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男子對伯玉壘只欠了欠身,就轉身走了。身后跟著那十來只猴子,最小的那只蹲在他肩上。剛才還野性十足的猴子,竟溫順如家養。
伯玉壘想退,心有不甘;想進,又裹足不前。猶豫了一下,遠遠跟在這個美男子后面。
美男子有所發覺,轉身,面帶嗔怪。
伯玉壘站住。
美男子不說話,用手指一指伯玉壘身后,示意他趕快離開。
伯玉壘搖一搖頭。
“快回去,你這是找死!”美男子終于發話。
“我想拜您為師。”
“我不收徒弟。”
伯玉壘不說話,只是站立不動。等美男子前行,他又默默跟隨。美男子訓斥,他又站住。
如此往復三次,美男子終于冒火,一聲令下,十多只猴子齊刷刷奔至伯玉壘面前。
伯玉壘并不反抗,將眼睛一閉。眼看群猴就要傷他,美男子又一聲令下,群猴呼地回到美男子身邊。
美男子帶著群猴,加快腳步,七轉八轉,不見了。
天已近午,伯玉壘餓得肚子咕咕叫,只得一臉落寞,順著原路往回走。沒走幾步,忽聽背后一聲:“站住!”
伯玉壘吃了一驚,回過頭來,見還是剛才的美男子,不由笑了:“師傅回心轉意,想收我為徒哇?”
美男子并不回答,冷冷問道:“你是直隸省人?”
“對啊。”
“那,你把這封信帶上,按照上面的地址名姓送到,半路不許偷看。我剛才救你一命,權當青鳥之資。”美男子拋過一封信來。
伯玉壘隨手接住,心中佩服美男子武功了得,薄薄信紙都可以拋過來,功力不淺。他抬眼看,信用火漆封好的,不由腹誹“封得這么好,我想偷看也不行啊。”再細看,地址上寫著:“直隸省保定府藥苑縣,藥商林明德老爺,林府。”字跡有些斑駁,像是很久之前就寫好的。
“告訴門房,直接交給太太,不要老爺看到。”美男子又發話了,說話的姿態,宛然一個女子。
伯玉壘心想,幸虧沒有拜他為師,陰柔有余,陽剛不足。
“青鳥之資我就不奢望了,看你這舊袍子,能管我一頓飯吃就不錯了,有啥吃的給我點,好讓我走出這深山。老鄉,行行好吧。”伯玉壘說話先硬后軟,又風趣幽默,那美男子先是羞紅了臉,后又軟了心,便讓伯玉壘隨他走到一個洞府,端出一個蒲草編制的果盤,果盤里兩個大大的青蘋果。
伯玉壘餓壞了,拿起一個略小的蘋果,他放到嘴邊剛要吃,猛然看到,果盤里還有一把紅滴滴的果子,每個果子都像兩顆枸杞子尾端相連,他驚得張大了嘴巴,問:“兄臺,這個果子你吃過沒?”
“吃了兩年之久。”
伯玉壘嘆口氣,說:“幸虧你不是女的,以后還是不要吃了。”
美男子臉上露出一絲恐懼,說道:“這個果子吃過之后,頓覺精神百倍,目前為止,并未看出有何壞處。”
“兄臺,這個果子您知道是什么不?”
美男子搖搖頭。
“這是雙生果,你看它每個果子都是兩個小果子合二為一對生,我之前只在古書上見過,說這果子女子不可服,你是男子,應該無事,不過,以后,還是不要吃了吧。”伯玉壘坐在一個石凳上說。
美男子臉色陡變,問:“那古書上可說,若是女子服用,有何后果?”
