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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自白

  • 玉心儀傳
  • 黑山老姥
  • 15423字
  • 2019-04-13 11:23:18

自我有記憶以來,便不曾見過我的母親,聽說她在我出生的第二年便得了急病,香消玉殞了。

我不知道她的樣貌,但見過我母親的人,都一眼認出我是她的女兒。她生前的事情我并不了解,但她死后,因為家中人丁稀少,既沒有兄弟姐妹的照應,也沒有叔伯本家的幫襯,我自小便寄養在爺爺身邊、在遠離京城的青州長大。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與爺爺相依為命。而我的父親終日里忙于公務,代表朝廷奔走各地。作為巡按御史,他是天子耳目,幾乎一年中有十個月都不在京城,不是在督查知府的工作,便是在去督查知府工作的路上。總之,是個十分辛苦、吃力不討好的官。御史官職不大,但擔任御史的人選卻是皇帝親自挑選的,可以“風月彈人,不必皆有實據”。這風光的背后是不為人道的辛酸,他性情執拗,不阿權貴,最后被人亂刀砍死在回京述職的路上。

關于他的事,我以后再慢慢講給你聽。眼下,有一件要緊的事擺在我的面前,我的外祖母要接我回京居住。因為我的爺爺三個月前死在了夜里,無聲無息,第二天他的學生伺候他起床的時候,發現他安詳的躺在床上,就這么去了。我年紀小,書院的老師和師母幫著我料理爺爺的喪事,那么多人忙前忙后,我跪在靈前,一時間無所適從。

有時候,突如其來的悲傷會讓一個人一夜之間長大,讓他思考許多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比如以后我該何去何從。

那一整天,我都呆呆地跪在靈堂前,難以接受爺爺的突然離世,難以接受十五歲的我以后要孤零零的一個人待在這人世間。

我止不住的流眼淚,雖然師父曾說過,眼淚是一個人無能的表現。后來,我發現這句話不全對,因為眼淚在緊要關頭還是挺管用的。特別是一個漂亮女人的眼淚。

我不知道此刻該去找誰,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我師父。

夜幕降臨,書院里的燈漸漸熄滅,姚師母替我吹滅蠟燭——她真的是個好女人,是唯一讓我感受到母愛的女人——,悄悄關上了房門。

聽著她的腳步越來越遠,我一身黑衣,悄悄翻出了書院的大門,消失在夜幕里。

三天后,京城來的的馬車停在了書院的大門口。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是商賈富貴人家來送孩子念書。

我趁著學堂還未放學,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回望這古樸雅致的書院,我沒有覺得難過,又不是永別,我還是會常回來看看的,我天真的想著有朝一日還會與他們相見。

沒有一個人與我送別,我亦未向任何一個人告別。

姚師母替我收拾了行裝,其實,她只是舍不得我走,我們倆人心知肚明,此一別不知何時才會相見。

姚師母:“孩子……這些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臨別之際,師母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你看,就是這把梳子。”

我:“師母,我、我真的舍不得離開您……”

姚師母:“孩子,莫要傷心,你我二人雖不是母子卻像母子般相處了這么些年,這是老天爺可憐我沒有女兒,讓我有了可以照顧你的機會。”

我:“師母,這把梳子我會收好,每當我想您的時候,我看著這把梳子就像您在我身邊,我就不再害怕、不再難過。”

我們二人又說了許多話,內容我都忘記了,只是那天傷感的離別氣氛我多年以后還記著。

姚師母是有一個兒子的,據說人現在在京城里,是個落第書生。王公貴胄素來府上會養些散客、游俠,平日里一同吟詩作畫、騎射狩獵,好不痛快。她的兒子在京城大概就是干著這樣的營生,姚老師幾乎不提起他,也許是覺得丟臉。他已經很久沒回過青州,我對他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記得他并未在青州書院父母的膝下讀書,只身一人去了汝州的書院,去拜謁當時聲名顯赫的鴻儒高士。

我和爺爺討論過這個“問題”——長風哥哥為什么不留在自家的書院中讀書?反而去千里迢迢的汝州。

爺爺并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說了一些在當時我根本聽不懂的話,大意便是,世事不是僅靠“方便”二字便有解,人世間哪件事是“容易”的?少不得要拿自己的一部分去換,就看自己舍不舍得了。

我心想,大人們的世界真復雜,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無法留在自己跟前。

本來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但父子親情唯恐讓爺爺想起自己逝去的兒子,也就是我的父親,我張張嘴,什么也沒有說,帶著一肚子疑問繼續念書。

思緒回到姚師母這里,我看著她白皙的臉龐和細長的眼睛,腦子里忽然想起我的母親,她要是還活著,也許現在臉上都要長皺紋了。

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說道,這是你長風哥哥最近一次寄來的信,據他上次來信已經過去了五個月,可他每兩個月都會給我寄一封信,心儀,師母這心里十分的不踏實……

她看著我,眼泛淚光,我明白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應承下來,答應她,到了京城便去尋他。

我上面也提到過,姚長風在我腦海中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形,他的模樣在我的記憶里和書院的學生沒有任何不同——身形高大,鑒于當時我的年齡,這個說法過于籠統,因為書院里幾乎所有的學生與我而言都是高大的。唯一有所不同的,姚長風每次回來師母都會變著法的做他愛吃的菜。

師母會做雙份,當然有一份是給我和爺爺吃的。那段日子我記得十分清楚,每天都會有不重樣的美味菜肴,心里懵懵懂懂也渴望自己的母親,原來有母親是這樣幸福的一件事。

我也不清楚他那次回來干什么,只覺得他是匆匆地來到書院,沒由來的離開書院。我們二人在書院似乎也沒什么交集,因為那時候我有自己的好朋友——小核桃,我們倆整日廝混在一起,只要我不念書,并定會去找他去后山玩耍。

