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斷線
- 夕朝謀
- 太平閑客
- 2402字
- 2019-02-11 20:34:12
還夕腦中一片空白。
她癱坐在院子里。季二娘子什么時候抬走的,不知道。來了哪些人,走了哪些人,不知道。她只記得最后季二娘子胸前衣襟上暗紅暗紅的一大攤血,好像又刺痛了心中的一點。
直到一位大娘連連晃她,她才清醒過來。
“嚇著了吧。”那位大娘拿濕手巾給她細細地擦干凈手上的鮮血,嘆了口氣,“誰都有死這一天,只是季二一家不該是這樣。”她拉著還夕走到了一邊,給官府來的人讓了路。看著差役把季二娘子的尸身抬走,又嘆道,“季二混歸混,可到底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這樣了?”
“娘,你和人家說這些,不又是在嚇她!”那位大哥轉過身來,半是責備地把自己愛叨嘮的娘親拉到了一邊,又寬慰還夕道,“沒事的,你別怕。那木箱子找出來了,就放在北屋,你要不去看看,比站在這里瞎想好。哦,不過,那官府的人說了,這東西要查封一段時間。你是她家親戚嗎?要不,過些日子,你跟我們一起去送那東西?”
還夕還是有些發愣,木木地道,“我,我先去看看吧。”
那位大哥只當她是嚇得厲害,點點頭,看她穩穩當當地走進了北屋,才扶著自己的娘親出了院子。
北房內,只有兩名差役在那里看護現場。因聽鄰里說這姑娘多半是苦主的親戚,見還夕去動桌子上的雕花箱子,便也沒阻攔。只是留神盯著她,略加防備而已。
還夕拿出箱子里僅有的一疊紙張,粗略翻了翻。除了面上一張花樣子外,余下的皆是銀票,約莫有十幾張,數額不等,字體制式也不同。唯獨不見季崇禮四處尋人認字的篇章原件。還夕心下疑惑,便又細細看了這些銀票上的每一個字,卻還是不曾找到一個相同的字眼。
再看看四周,柜格傾倒,壇罐破裂。就連床上的被褥,都被劃開了幾個大口子,油臟結塊的棉花被丟得滿地都是。也許那份原件,早就被搜走了。
忽有一道柔緩地女聲從身后傳來,只是音量不高,甚至有些虛弱之感,“妹子,都這樣了,咱們回去吧。”
還夕聽這聲音有八分熟悉,回頭一看,果然是紅葉。
但見她右手緊抓著門框,佝僂著身子站著。面色慘白,眉心微蹙,雙眸少神。唇色雖紅,卻好像在隱隱顫抖。身上比來時多罩了一件半長的墨色衫子,把衣裙掩了大半。
思及巷口的那攤血跡,還夕心底一緊,連忙丟了手中的東西,過去扶她。手一觸及右背肋下,立刻覺得濡濕一片。微微翻手一看,滿是鮮血。
還夕滿是擔憂地抬眼看她,只見她額頭早已布滿細密的汗珠,唇紅涂抹下也盡是慘白。還夕正想說些什么,就見紅葉極力忍耐地搖搖頭,又反過來攥緊了她的手,不讓她多言。
一出巷口,立即就有教中前來接應的人上前接過紅葉,又有人請還夕往芙娘的胭脂鋪去。
此刻的胭脂鋪,布簾蒙窗,木門半掩,掛上了閉店歇業的牌子。
還夕一進門,就看見了站在屏風邊上的柳一云。柳一云笑嘻嘻地湊上來,那股子痞樣,與往日一般無二,只是更消瘦了些。
還夕壓抑得很,無暇與他逗悶子,只一手推開他,又沖沖地對芙娘道,“你不是說,你們時刻監視著季家嗎?季崇禮一家被人滅口,你可知道?眼看季家遭難,你們就忍心作壁上觀?若說季二本就有罪,可季二娘子何其無辜!”
柳一云見還夕火氣大,又看芙娘云淡風輕地坐在那里,毫無表示,心下便有意緩和。可字還沒從嘴里蹦出來,就被還夕一個瞪眼給擋了回去。只好像個小受氣包,垂首在屏風邊上站著。
芙娘偏頭看盡這二人的小舉動,忽莞爾一笑,微微頷首,“教姑莫急莫氣,手下人辦事總有些憊懶不到之處,我替他們給教姑賠個不是。”
“兩條人命,豈是能賠的!什么憊懶,就只是你心狠手辣而已!”還夕氣得更盛,卻被柳一云擋住,不能前去。
芙娘只當還夕年紀輕、見識淺,不欲與她計較,依舊用長指甲撥弄著臼里的花瓣,淡淡地道,“若此一番能讓這潭渾水翻上幾個波瀾,季二夫妻也算死得其所。”
還夕越聽越氣,用力撥開柳一云的阻攔,就沖上前去,把芙娘一直精心杵搗的玉臼掃到了地上,淡紅色的花瓣汁液濺落一地。“這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家破人亡,這是你想要看到的嗎?芙娘,你聽著,如果非要用這種手段,犧牲更多無辜的人,那柳氏案不翻也罷!”
“鬧夠了沒有!”芙娘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里,只是話音中帶了不少的威壓,“人死都死了,你在這里和我理論又有什么用?”她瞥眼看了看尷尬站在邊上的柳一云,又將視線收回到眼前這個怒氣沖沖的小姑娘身上,斂了和緩的面色,嚴聲道,“教中的首領,我只認冉復一人。我不管你們和冉復是什么關系,也不管你們到底是何身份,要想在京城辦事,要想在京城呆下去,就要聽我的。以往我敬你們,是沖在冉復的面子上。今后若再敢如此,休怪我不講情面。”
柳一云自知芙娘是惹不起的人物,眼見她發了怒,自然先一個示弱,“芙娘,我姐姐只是嚇到了,沒有頂撞您的意思。”
聽著柳一云低聲低氣地道歉,還夕更是不忿,話剛沖到嘴邊,卻被柳一云一手捂上,拉到了角落里。
“姐姐!芙娘不是尋常角色,就連師父也要讓她三分。你和她杠上,絕對沒有好結果。”柳一云苦心勸道。
還夕邊聽邊搖頭,紅著眼,心中憤懣悲痛交織,“季二夫妻死得有多慘,你們知道嗎?一地的血啊!家破人亡,兩個那么小的孩子今后該怎么辦!你們沒有看到,當然說得輕松!”
“慘?這就叫慘了?”芙娘聽了還夕的責備,反而笑了。
芙娘笑得妖嬈,笑得陰鷙,好像是一朵盛開在冥水畔的地獄芙蓉,步步逼近,“你見過拿不到賑災糧的災民嗎?大人小孩一個個餓得皮包骨,死的時候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能數的清,徹底脫了人形。你見過深陷冤獄的死囚嗎?毫無生氣地攤死在腐敗的稻草上,老鼠嚙咬著發黑的腳趾,蟲蟻在流血干涸的七竅中爬行,什么時候死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見過驚慌逃命的人嗎?膽戰心驚地夜投深山村店,一家七口卻葬身火海,被人發現的時候,焦黑的尸體都被野獸撕咬得所剩無幾。”
芙娘看著還夕漸漸低下去的眼簾,神色出現了一絲絲和緩,“朝堂爭斗,血腥都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他們下的手狠,卻也留下了最大的疏漏。京城之中,鬧市殺人,還是半個官差,這么沸沸揚揚的事情,可是要嚴查嚴辦的。無論是擺擺樣子還是真刀實干,朝廷必會點欽差督辦。到那時,上有朝廷在查,下有我們在追,他們的馬腳只會越漏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