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一臉木然的來俊臣，在聽到這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后，突然瞪大了眼睛——因為這正是他的發(fā)妻王氏的聲音！

來俊臣掙扎著挪動自己的身體，朝著妻子的方向拼命搖頭，示意其趕緊離開，同時心里充滿了震驚：不可能！她怎么會來這里？我不是明明已經(jīng)替她安排好后路了么？她怎么還留在長安！不，不能讓她看到這樣的場面！不！

圍觀群眾也紛紛朝聲音的來源望去——那是一個全身素白、面容平庸的中年女子。女子對來俊臣的搖頭視而不見，她排眾而出緩緩登上了處刑臺，朝著監(jiān)斬官跪下朗聲道：“罪婦王氏，乃來俊臣發(fā)妻。罪婦知夫君罪無可恕。然而我兩夫妻情深，罪婦不愿讓俊臣一人獨入地府，故來此之前已服必死劇毒，只想陪夫君走完最后一程。還望大人恩準(zhǔn)！”

王氏這一番情深意重的話，讓周圍的謾罵和喧囂聲都逐漸小了下來。面對如此剛烈的女子，監(jiān)斬官一時也深受觸動，思慮片刻后，最終點頭答應(yīng)了來俊臣妻子的請求。

見官吏點頭，女子又重重磕了一個響頭，隨后走到來俊臣身邊緩緩蹲下，細心地擦拭了丈夫臉上的污垢，輕輕摟住已經(jīng)淚流滿面，仍在徒然搖頭的來俊臣，在他耳邊輕語道：

“俊臣，我沒有聽你的話，沒有按照你的布置離開長安，你不要怪我好嗎？”

“俊臣，如果這世界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俊臣，你還記得嗎？我們剛來長安的時候，兩人身上加起來就只有十七個銅板，你卻還給我買了塊桂花糕。咳咳咳，可惜后來就再也沒有嘗過那種味道了呢……”

“俊臣，以前你總是說，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們倆能在長安有個小家，然后每天能牽著我的手，帶著一條狗在夕陽下漫步在各個街坊……可是后來你總是那么忙，總是沒時間呢，咳咳……”

“俊臣，我知道很多人不懂你，不喜歡你。可是你在我眼里，永遠都是曾經(jīng)那個不畏權(quán)貴，才華橫溢的放牛郎，只有我明白你是多么想贏，多么想出人頭地……”

“俊臣，我們回家吧，好嗎……”

“俊臣……”王氏的聲音越亂越小，最后倒在了來俊臣胸口，臉上卻帶著一絲微笑。

“時辰已到！斬！”監(jiān)斬官高呼，頓時人群中響起一片歡呼！然而憑借著強于常人耳力的夏云清，卻聽見了王氏對來俊臣說的話，最后在她栽倒在來俊臣胸口的同時轉(zhuǎn)過了身子，默默地離開了興奮的人群。

夏云清仰天長噓了一口氣，心情突然變得很復(fù)雜。突然他感到肩部被人一拍，夏云清轉(zhuǎn)過身，看見一個一襲長袍的儒雅男子向他微笑著，額頭前一簇綠色頭發(fā)迎風(fēng)飄動，不是大理寺卿狄仁杰還會是誰！

“啊！狄大人！”夏云清慌忙行禮。

“不必多禮。”狄仁杰制止了夏云清的動作，“跟我來。”

滿腹疑惑的夏云清尾隨著狄仁杰走到了一處無人的地方。狄仁杰轉(zhuǎn)身站定，鄭重其事地說道：“陛下口諭，長安居民夏云清心懷拳拳之心，在清除李密叛黨過程中不畏艱險出力良多，特批其破格進入大理寺，任密探一職，欽此！”

夏云清不禁張大嘴愣在了原地。

宣讀完口諭后，狄仁杰笑著說道：“云清，以后我們就是同僚了。”

這才反應(yīng)過來的少年，慌忙下跪呼道：“謝狄大人，謝陛下隆恩！”

“起來吧。”狄仁杰扶起夏云清，“任命你為密探一職，既是對你的肯定，也是對你的期望呀！”

密探！夏云清心中一凜：這正是元芳的職位啊，狄大人是希望我能接過元芳的使命啊！想到這里，夏云清用力地點了點頭。

“云清，剛剛在處刑臺那邊，你是怎么想的呢？”狄仁杰突然問道。看著欲言又止的少年，狄仁杰微微一笑：“云清，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問題，也有很多想說的，別憋在心里。”

“說實話，來處刑臺之前，我恨不得將來俊臣碎尸萬段！可是聽到他妻子說的一番話，我又感覺很復(fù)雜，甚至一瞬間覺得他有些可憐，可我又真的沒有辦法原諒他，可又沒法像之前那樣去恨他……狄大人，元芳真的昏迷不醒了嗎？”

“你最關(guān)心的果然還是李元芳啊。”狄仁杰露出了欣慰的眼神，“拳套上的西域奇毒，是來自一種幾乎絕種的毒蝎子，即使是神醫(yī)也只能控制住不讓毒素擴散。而殘留體內(nèi)的毒素卻讓元芳沒法醒過來。”