小核桃后來長大了,個頭比我還要高。由于他年齡比我小,總是跟在我屁股后頭碎碎念,總是說,“玉心儀,義父不讓你吃那么多,你都忘了”。

我總會端出師姐的款兒來,佯裝生氣地說道,“不許喊我的名字,我是你師姐,師父說過長幼有序,一團和氣,攘外必先安內,你不叫我師姐就是傷了我們門派的和氣。”

他內心掙扎一番,也只好妥協,“師姐,師弟知錯了。你、你的糖糕我也要吃一塊……不,兩塊”。

防止機密泄露最好的辦法,就是化敵人為盟友。我掰下來一塊糖糕,遞給他。他狼吞虎咽的吃下肚,嘴上粘的滿是碎屑,臉上是滿足的神情。說好的兩塊就是兩塊,我自然不會食言,把剩下的糖糕都給了他。

“核桃”,我一臉嚴肅的說道,“師父不許我們吃甜食,我們這么做,他老人家會傷心的。”

“對呀,師姐,我剛剛、剛才就告訴你了”。他嘴里含著大塊的點心,說話的時候含糊不清。

我有些疑惑,仿佛只有我吃了點心,我看著面前毫無愧色、大快朵頤的核桃,只想一巴掌將他拍醒。

我決心同他講一些不能讓師父知道的話,“核桃,好吃嗎?這是姚師母親手做的,買都買不到,你以后想不想吃?想吃的話很好辦。可師父他老人家是怕我們吃的太胖,不好練功,才不許我們吃甜食。其實那些外面、有爹娘疼的孩子天天吃也不會挨罵。你沒聽錯,就是天天吃。像你和我都是沒爹沒娘在師父身邊學功夫,但我比你更慘一些,白天不僅要瞞著爺爺學功課,只能晚上偷偷跑出去學功夫。我看你也是愛吃糖糕的,不如以后我帶雙份,我們兩個一起吃,這樣師父也不好把我們倆人都給罰了,就算是罰,也不會是重罰,畢竟我們空隱派到了師父這里就剩下這么幾個人了,你說怎么樣?”

他輕易的便點了頭,我懷疑他根本沒聽我說的鋪墊,這種沒有得到尊重的說教讓我更加確信,他就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跟屁蟲。

不幸中的萬幸,此次我動身去京城,核桃也會跟去。

這是師父的安排,不過他去京城可不是認親的,而是另有任務。此外,也是為了讓我在京城有個照應。我聽到后自然是十分開心的,沒有師父在身邊,核桃都是聽我的,這也叫“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我和核桃投身空隱派的事,誰都不知道,或許連“空隱派”這三個字也很少有人聽到了。

不過,二十年前空隱派聲勢浩大,在江湖上也是令人敬佩的名門正派,之后卻愈加不濟,后來掌門人也離奇失蹤,在朝廷的授意下,各門派圍剿了空隱派,我師父冒死逃了出來,從此隱姓埋名,只等著有朝一日重回當年的盛況。

當然,這次我去京城也是經過師父同意的。

那日爺爺下葬之后,寢不能眠,待整個書院漸漸安靜之后,我翻出院墻去見了師父。

“師父,徒兒今日來晚了”。我帶著哭腫的雙眼,跪在他面前。

“好孩子,快起來,今日你該好好休息,本不用過來。”師父說。

我在屋里燭火照亮的地方,找到了低著頭坐在床邊的核桃,他的影子映在墻上,是一張好看的側臉。我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蹦出一些不合時宜的想法。

我愣愣地盯著墻上的影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是說我從今以后連爺爺也沒有了?還是說我不久以后連師父師弟也見不到了。不敢想,這些天我心里一直麻痹自己。

師父站起身來,他扶我起來以后便坐在我旁邊,“心儀,為師聽說你過幾日便要去京城了,此事可屬實?”

我不知道師父是不是生氣了,辯解道,“一切聽師父的安排,徒兒從未想過要離開師父和師弟。”

師父說,“你真的這么想?可待在這青州何時才能重振我空隱派當年的雄風?”

我略略聽出師父的意思了,不敢恣意揣測,說道,“徒兒愚鈍,懇請師父明示。”

師父看看我,又看看坐在床邊的核桃,聲音哽咽,神情不似平時的精干神氣,滿臉的悲愴,說道,“你一定要去京城,還有你一起跟著去”。他的手指著核桃的影子。

核桃不可思議地站起身來,這時我才看清楚他的臉,原來和我一樣,也是把眼睛哭腫了。他一定是聽到我要走的消息,急哭了。傻核桃,傻核桃,真是個傻核桃……

核桃有些意外地說,“義父!我也可以去京城了!咱們三個一起在京城過活!”

師父看起來平靜了許多,說道,“為師暫時還不能離開,京城耳目眾多,知我身份的人不少,唯恐暴露了。但你們二人家世清白,活動起來不會惹人懷疑。心儀,你外祖母是當今圣上的親姐姐,在京城是誰都不敢輕慢的長公主殿下,你定能接觸些重要人物,打探消息的任務便交給你。至于核桃,我休書一封,你到了京城去投奔一個人,聽他的安排就好。你們二人相互扶持,我空隱派的輝煌就全靠你們二人了。”

那個時候的我還年輕,不知道將要面對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我一口應承下來,師父交代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會辦到。

核桃是個直腸子,想也不想地直接問道,“義父,那人是誰呢?靠不靠得住,萬一泄露了我們的身份可怎么是好?”

師父答道,“他是空隱派的掌門——丁修,你說靠不靠得住?”

