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打從一進門開始就發現寧肖白給人的感覺不太對。

語氣，動作，眼神，沒有一樣是不在躲著他的，尤其那個拉扯衣服的動作，太刻意了，刻意到有些做作。

莫名讓他想到了葉婉。

他只是喝得有些蒙，但不至于喪失辨識能力，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長也絕不算短，雖然很多習慣還需要磨合，但這些細節上的問題，裴炎會比別人注意的多一些。

比如她撒謊的時候喜歡拽衣角，害羞的時候要重新扎一次頭發；吃飯的時候會認真地盯著盤子的某個地方，打電話的時候喜歡捏耳垂，等等。

寧肖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細心把裴炎的諸多習慣記在了心里，卻不知道裴炎也同樣把她的癖好刻在了腦海。

裴炎把人撂在臺階上，自己往上邁了兩個臺階，一屁股坐在樓梯上，點了一根煙。

寧肖白冷不丁一下兒有些緩不過來腳下還有些軟，堪堪把住了扶手才沒有從樓梯上摔下去。裴炎一口煙沒吸進去直接嗆在了嗓子眼兒，寧肖白見狀想過去替他拍一拍，想到他剛才那句話，伸出一半的手想要趕緊收回來。

裴炎一把將她的手腕擒住，嘴里叼著煙，眼底襯得通紅：“干嘛收回去？”

“我……你不是不咳了嗎？”寧肖白把自己的手拽回來，坐在他旁邊，“你看出什么了？”

裴炎把煙從嘴上拿下來，用中指和食指夾著，煙灰撒得到處都是。寧肖白按住他顫抖的手，把煙搶過來直接按滅在臺階上。

裴炎問道：“你最近瞎琢磨什么呢？”

寧肖白低著頭，沒抬頭看他：“沒想什么啊，就最近心情不太好，可能快到日子了？”

“我和你說正經的，你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出事兒了？有事兒趕緊和我說，別憋著。”

寧肖白頭都快炸了。

我和你說？就說我想和你分手但是找不到理由？你他媽萬一借著酒勁兒直接給我推樓下去我咋辦？

寧肖白捂著額頭做臺階上想措辭，裴炎就在那兒用手敲扶手，一邊敲一邊低頭看她。

“肖白。”

“嗯？”

對方像吸了口煙似得，吸了口空氣又緩緩吐出，表情索然：“為什么我第一次和你說回家的時候，你先拒絕我了？”

寧肖白早就想到過裴炎會問她這個問題，但她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問。

如果沒生氣的話兩個人插科打諢一會兒就能換話題了。可裴炎現在的狀態，如果她撒謊被他知道了，那誰都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之前么想那么多，我就……”

“寧肖白，”裴炎偏過頭，“你是不是撒謊從來沒被人戳穿過，所以現在想都不想隨口就說？”

她沒答話。

看得出裴炎是真的生氣了，騰地一下從樓梯上站起來，聲音拔高了一個分貝，把寧肖白嚇了一大跳。

“你到底騙過我多少，你自己心里沒數嗎？！”

寧肖白聽這話也從臺階上站起來，向上邁了幾個，最后與裴炎平視。

同樣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默默在心里做了個決定。

“因為嚴衡的死，是因為我。”

十個字，說出來可能用不了兩秒鐘。

但兩個人卻足足對視了兩分鐘都沒開口。

“為什么因為你？”

“裴炎你自己心里明鏡兒似的，我明明就是個拖油瓶，嚴衡當時來找我讓我離開你，我沒有。給你送去的飯盒被他動了手腳裝了竊聽器。飯盒在你公司放了四五天，我不敢想你公司的事到底泄露出去多少，我害怕我真特么怕得要命，這事兒說出去誰信？現在就是死無對證，嚴衡一死沒人能證明我的清白！裴世晁三番五次找上我我都沒動搖，但現在不行了裴炎，”寧肖白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完全被抽泣聲埋沒，調整了好半天才讓自己的聲音恢復正常。

“我沒那么大勇氣，我很現實，我很清楚我幾斤幾兩我能做什么做到什么份兒上。我們不是一路子人，你有你想做的事你目標很明確，可我連最起碼的養活自己都困難。

“有夢想怎么了，有夢想的人有幾個實現了？錢，物質，感情，你根本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東西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人擊垮，你從始至終都活得太舒坦了。

“每天呆在你旁邊你不知道我多自卑，我什么都一般般，憑什么大餡兒餅能砸我頭上？運氣是守恒的，一旦在一件事上用的太快，其他事就會變得一塌糊涂。

“倒霉的事經歷的太多以至于我沒辦法冷靜下來，今天我說的太多了，你先休息，我們明天……”

裴炎從始至終一直安靜地聽她說完，聽到這句的時候，終于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所以，你到底為什么要帶我回家？”

寧肖白抹了抹眼睛：“我就是覺得不能留遺憾，我……”

裴炎再次打斷她，聲音竟沒有任何感情：“你不想留下遺憾，所以就來傷我的心？”

我盼了多久你知道嗎？

一個好字有多難回復你明白嗎？

裴炎把這兩句話咽回了肚子里，向下邁了一個臺階。

“寧肖白。

“我喜歡你的聰明勁兒，平時說話很討我喜歡，分寸掌握的很好，不至于讓我生氣卻又能恰到好處地表達你想表達的內容，把握不好這個度就會讓人討厭。

“你耍得小聰明我都知道，都不是什么大事兒所以我也沒放心上。這件事如果你早早就和我說，我肯定會相信。”

裴炎說到這兒頓了頓，俯下身拾起煙頭，從她身邊走過，下樓拿了掃帚把煙灰仔細掃了個干凈。

寧肖白就站在臺階上，一動不動。眼淚糊在眼睛周圍有些干澀，連帶著視線都有些失真的模糊。

直到裴炎下樓拿了衣服穿在身上，站在門口說道：

“你想分手我沒意見，但麻煩你考慮下別人的感受，”他抬手打開門之后，突然回了頭，

“一個謊是需要用一百個謊去圓的。這件事兒到此為止，到底要不要分手你自己想好。要分也等回S城再說，我手頭忙，沒空兒搭理你耍脾氣。”

關門聲響起后的十分鐘之內，寧肖白都沒動一動。

她太沖動了。

她沒想到裴炎居然能看出來她的不對勁，她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很到位。

自作聰明的人才是傻逼，這句話果然沒錯。

可事實就是這樣兒，她是裴炎的拖油瓶，裴炎也是她的掃把星，兩個人要是分開，日子會好過得多。

寧肖白一屁股坐在臺階上，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個荒唐的夢。

她抬手覆上心口。

如果真的是做夢，大概就不會這么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