伯玉壘見他如此擔心,不由仔細觀察此人容貌,只見他頭發高束成一個圓髻,沒戴帽子,鵝蛋臉,皮膚白里透紅,杏目柳眉,櫻桃小口,雖一身男裝,難掩女兒身份。
伯玉壘明白了,這明明是個女子,只是不好說破,他吱吱嗚嗚,說:“沒,沒看到寫,有何后果。”
“我這里只剩這些吃的,兩個蘋果都給你,吃完趕緊離開吧。”美男子說。
“為什么你在這里沒事,我在這里就危險呢?”伯玉壘咬了一口蘋果。
“猴子們認為,我是他們地盤上的一員,而你不是。每種動物生來就有領地意識,你看國家有國界,住戶人家有院墻,有籬笆,每個人還有自己的房間,你要進入別人的地盤,征得別人的同意才可。對于這些猴子,只要你不越界進入他們的領地,是不會傷害你的。”美男子頓了一頓,看伯玉壘饒有興趣,繼續說道:“其實,這個領地說法,可歸結為西方的空間意識。我自己認為,我們的身體需要一定的空間,心理亦如是。跟進別人的屋之前先敲門一樣,別人不愿意說的話,不要問,這是對別人的心理空間的尊重。”美男子貌似許久沒有與人接觸,有人聽他講話,他很高興。
“比如說,你為什么女扮男裝,來自何處,為何到此,我從來不問,就是對你的尊重。”伯玉壘等美男子中斷演講時,幽幽地接了一句。美男子本想停頓一下,再說一說關于身體空間與心理空間的相互影響,以及禮尚往來的物權見解,聽到伯玉壘的話,頓時花容失色。
“你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美男子’不服氣。
“還用看嗎?本來就是啊。”伯玉壘哈哈笑著。
“來自何處,為何到此,你不問,我偏要告訴你。”女子拿竹杯給伯玉壘倒了山泉水,復坐下,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此女名叫林璇璣,二十八歲,比伯玉壘小兩歲,平日被父母嬌慣,樣樣順著她的心意,既習女紅,又習武功,略懂草藥、詩詞,對西學有一定研究,不遜男子。到了婚嫁年紀,不愿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心要自己找中意的男子,父母拿她沒辦法。
她父親林明德,是直隸省保定府藥苑縣的藥商。兩年前,她父親要到峨眉山采購珍貴藥材,她換了男裝,悄悄跟隨父親和哥哥林玉衡。走到半路,林明德才發現女兒跟來,沒有辦法,只好讓她一路同行。不料歸途中被一伙強盜襲擊,璇璣被強盜劫持,與父兄失散。
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伙強盜夜宿酒店,被店家在酒里下了迷藥,全被迷倒,只有璇璣一人幸免,趁著亂,她將手上繩索割破,逃到山上來。
不料才出虎穴,又入猴窩,她被這群猴子戲耍,還好她沒有與猴子對抗,不致于喪命。期間,這群猴子的頭領,一只老猴子,得了重度腹瀉,璇璣采了草藥來,給老猴子治好了病,從此之后,整個猴群都聽命于璇璣。時間越久,璇璣與猴子感情越深,她甚至覺得,猴子比人更純粹,更有人情味。
伯玉壘呵呵笑著,又問:“你既從強盜手里逃脫,何不去尋找家人,上山作甚?”
“當年,我們被強盜搶劫,我被五六個彪形大漢團團圍住,戰了幾十個回合,體力難支,危難之際,父親不多多派人搭救,反而安排哥哥帶著幾個人,先趕著裝草藥的車,奔命去了。可見,父親心中,女兒遠不如那車草藥值錢,說什么我是他的掌上明珠,騙人的!他就是嫌我總不嫁人,他認為的好婆家我都不嫁,給他丟臉了!”璇璣說到動情處,內心激動,聲音嗚咽。
“所以,你的信,只寫給令堂。”伯玉壘搖搖頭,“其實,你應該是錯怪令尊了,在山下五里開外的村莊,還能看到新帖的尋人告示,他應該是,從沒停止過尋找女兒。我記得清清楚楚,告示落款是‘林明德百拜頓首’,告示的大概內容是說親生女兒,前年與自己失散,如有好心人遇到或知情,請到SX省桐城府楓橋客店,找程老板,如能將女兒送回客店,必重謝白銀三千兩,告示上有張女孩畫像,跟你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