臨走的那天,一共三輛馬車停在門口,為首的是個精干的年輕人,身后跟了幾個小廝,舉手投足都是訓練有素的樣子,看起來都是練家子,我的外祖母格外重視我這個失了雙親的孤女,我自嘲地搖搖頭,不知將要迎接我的會是什么。

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孩扶了我上馬車,馬車內一應俱全,軟塌香茶,我倚在窗邊手里攥著師母給我的一張紙,上面寫著姚長風信里提到的棲身之所——“襄王府”。

車輪滾滾向前行駛,看著窗外熟悉的景物漸漸遠去,一些小時候的記憶就像畫卷一般,在我腦海里慢慢展開,我掀開簾子看到核桃坐在馬車上趕車,無論怎樣,我還是有親人在的。我依著窗戶就這么睡熟了,這么多天第一次睡得這么沉。

在路上的日子,等到新鮮勁兒過了,只剩下趕路的疲憊了。一連好幾日我們都在匆匆趕路,路上再好的風景也無暇顧及了。一行人為首的那個年輕人叫柳童,雷厲風行,說走便走,路上的行程都是聽他的安排。

這個人話不多,或許因為我是女眷,不便相見,很多消息都是從核桃那里聽說的。核桃這個人沒什么城府,和小時候一樣的直腸子,不出幾天便和柳童這幫人混熟了。每到停下吃飯的時候,總是跟著柳童混吃混喝,也不大理我。

我和他不同,對于跟來的這些女使們,我很少主動和她們說話,因為無話可說。總不好向她們打聽我的外祖母是不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人?雖然我很想知道。不過,這幾日核桃和他們套近乎倒是搜集到了不少信息。

我掀開簾子,呼吸一口外面新鮮的空氣,核桃手里拿著一條鞭子正在趕馬車,他察覺到后面的動靜,轉頭看見是我,等我坐在他身旁,他笑著說,“我們再走幾日便可以到達潯陽,在那里坐船去京城。”

我瞧瞧他,又看了看遠處的山嶺,我們馬上要上山了。在山中行走著實不是一件易事,一來山中毒蛇猛獸頗多,二來素有強盜山賊盤踞,更不用提那些未知的危險。好在自己不是那閨閣中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有師父傳授的武功防身,也不用太過擔憂。再說,還有核桃在,萬事不愁。

傍晚我們進了山,山路崎嶇不平,十分險峻,馬車里的我被顛的頭暈惡心,我強烈要求騎馬。

可是領隊柳童堅決不同意,說道,山高路遠,又是夜晚趕路,姑娘是個女兒家,更何況身份尊貴,這太冒險了,卑職恕難從命。

我坐在馬車里自然不會理會他的話,馬車里的我早就被憋壞了。

核桃也不插話,他知道勸我也沒用,知趣地保持沉默。

我說,“柳大人,前面是什么地方。”

柳童說,“北邙山。那里地勢崎嶇,密林蔽日,常有強盜出沒,我們不敢在此停留,只求快些通過。”

我說,“既然如此,不如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天亮了我們速速通過。”

柳童說,“使不得,路上行腳的沒有在山中露宿的道理,過了劫雁嶺就有一個村子,我們可以在那里歇腳。誰也說不清這山里到底有些什么,還望姑娘見諒。”

我說,“我自然是想早些過了這劫雁嶺,可是山路崎嶇,我在馬車里頭暈惡心,實在待不下去了……如若想早些通過北邙山,還是我騎馬快一些……”

柳童猶豫的神情,還想說些什么,是時候拿出架子打壓他一下了。

我不再使用商量的語氣,說道,“柳大人,莫非我這一個小小的請求,你都不肯答應!”

柳童語氣有些緊張了,“卑職不敢,姑娘的意思就是卑職的意思。”

核桃笑了,跳下馬車,一手摟著雙手抱拳的柳童,“柳大人,咱們去給姑奶奶挑一匹好馬……”

兩日以后,我們翻過了北邙山,途中也遇到過猛獸,但大多時候有驚無險。

通常這種情況下,核桃就說,“這動物也是欺軟怕硬的主兒,瞧著咱們人多,也不敢上前去,真是……”

核桃就是長著一張好嘴,每次有危險,都是躲在柳童后面,嘴里喊道“柳大人,有妖怪!”,要么就是摟著我,安慰道“沒事的,今日就是死,我們倆也要死在一起……”

我不知道柳童對此作何反應,“演夠了嗎?”,我說完這句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不感動嗎?話本傳奇里都是這么演的,年輕的小姐遇到了危險,素不相識的年輕人拔刀相助,二人萍水相逢,卻在歷險的途中暗生情愫,沖破周圍阻撓他們的束縛,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說完他還一臉的陶醉,期待我附和他的“觀點”。

“起碼也要有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在吧,你看我們這么多年形影不離,無話不談,你小時候光屁股被師父打得樣子,我都瞧見過,我們倆算不得萍水相逢,哪來的‘暗生情愫’?要生,也不用等到現在吧!”

他一臉的無奈,“無趣!無趣的很吶!途中一點樂子都沒有,都說山中有猛虎,這猛虎見了柳童,夾著尾巴就走了,更是無趣的很吶!”

“你巴不得我們遇到危險嗎?還是你想英雄救美?”我看了眼身后的馬車,“那里面可是有四個柔弱的美婢,春曉啊、春蕊啊……你喜歡哪一個?”

“玉心儀,我是在說你的事!你怎么扯到我頭上了!”

“我自然會保護好自己,平安抵達京城——”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他狡黠地看了我一眼,“師父出發前,告誡你,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以功夫示人,難道你忘了?”