“狄大人，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神醫(yī)翻遍古籍，在殘片斷章中發(fā)現(xiàn)，在這種蝎子生長處的莎草，能解這個毒，然而這種毒蝎已經(jīng)幾乎絕跡，更是難以找到伴隨它生長的莎草了。這些就是你想問的全部了嗎？”

猶豫再三后，夏云清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開口說道：“狄大人！其實這一切都在你的預(yù)料之中吧，您假裝昏迷，也是為了麻痹敵人最后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吧！也許您早就知道李密他們要反叛了吧！可是您為什么不一開始就逮捕他們呢？如果是這樣的話，元芳他們就不會受罪，長安很多無辜百姓就不會遇難，甚至來俊臣他也不會掉腦袋了吧！”

一口氣說完后，夏云清才覺得自己過于沖動了，再怎么說狄大人也是堂堂四品大官，自己怎么可以這般說話。

然而狄仁杰并沒有出言斥責(zé)，而是露出了哀傷的神態(tài)，長呼了一口氣后，緩緩道：“我只是事先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說有人近期會陰謀行刺圣上。雖然大理寺每天都會收到各種匿名信，可是這封信卻一直讓我心神不寧。而我擔(dān)憂的，正是皇城防御力量最弱、鐘馗出動的時候。而此刻恰逢能操控鐘馗的藩王進京，這絕對不是巧合。而且那段時間周興對于藩王的調(diào)查太賣力，報告太詳盡了，事出反常必有鬼，所以我一開始就重點懷疑李密了。”

“所以李隆基一直就是無辜的，不對，他一開始就是站在大人這邊了，我在王府聽到的對話也是為了麻痹對方的！”

“這你就錯了。”狄仁杰搖了搖頭，“你在府上是確實是偷聽成功了。其實在那天平康坊的夜宴里，張九齡找上了我，提出要和大理寺合作一個‘引蛇出洞’的計劃。他似乎早就意識到了李密反叛的可能，而且自己的主子很可能脫不開嫌疑，于是他就干脆提出讓臨淄王府主動去咬敵人們的‘魚鉤’，迫使在暗處的敵人倉促現(xiàn)身，給我們更大的獲勝的機會！”

“原來如此！我在王府偷聽到張先生說的‘冒險的計劃’，原來說的就是這個！”

“沒錯！更難得的是，張九齡還推測出，不論是誰主導(dǎo)叛亂，都不是傻子。憑借王府直屬軍和鐘馗，是不足以撼動皇城的防御的。那照此推測，作亂的唯一倚靠便是京畿禁軍！”

“可是為什么我們就不能提前消滅他們呢，為什么非要到他們露出反叛跡象呢？狄大人，您知道嗎，您受傷那晚元芳他有多傷心，他一直是那么地信任你，可是最后真正昏迷不醒的卻是他！不光是元芳，對我最好的長輩，我第一個老師，都在這次動亂中遇難了！狄大人，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夏云清一時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

“云清，你問的很好。”狄仁杰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還記得在牢里我說過的嗎？我要讓‘法律’成為這個國家的支柱，而僅憑自己的猜測就逮捕人，那不合法律啊！而且萬一我們錯了呢？若是這種僅憑推測就行動的先例一開，定會演變成更大的惡！所以我只能竭力將這次動亂的損失降到最小啊……”

狄仁杰沒有告訴夏云清，他其實也是抱著必死的信念去做“誘餌”的，而之所以他能受了蘭陵王的重創(chuàng)后還像沒事一樣，是因為在赴宴前，兵部尚書郭子儀大人給了他一件稀世珍寶——“賢者的庇護”，穿上這件背心，便能夠抵御一次致命的傷害。

“狄大人，對不起，我……”夏云清一點即通，紅著臉低下了頭。

“云清，你不用道歉。其實我時常在想，自己堅持的這條路真的是對的嗎？”狄仁杰負手而立，長嘆了一口氣道：“所以我希望你能不受我的影響，去尋找一條屬于自己的路，我相信你肯定可以做到的！”

“狄大人！”夏云清眼眶頓時濕潤了，“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的，不僅如此，我還會把元芳那份一起帶上！”

“對了，這個還給你。”說罷狄仁杰遞過一物，夏云清接過一看，原來是一直掛在自己胸前那塊玉石，本已發(fā)黃的玉石似乎變得更加沒有光澤了，從中心還輻射出幾條裂紋。

“要不是這塊玉石，你就喪命于高長恭之手了，好好保管著它吧，它可是你的護身符。”

夏云清鄭重地把玉石重新掛回了脖子上，抬頭問狄仁杰道：“狄大人，作為一名大理寺密探，請您給我布置任務(wù)吧！”

“好。夏云清聽令！本官命你隨軍前往長城，在那里你會開始一個密探的實習(xí)期。”狄仁杰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據(jù)可靠消息，蘭陵王高長恭往西北方向跑了，而且救治元芳的希望也在西域。所以，在那里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密探吧，我相信你！”

“是！那我什么時候出發(fā)？”

“三日后，隨軍同行！好了，你去準(zhǔn)備下吧，明天一早來大理寺，我會把相關(guān)的手續(xù)都幫你辦好的。”

“是！”

新的征程開啟了，長城！