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父子從妙手春藥鋪告別了馬千里,一路無話,到家躊躇半天,不知是否該將此事告知世琦。告訴他吧,又怕真的不是聚仁,空引衣家傷心。不告訴世琦吧,又不甘心。最后,他們決定將此事告知衣世琦。
世琦聽到有此事,恨不得馬上跑到那個“聚仁”面前,看看是不是自己兒子,于是立即吩咐牧童帶人去查。
葉太太在屏風后聽說了此事,顧不得許多,直移步到前廳,跟立身詢問聚仁長得什么樣,在干什么,跟他說什么話。
世琦可勁使眼色讓太太回避,無奈葉太太裝作沒看見。
牧童很快回來了,略帶尷尬地匯報說,林家人已經啟程奔四川去了,聽說是采買藥草。
世琦納悶,什么草藥這么著急,這么緊缺,按說他們是從四川過來,先到此地,再回直隸省,竟然不回直隸,折返四川?
立身倏地站起身來,說他要馬上收拾行李,一路尾隨,看個究竟。
世琦攔不住,立身半個時辰不到,就出發了。
剛送走立身,牧童拿著兩封信小跑過來。
只見信皮上寫著衣世琦老爺親啟,未留名姓。
世琦納悶,回屋拆開,看畢眼淚橫流。
信正是林立言的姑爺,余得水寫的,他坦言自己就是衣聚仁。
聚仁在一封信里描述了事情的大概經過,說落水被救上后人事不知,蘇醒后一段時間內,失去記憶,被老丈人帶至直隸省藥苑縣,后與林家小姐林鳳珠成婚,目前鳳珠已有孕在身六個月。
此次隨岳父前來漢南辦事,一到漢南,往事歷歷在目,猛然憶起前后之事。昨日在妙手春偶遇岳父伯立身大人,想起雪梅,只覺無顏面對,一時尷尬不敢相認,仍佯作余得水,不知此事以后如何收場,特此向父親詢問。
另一封信寫得匆忙,說岳父大人臨時決定啟程,去四川峨眉山采買珍貴麻醉藥,叫做千日醉,聽說解藥更為珍貴,叫做醒醉蒿,只長在峨眉山崎嶇險峻的一個山洞附近。妙手春要得急,馬上啟程,不及贅述,不必回信,一切待返程再議。
世琦命牧童將送信人叫來詢問,問為何此時才將信送來,送信人不好隱瞞,說自己途中遇到好友,喝了幾杯,不覺沉醉,略有耽擱,請老爺饒恕。
世琦氣憤,心想如早送到半個時辰,立身就不需舟車勞頓,前往四川了。告誡了此人幾句,讓牧童取出紋銀二兩送給此人。
世琦坐在大堂里,轉念一想,不知杜老大的病,能否用醒醉蒿解,由此看來,事情可能會有些眉毛。
關于此事,世琦不敢告訴任何人,只跟太太葉秀敏商量,不知如何跟伯家提起此事。
且不說世琦夫婦喜憂參半,再說伯立身,一路尾隨林家到了四川峨眉山。
當時趕巧了,將周圍尋遍了,沒有多余的醒醉蒿,余得水親自帶了伙計阿楞和藥農上山去采。老農相當熱心,按照古輩流程下來稱作辟谷仙方的古法,做了豆面,準備餓時服用。他用黑大豆五斗,淘凈,蒸三遍,去皮;用火麻子三斗,浸一宿,亦蒸三遍,令口開,取仁,去皮;大豆搗為末;三者混在一起,搗做團,如拳大。入甑內,從戌時蒸至子時止,寅時出甑,午時曬干,為末。又備了一包麻子,以備渴時和水一起飲用。
林立言在山下等了些時日,將千日醉從老農手中采買到,余得水他們仍然未歸。
林立言心急如焚,派人搜尋。
原來,余得水和藥農、伙計三人,歷盡千辛萬苦,風餐露宿,還是沒有找到醒醉蒿。
雖說已過了立春,但山上氣候寒涼,越往上,草木發芽的越少。
伙計開玩笑說,這醒醉蒿沒準還沒發芽,躲地底下跟咱們捉迷藏呢。
余得水說,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它。
“少爺哎,咱們要的是芽,不是根。”伙計提醒著。
“臭小子,我知道,還沒急糊涂。”初春的山,采個野果都難。多虧老農的豆面,三人才免于饑餓。
峨眉山山路陡峭,很多直上直下的坡,三人艱難跋涉,半個多月才爬到半山腰。
三人放眼環顧四周,只見上為青山高聳,下為溝澗深淵,周圍石壁陡峭,壁上長出橫七豎八、旁逸斜出的常綠樹木,樹下荒草叢生,黃中泛綠。他們仔細分辨新出的小草嫩芽,并不見醒醉蒿的蹤影。
老農眼尖,他一手扒著突出的巖石,一手指著不遠處一片新綠的小草,興奮地喊著,少爺,阿楞,你們看呀,那不就是嘛!
余得水順著老農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比他們所在位置略高,右上方三尺開外的地方,長著一片嫩綠的小草,葉片細長,水靈靈的,跟老農手繪的一模一樣。
老農身體右傾,左腳抬起,右腳點地,左手扒著巖石,右手使勁往上夠,無奈只差一點點。他又從腰里把一根繩子解下來,繩子一頭綁著一個鉤。
他掄圓了胳膊,奮力甩開,鉤子勾住了小草,老農用力往回拽動繩子。
只聽到一片嘩啦啦響,他們腳踩的那塊巖石因老農用力而松動脫落了,老農左手再抓不住巖石,不由自主往下掉。
余得水和阿楞也往下掉。
耳邊風聲呼呼響。
他們閉上眼睛。
老農覺得不應該帶余得水和伙計來,讓孩子們年紀輕輕,枉送了性命,心中涌起無限歉意和悲哀。
余得水心中想著自己的爹娘,想著雪梅還有珠鳳和肚子里的孩子,想不到今后將陰陽兩隔。
就在這時,他聽到幾聲噗通噗通的聲音。他知道自己要見閻王了。
阿楞感覺自己落了地,但是軟軟的。
緊接著,三人咳嗽不止,身邊騰起一層灰塵。
難道陰間全是灰塵?
三人滿腹狐疑睜開眼睛,這才發現,他們掉到一棵從石縫長出的大松樹上。
松樹大如傘蓋,枝葉茂密,穩穩當當,像個大手,接住了他們。
樹下的山澗深不見底。
他仨躺在樹冠上,不敢輕舉妄動,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就這樣躺了多半個時辰,心也懸了多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