“……”我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萬不得已’是什么時候,我們自然不清楚,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有我在的一天,你就用不到功夫。”

真讓核桃這個烏鴉嘴說中了,為難我們的不是山中的猛虎,為難我們的是江上的水匪。

下山容易上山難,這句一點不錯,我們輕松的下了北邙山,抬頭望遠,看到遠處的山頂還有一座廟宇,因為太遠了,只是看到紅墻黛瓦的輪廓。

“這是懸空寺。”核桃冷不丁地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么?”我回過神來。

“義父曾經在此落腳,那寺廟早已沒了往日的輝煌。”

“師父還當過和尚?”我驚奇地問道。

他白了我一眼,“我怎么會知曉,大概是被人追殺,無路可逃了吧。”

“懸空寺。”我心里默念道,是個好名字。

世間本無物,何處惹塵埃。這世間的生生滅滅、六道輪回,正是高懸于空。

我們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核桃穩妥駕著馬車,柳童帶著侍衛們,在最前方帶路,最后,我們終于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潯陽渡口。

入秋以后,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北邙山的夜里,山風總會裹挾著樹葉,呼呼作響。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裹緊身上的被子,躺在帳篷里沉思,我自己暖和了,可是大街上的乞丐怎么辦?他們能躲到哪里避寒呢?

我總是思考一些,在別人看來無關緊要的事情。有人搪塞我,也有人表示欣賞,丁修就算其中一個。

我和他的故事,比我們預想開始的時間早的多。那個時候,他還不叫丁修,我也不是長公主的外孫女。我們是以何種身份相識的呢?這還要從乞丐說起。

入了潯陽城,我們一行人急匆匆地趕在入夜前住進了客棧。這家名叫“廣濟客棧”的小二,殷勤地接待了我們,我的房間緊挨著核桃和柳童,是一間臨街的上房。起初柳童覺得太吵,要幫我換一間,我以不要添麻煩為借口,婉拒了他。事實上,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核桃安頓行李,跑來敲我房門,“大小姐,我們出去逛逛吧,潯陽城說大不大,可好玩的地方還是不少呢!這幾天舟車勞頓可把我給累壞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好像今日我不答應他,就賴在我房里不走了。

“你怎么不纏著柳童,讓他陪你去。”我故意問道。

“那個悶葫蘆,和他在一起,悶也把我悶死了。好姐姐,我們甩開他們,一起仗劍走天涯啊!”

“好吧,我就勉為其難的陪你出去轉轉,不過,一切要聽我指揮,明白了嗎?”談條件一向是我的強項。

“愿唯師姐馬首是瞻——”他站起身,雙手抱拳,一臉正色道。

馬屁拍的差不多了,我看一眼外面,天色昏暗,我們二人合計待會去潯陽城里轉轉,順便解決吃飯問題。

隨行的侍女春曉打來了熱水,服侍我洗澡,我看著她變戲法一般,拿了一籃子花瓣往水里倒。接著,她還要幫我更衣。我有手有腳,從小都是自己一個人洗澡。我就把她“請”出去了。

“呼——”我長出一口氣,躺在木桶里,這些天的疲倦都在這冒著水汽的熱水里消融了。

我瞇著眼睛,腦袋里什么都不想,就這樣“放空自己”……后來,我就去和周公相會了。

核桃那廝更可惡,他見我磨磨唧唧不下樓,嘴里嘟囔道,“女人就是麻煩!”然后,自己一個人出去了!害得我醒過來的時候,內疚了半天。

“嘶——”我的頭一歪,磕在了木桶沿兒上,一個激靈,從夢里醒了過來。

木桶里的水成溫的了,以免染上風寒,我立刻出了水桶,穿上提前準備好的衣物。

我看著鏡子里的風流公子,十分滿意。沒錯,誰家的姑娘半夜出來閑逛?以男人的身份行走容易多了,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下了樓,打聽到核桃走就走了,惡狠狠地變了臉,柳童聽說我要外出,非要跟著我,甩也甩不掉。我也只好跟著這個“悶葫蘆”了。

“公子,準備去哪里轉轉?這附近好玩的地方都在東郊,剛剛那位公子便是去了那里。”一旁的小二說道。

“東郊?那我們也去那里,你可知他具體去了那里?”

“自然是潯陽城最熱鬧的酒樓——燕子樓了。剛剛那位公子便是小人介紹去的。”

“柳大人,你能喝酒嗎?”我故意這么問,腦子里已經想到了一系列的方法把他甩掉,比如,灌醉在酒樓。

我臉上得意的笑容,已經引起了他的警覺,“卑職,酒量甚淺。”

那就太好了,我心里想到。

柳童仍舊是一身銀灰色的長袍,手中一把七星劍,一身浩然正氣,難怪野獸看到他就被嚇跑了。在他的映襯下,我身形柔弱,幸好今日身穿一身黑色長袍,氣勢上倒也沒有輸給他,領口的鑲金花紋,倒也平添了一股貴氣,遠遠望去,就是一個正值青春的少年。

路上的燈籠十分明亮,照在人臉上有有種奇異的光,柳童不緊不慢地走在我身旁,我看著他亮亮的眼睛,覺得也沒有那么討厭了。

燕子樓就在眼前,這里果然是潯陽城最熱鬧的地方了,人聲嘈雜,燈火通明,酒氣彌漫,煙火氣十足。

這里一共三層,我和柳童找了一圈也沒看見核桃身影,就順勢找了個位置坐下,要了一壇佳釀,又隨意點了些菜,我們便坐在那里閑聊。

“公子,聽首曲子吧!”

一個好聽的女聲在他們身后響起,柳童剛想拒絕,我就說。“好啊,你會唱什么?”

