擇解脫？”

“這里的人無姓無名，早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我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但又沒有想通一些事情。等我哪天想通了，也許也不再需要記憶了。”

這句回答讓夢芝覺得不可思議，不禁問道：“為什么一定要待在這里呢？難道這幾百年，你都沒有想過要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