這個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一路上我都沒有見他笑過,他有些不解我的舉動,“柳公子,你我兩個大男人,還不敢聽這姑娘唱個曲嗎?”

我扭頭命小二搬了凳子給她,那個女子手里抱著一把琵琶,欠身行禮,說道,“二位公子氣度不凡,奴家會唱的不多,就唱最拿手的《釵頭鳳》。”

我細細打量眼前這個女人,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比我大不了多少,看她撥琴的手十分熟練的彈出那些美妙的音符,不過因為抱琴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一些烏青的淤痕,看了有些驚心。

不知道為什么,我腦子里忽然想起,雨夜中無處容身的乞丐,都是可憐人。她低眉順眼的樣子,讓人看了十分心疼。

“柳大人,你娶親了嗎?”我冷不丁地出聲問道。

“自然沒有。”他咳嗽了一聲,有些局促地回答道。

“那你對女人了解多少?”

“這、柳童自小由祖母撫養長大,長大了些,便被送到江北師父那里習武,并未有時間了解女人。”

“原來是這樣啊。”我有些遺憾。

“公子,似乎有話要說。”

“不錯,我覺得世間的女人蒙受了太多的苦難,未出嫁時要聽從父母的安排,出嫁了要聽從丈夫的安排,一點沒有自己做主的權利。更不必說‘七出’、‘婦德’這樣的條條框框。”

“我祖母今年七十七,若不是當年祖母的撫養,興許我早已成了地府的孤魂野鬼,女人甚是不易,我對祖母的感激無以言表。正如敬重祖母般,我亦是敬重被俗務纏身、卻仍舊選擇努力生活的女人。”

“……”

“玉公子似乎很少主動與我們說話,柳童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公子見諒。”說完自己干了一杯酒。

“一杯哪夠?要喝就喝三杯!”

酒是個很微妙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

喝了酒,我們的關系迅速升溫,單這一晚上說的話,就比從我們認識開始說的話還要多。

那個唱歌的姑娘,一首皆一首的唱著。

“柳童,長公主是什么樣子呢?她好不好啊?”幾杯酒下肚后,我徹底成了話癆,還是對著柳童“掏心掏肺”。

“其實,內院的事我也不了解。但長公主待人十分和善,府里上下都十分敬重她老人家。您的舅舅現在位居禮部侍郎,為人十分正直,這次接您回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我舅舅?”我整日里想著祖母是什么樣子,卻忘卻了我還有一大家子要操心。

“就是謝府的當家人,家里上下都聽他的。”

“我母親叫謝敏,他叫謝寧。這些是我爺爺生前告訴我的。他還說,我舅舅是……”我求證似的沒有說出下面的話。

“沒錯”,柳童心里慢慢放下了戒備,就像對待一個初來乍到的朋友般,他緩緩說道,“謝老爺并非長公主所出,而是妾室所出。但從小養在她膝下,感情十分親厚。與夫人育有二子,謝文淵和謝文淙。”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有兩個哥哥。”聽著這一大家子人,忽然有種想要立刻相見的沖動。

我們聊了許多,我發現他也不是個悶葫蘆,知道的消息挺多的,不愧是謝老爺器重的將才。

忽然,一聲極其刺耳的琴聲傳入耳朵,琵琶女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人,抓住她撥琴的手,要拽她離開的樣子。

“慢著——”

眼前的男人,一身酒氣,臉上是醉酒后的緋紅,“你是什么人,我和我媳婦回家,還要你管——”他明顯站不穩,踉蹌了幾步。

“我的曲子還沒聽完,沒結束就不能走。”

我心里感嘆女人的不易,感嘆世道艱險,我看不慣的事就要講出來。

“這么晚了,她還不回家,你說我該不該來找她。這是良家女子該干的事嗎?丈夫回家卻找不到自己的妻子。”他大聲嚷嚷,引來酒樓里不少人的側目,許多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情,并沒有人向前阻止。

“是你叫我來唱曲兒的,你賭坊里欠了那么多錢,不然我拿什么還。”琵琶女哭著說道。

“你還敢還嘴!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作勢要打她。

“住手——”

柳童的七星劍閃著寒光,那潑皮罵罵咧咧卻也不敢有動作,氣急敗壞的朝琵琶女罵道,“好啊,你長本事了,居然背著老子在外面偷人,虧我還養著你和你妹子,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我真是冤死了!”

“你嘴巴放干凈些,再多說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頭。”我惡狠狠地看著他。

柳童想不到看似柔弱的我,會這般對著一個潑皮放狠話,有些驚訝。

“二位公子,真是多不住,掃了二位的雅興,這曲子就當做蕓娘的賠禮,就此別過。”琵琶女拉著那潑皮下了樓。

我沒有跟著下樓,卻讓柳童追下去,偷偷把錢塞給她。

“小二——”我想知道有關蕓娘的故事,便向店小二打聽。

柳童也上來了,我們二人便一同聽這店小二的故事。原來蕓娘與這潑皮確是夫妻,只是他漸漸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才半年的光景便把家產敗光了,蕓娘這才不得不外出賣唱還債。

“我們沒什么借口,阻止他們離開。不是么?”柳童聽完說道。

“可為什么心里這么不安?總覺得應該做些什么。”

“蕓娘應該自己做出決定,我們這些旁觀人不好替她做出選擇。”

“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蕓娘應該早日離了這潑皮才好,何苦被他拽入泥潭之中。”

“……”

我們默默無言,喝了很多酒,他果然酒量很淺,喝了不知幾杯酒,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我腦子雖有些模糊,但還算是清醒,對不住了,柳大人,這段日子奔波的十分辛苦,你就在這里好好休息吧。我心里這樣想到,離開的時候,順便拿走了他的七星劍。

寶刀配英雄。我這身裝扮,配上這把劍,才是個真俠者。

我出了酒樓,一身黑衣,手里拿著一把寶劍,頭也不回的融入夜色。

第二天,江面的太陽還未升起,薄薄的霧氣沾濕了我們衣服,涼絲絲的。核桃揉著眼睛抱怨,為什么起這么早。柳童不知道昨晚什么時候回的客棧,還有精神安排這些,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清晨,春曉敲開房門,給我準備了一身厚實的藕粉色裙裝,在她的堅持之下頭發上佩戴了幾朵簪花,我平日都是素面朝天,很少會戴這些珠花。

果不其然,核桃一看見我,就用一副“客棧失火”的表情看著我,“哎呀呀,這位小姐姓甚名誰,何方人士,好生面熟啊?”

我聽著他戲謔的語氣,實在沒有心情與他斗嘴,懶懶地看了他一眼,“這位公子怕不是認錯人了,仙姑我剛從天上下來,我們怕不是夢里見過?”

他剛剛萎靡的精神一掃而光,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旁,柳童、春曉他們忙著搬行李、安置馬匹,誰也沒有注意到。

“你聽說了嗎,這江面上近日不知從何處流竄來了一伙水匪,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每回劫了過往船只,把女人和值錢的貨物帶上船,剩下的人不論死活,統統一把火燒了,聽說他們武功高強,行動迅速,神出鬼沒的,連官府的人也奈何不了他們。”

“你這是從哪里聽來的話?”我漫不經心的回答他,“你還是閉上你的烏鴉嘴吧,你說過要保護我的,可不要轉頭就忘了。”

“你怎么會缺我的保護,柳童那家伙把你的命看的比他的還重。真是有了情郎忘了師弟啊!”他一臉的悵惘。

在我看來,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挑釁我作為師姐的尊嚴。

我擺出一張無辜且吃驚的表情,“你在說什么?什么情郎?我怎么聽不懂?”

“你少騙我。昨日你和誰在燕子樓暢飲?讓我想想,對了,還一起聽曲兒……”

看他還要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果斷地打斷了他的話。

“原來你一直在暗處觀察我們,我們是專程去尋你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哎哎,你別氣啊,我是逗你開心啊!柳大人和你是斷無可能的,我保證!”

“你保證有什么用!你個傻子!”

一旁的漁夫也許聽到了我們的爭吵,唯恐耽誤他做生意,忙勸和地插話,“兩位似乎對江上的水匪有些擔憂?其實,大可放心,自從傳聞南邊的軍隊要北上以后,這伙水匪已經很久不現身了,大概聽到消息逃跑了。”

我打量著眼前說話的漁夫,中等身材,也許是長期在外打魚的緣故,皮膚黝黑,呈現一種膠泥色,衣服破破爛爛也毫不在意,聽師傅說,有些漁夫常年不上岸,衣食住行全在漁船里,只有賣魚、易貨時才上岸。

“南邊的軍隊?這里難道是他們的必經之地?”核桃饒有興趣地打探。

我的思緒也被拉回現實,看他腰上別著寒光閃閃的刀,漁夫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咧開了一個樸實的微笑,“姑娘,別怕,俺可不是那江上作亂的歹人,這是殺魚的家伙什,不是拿來害人的。”

“好說,好說。”此行有柳童在,我并不在意。

“揮師北上的是雍復將軍,此行是回京復命,聽說都是精銳部隊,他們經過的地方,賊盜強人們都聞訊逃跑了。唯恐撞上這位太歲爺爺。”

“哦,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開國功臣雍厚將軍來了,這位雍復將軍與他可是同宗?”核桃問道。

“二人乃是祖孫關系,聽聞雍復幼年喪父,一直由祖父照看,滿門忠烈,這次南征皇上親命他為驃騎將軍,年少有為,前途無量。”

“原來是這樣,我倒想見見這位年少英豪了。”

看他一臉的敬仰,我搖搖頭走開了。

無可救藥。

核桃曾經,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道,我的夢想就是結識天下的英雄豪杰。

他說完,眨著眼睛問我,你的夢想是什么?

我的夢想是什么不重要,只是,核桃后來見到了雍復,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遠處的柳童安置好了一切,便來招呼我們上船。

一行人進了船艙,都坐在里面避風,我站在船頭無意中向岸邊瞥了一眼,忽然看到船夫的臉上閃過一絲兇光,一閃而過,當他看我的時候,臉上又是那個樸實的微笑。

這個人有些古怪,我心里隱隱約約覺得不太對勁。但想想船艙里的柳童,還有核桃,我安慰自己,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身后的核桃喊我回船艙,我便回頭不再去想。

夜晚降臨,江面上波光粼粼,月亮的影子被一圈圈的水紋打亂,我倚在窗邊,思緒無主,船晃晃悠悠的北上,我一時難以適應這水上的生活,有些暈船。真不知道這些漁民,是克服了多少困難才適應的。

身后的門“吱呀”一聲,春曉走了進來,把食盤放在桌子上,輕聲說道,“小姐,快用晚膳吧,您都一天沒吃東西了,這是我特意去廚房熬得粥,好歹要進一些。”

“好了,春曉,你快去歇息吧,不用管我,你放在那里,我待會等它涼了再喝。”

我催促她離開,實在是頭暈的厲害,疲于應付。也不知道核桃這個沒良心的家伙去了哪里?

窗外江水潺潺,靜的可怕。沒錯,這夜格外的靜,仿佛天地之間,只有這江面的小船了。我腦海里聯系起那個古怪的漁夫,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就在我遠眺江面的時候,遠處隱隱約約有了火光,星星點點,我整個人警惕起來,這些船來得極快,不出一會,借著月光,我可以看見船頭上的火把,還有拿著火把的人,毫無例外,他們都蒙著黑色的面巾,看不到臉。

最糟糕的事也發生了,我忽然意識到,我們的船就這樣直愣愣地停在江面上不動了。那劃船的漁夫呢?此刻我顧不得那么多,我呼喊著朝門外跑去。

奇怪的是,并沒有回應我,整個船艙靜悄悄的。

我打開一扇門,發現春曉倒在地上,我使勁搖了搖她,什么反應也沒有,探了探她的鼻息,萬幸,人還活著。

船停了,我的頭便沒有那么暈。我放下她,踉踉蹌蹌跑去隔壁房間。

核桃,柳童,你們在哪啊?

我心里默念,身子一滑倒在了隔壁屋子的門上,門順勢而開,我看到核桃倚著床,臉色凝重,看樣子情況不妙。

“核桃,你怎么樣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連走帶跑靠近他身邊。

“飯里有、有藥,是浮力散,整個人使不上力氣……”他說話大喘氣,斷斷續續向我道明因果。

“怎么辦?怎么會這樣?外邊來了好多水匪,他們是一伙的。那個漁夫,他和他們是一伙的。”我帶著哭腔說道。

“你快跑,快找個地方藏起來,他們人多,千萬不要硬碰硬,萬不得已的時候,跳江自保……”

“不,我不走,我不能走,核桃,要走一起走!”

“你聽著,空隱派不能連損兩個人在這個地方,你快走!不要忘了我們的使命!”

“你還愣著干什么!”核桃見我沒有反應,沖我吼道。

“我、我,可是我不會游泳。”我為難地說道。

“聽我說,快去找柳童,和他在一起,聽明白了嗎?”

我來不及思考當下的情勢,先找到柳童再說,畢竟他比我二人經歷的風浪多了,想來自有對策。我把核桃拖到床底下,塞好他的衣物,將他隱蔽起來,這才跑出了門去尋柳童。

謝天謝地,我打開門的時候,和柳童撞了個滿懷。原來他昨晚醉酒后,胃里不適,自從上了船以后,便水米未進。也許是天意如此,才逃過了一劫。

“小姐,你沒事吧!”柳童雙手扶住我,急切地問道。

“不妨事,不妨事,柳大人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們現在的處境,可是有什么辦法脫身嗎?”

“我們在江面上,比不得地面可以突圍逃跑,他們現下已經把我們包圍,只能硬拼了。待會你跟在我身后,千萬不要亂跑,找準時機就跳江逃跑。”

又是一個跳江逃跑的辦法,我該怎么回答呢?

我不會游泳,這幾個字,我咽在了肚子里。好吧,如果真要選一個死法,與其被亂刀砍死,還不如被淹死。

核桃,今天就換我來保護你吧。我對柳童說,“柳大人,你去看看這船上有沒有逃生的木筏,或許有一線生機在。”

“他們靠近我們還有一段距離,我去船頭發求救煙火,你在這里不要亂跑,把自己藏好。”他叮囑道。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離開。

床底下的核桃聽完我二人的對話,突然冒出一句,“換衣服,快把你的衣服換了,你穿成這樣,會成為靶子的。”

我想起了核桃在岸邊對我說的話,“每回劫了過往船只,把女人和值錢的貨物帶上船……”我正準備脫下外衫的時候,一只箭射到了窗戶上,上面帶著火苗,滋滋作響,來不及思考,接二連三的火箭射到窗戶上、船艙內。我三步做兩步,快速將窗戶關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船上人穿的衣服,他們手里拿著火把,駕著小船逐漸接近。

此刻的柳童,跑到甲板上,從懷里掏出求救煙火,一聲長鳴之后,一個絢麗的煙花在夜空綻放,他不知道是否會有人來救他們,唯有拼死一搏。

小船上的水匪看到他,火箭便密密麻麻地朝他射來,柳童身手矯健的躲在幾個木桶后面,他想尋找時機跳下甲板,一露頭,一支箭便擦著耳朵射了過去。

柳童的心撲通撲通狂跳,他迅速躲回原處,忽然聞到一陣酒香,原來背后依靠的木桶里裝的正是運送的黃酒。忽然心生一計,用這黃酒將船燒著,以此作為吸引過往的船只救援。

他手里拿著七星劍,揮刀砍斷了幾只飛來的火箭,將木桶的塞子砍斷,推倒在地,火星子落到酒上,迅速燒起來,他迅速一躍跳下了甲板,來到了船艙處。望著熊熊燃起的火光,他俯身迅速進入一間屋子,焦急地搖了搖地上的人,喊道,“老李、老徐……老王,你們快醒醒,強盜馬上要上船了,在晚一步就來不及了……”

地上躺著的男人們,因為進食了過多的浮力散,現在毫無知覺地躺在地上,任由怎么喊、怎么叫也沒有一絲回應。

柳童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和自己的兄弟們就這樣窩囊地死在這么個破船上,他提著寶劍決心與敵人一決生死。

黑夜里,一個鉤子掛在了船上,通過這樣的手段,水匪們的船借此一條條靠近我們的船,此刻劍雨停了,柳童走出船艙和頭幾個登陸的水匪展開了打斗,然而雙拳難敵四手,隨著人數的增多,他漸漸抵擋不住,被纏住了身形,不得移動。在他身后方向,一些水匪從另一個方向順利登上了船。

當然,這些人都被我遇上了。等我發現對面停止射箭,準備找柳童的時候,他們已經站在了我面前。

這些人即便是晚上也穿著夜行衣,臉上蒙著面,教人看了心下一驚。這些看了到我孤身一人在這房間里,便放松了警惕,說道,“姑娘切莫害怕,我們兄弟們絕不會傷害姑娘的性命,只要姑娘今日乖乖跟我們回島上……”為首的一個黑衣人,如是說道。

“乖乖?你猜我會不會乖乖跟你走?”我身后的手里攥著一把熄滅的利箭。

“如此,便得罪了…”他和身后的幫手上前來要拉扯。

我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一個轉身,我擰住伸過來的一條胳膊,將他掀翻在地,又來一個人,我拔起桌子上的一支利箭,朝他的胸口刺去。那為首的黑衣人看我不像外表那樣柔弱,便親自上手前來抓我,我們二人交手時,他的功夫絲毫不在柳童之下,我在他這里討不到任何好處,男女力量的對比,讓我不得不想辦法結束逃走,情急之下我推倒桌子,朝窗戶跑去,然而動作過于迅猛,我扶窗戶的手指一滑,整個人落入了江中。

一瞬間,我被黑暗籠罩,頭頂上的光亮離我越來越遠,我被江水覆蓋,窒息感將我包圍,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漸漸失去了意識。

不遠處,一艘艘戰船駛過江面,看到了那艘著火的戰船,船頭站著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年,說道,“全力營救——”

此時,柳童身上的衣服被刀劍割開,前胸后背劃出了一道道傷痕,鮮血從其中滲出,他一手揮劍從開始的靈活應對,漸漸地轉為體力不支,精神恍惚之際,一把刀朝他的頭顱揮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下意識地躲了過去,刀刃擦著臉頰、耳朵呼嘯而過,頓時臉上被豁開一個口子,血流如注,后來醫治的時候才發現耳尖也被削了去。

甲板上的烈火愈燃愈烈,其他上船的水匪早已忙成一團,有人搬財物、有人架著船上的女人往小船上搬,剩下的男人們則被抬到一間房聚集起來。

柳童是最后一個被扔進這間房的男人,黑衣領頭人命手下把酒倒在他們身上,這些人手持火把,意圖再明顯不過——焚尸滅跡。柳童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力不從心,原來他腿上被刺了一刀,連站立都成了問題,他的身后是一群昏迷不醒的兄弟,一瞬間癱在那里,原來死亡來的這樣快……

“你們這群宵小之徒,咳咳,你們會遭報應的!”他破口大罵。

“報應不報應的,在下倒是不知道,你們運氣差倒是真的,本來兄弟們不愿冒險來抓肥羊,可是風聲吃緊,兄弟們路上盤纏不夠,本想碰碰運氣,誰知你們正好送到嘴里,難道送到嘴里的肥肉有不吃的道理嗎?”領頭的黑衣人說道。

“放我們一條生路,錢你們帶走……”他顧不得臉面,哀求道。

“錯了錯了,晚了晚了……點火!”黑衣人不理會他的哀求,想到有許多兄弟因他而受傷、喪命,便不再遲疑地發出命令。

柳童面如死灰的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他的恐懼沒有人可以分擔,七星劍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自己已經沒有力氣揮動它殺敵,至少還有力氣拔劍自刎。

他右手腕微微轉動,提起手中的長劍,閉上眼睛以期快點結束自己的生命。

忽然一顆石子破窗而入,打在柳童的手腕處,手臂一麻,七星劍跌落在倒滿烈酒的木板上,發出“咚——”的一聲。

“你們膽敢剿殺朝廷命官,是活的不耐煩了么!?”一個嘹亮的聲音響起,這群黑衣人誰也沒有注意到,這艘船已經被官兵包圍,他們臉上均變了顏色。

說話的人一臉怒氣,手中拿著刀,身材健碩,一臉兇相,在他身后站著一個少年,月光下朦朦朧朧看不清臉,但是體量高挑,摸不清什么來路。

“你們、你們怎么上來的……”黑衣人想不到局面轉換的這樣快,明明到手的肥羊,可現在自己卻成了別人嘴里的肥羊。

“少廢話,兄弟們上!拿下這幫強盜,統統有賞!”那士兵喊道。

“殺——”

這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水匪們做的本就是不義之事,再看到這幅景象,剛剛的意氣風發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手足無措。

在訓練有素的士兵面前,他們輕而易舉的被拿下,這場打斗開沒開始就已經看到了它的結束。

剛才說話的那名士兵,走上前去扶起柳童,說道“師哥,我看到了你的求救煙火這才趕來,不幸中的萬幸,你沒有性命之憂……”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與柳童在一處拜師學藝的楊嚴,不同的是,他學有所成便投身軍營,力圖報效祖國。剛剛在江面上,看到了求救煙火,本想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沒成想是自己的師哥遇難,他想想也后怕,假如那天晚上沒有遇見自己,或許他們師兄弟二人便天人永隔了。

“是你啊,楊嚴,我早就聽說這里會有大軍經過,沒想成想原來是你!”他有氣無力地強撐著,眼看著站在門口的年輕人,雙手抱拳作揖,“想必這位便是雍復將軍了,久聞大名,今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月光下,站在門口的少年抱拳回禮,“柳大人言重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救火、救人才是最要緊的,楊嚴,把這些兄弟們都抬到我們船上,這伙強盜手段毒辣,我們在此處不宜久留,派兩個人通知知府,把他們交給官府處理……”

將士們奮力撲火,火焰漸弱,最后只剩下燒焦的木板冒著白煙。他們一行人被安置在了戰船上,所幸除了柳童以外,大家都無大礙,最后一次檢查這艘船以后,他們便徹底的棄船離開。

誰都沒有發現床下昏睡的核桃,他孤零零的躺在船板上,隨著這艘破船在江上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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